有时候,选择太多,便乱了方寸。
“高穷帅”,是他给自己贴的标签。家在农村,父母务农,如果拼爹早就负分滚粗。幸好知识改变命运,高中奋发图强,大学选了有钱途的经济学,毕业后顺利进入金融圈。
第一天上班去得早,公司大厅几乎没人。前台小妹窃窃私语,“快看新来的欧巴”,他红着脸快步走过。洗手间里,他端详着西装革履的镜中人,确实像那么回事。
母上大人是健硕的内蒙人,所以他身高1米83,T型身材,遗传使然。此外,得益于不知哪一辈传下来的外族基因,五官深邃,剑眉星目。据说北人南相是福之面相,如果源源不断的桃花运是福,那这说法确实不假。
小时候出去玩,临家小他一岁的妹妹总在后头跟着,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他自然不待见这小鼻涕虫。大学前夕宴请四邻的酒席上再见她,已出落成水灵灵的小美人。听说几年前辍学去了县城,现在跟男朋友一起做着小买卖。看她亲昵地挽着男友,他有些眼酸。
初中时流行交笔友,互寄相片。从几十公里外的县城找到学校来的小美,算是他第二个迷妹。皮肤黝黑的小胖妹着实让他感动,他以好好读书为由,将她送上了回家的大巴。
面试这份工作时,HR主管是个半老徐娘,一句“小伙儿长得挺精神啊”,让他信心倍增。要知道,备考室里学校比他牛X的竞争者多的是,想来他们败在其貌不扬。
他的大学初恋叫文君,一不败家,二不攀比,三温柔体贴,典型的经济适用型女友。
初识时,她是校园记者团的见习记者。他率领的院篮球队在迎新球赛中连续两年蝉联冠军,她被派来采访他。
娇小玲珑,柔声细语,大概南方姑娘都这样吧。他性格内敛,为数不多的女生朋友都是院体育队不让须眉的巾帼。这个小女子倒让他眼前一亮。采访报道见刊后,他以“把他写得真帅”为由,单独请她吃饭以表感谢。
一来二去,文君就成了他女朋友。也难怪,他个儿高、模样俊、风趣幽默,确实不讨人厌,只是衣衫寒酸了些。
在一起后,他的衣着就由文君一手包办。她是个节俭的姑娘,一百块三件,也够他穿一个夏天了。他的第一部手机,是文君做家教的钱买的,没有太多功能却能砸开核桃的诺基亚。
他大三沉溺于网游,对别的事一概不感兴趣。不上课,文君帮他抄笔记;不下楼,文君给他送饭;不洗衣服,文君连臭袜子都帮他洗好。他一边说着谢谢媳妇么么哒,一边专注打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如果不是文君帮他整理讲义,期末逼着他去图书馆,他不知道要挂多少科,没准现在跟留级王张大胖结伴在网吧包夜呢。想到这里一身冷汗。文君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他暗暗下决心要让她过好日子。
拿了第一个月工资,他请文君吃韩国烤肉。看着菜单上的价格,她拉拉他的衣角,小声说,“咱们还是回家做饭吧。”他阔气地拍拍口袋,“尽管点,咱不差钱。”结果是花了188块却没吃饱,两人回家吃着泡面,文君一边追着剧一边感慨,“还是在家吃好。”
毕业后第一个情人节,他给文君买了9朵玫瑰。文君喜极而泣,却嗔怪他浪费钱,“还不如买几颗西兰花呢。”
母亲起初对文君的外貌是不怎么满意的,小豆芽似的身板足足比自己小了两圈。后来知道文君对自己儿子百般好,加上这姑娘勤快、会说话,就认了这准儿媳妇。大学一毕业就催着他们结婚。
他花5000块买了戒指。镶碎钻的求婚戒指还没戴上手,文君就哭着同意了。婚礼是在乡下办的,白婚纱和红盖头混搭,她哭花了妆。
半年后,验孕棒上的两条红,让小两口喜上眉梢。
文君孕吐严重,他只好把母亲接过来照顾她。不同地域口味差别大,母亲本身也不擅长做饭,文君遭了罪。一面要听母亲絮絮叨叨,一面又要忍受身体和胃口的不适,加上孕期脾气变大,家庭内战终于因为放了姜和花椒的一盘菜而爆发。
一边是文君的诉苦,一边是母亲的抱怨,他夹在中间进退维谷。母亲想回乡下,但没人照顾文君又不行。有一次,忘拿搓澡巾的文君听到老太太打电话回内蒙,发牢骚说文君难伺候,自己尽心尽力不讨好云云。
文君也委屈,妊娠反应太大,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好多味儿光闻着就想吐,比如姜和花椒。跟老太太说过几次不要放,老太太却转身就忘,她当然生气。怀孕以来脾气变得很糟糕,自己却控制不住。一开始,不好当面说婆婆,她就暗地里和老公诉苦,渐渐地,老公也不耐烦了,“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想吃什么让妈做就行了,跟我说我也只起传话的作用!”
他习惯了温柔体贴的文君,这个暴躁易怒的女人让他抓狂和反感。他主动申请加班,尽量在她睡着以后才回家,在书房将就半宿,又在她醒之前去上班。这样一来,世界清净了许多,他为自己的小聪明暗暗得意。
APP应该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交友软件雨后春笋般兴起,现实生活中不敢正眼看的女神,竟会主动说“嗨”。他在公司“加班”时,百无聊赖下注册了某交友网站,头像、身材、收入,都是据实填写,当天就有三个加他好友的同城女人。玫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漂亮的一个。用公司电脑聊天太明目张胆,他下载了APP,这样一来,随时随地、放心大胆地聊,谁也管不着。
结婚三个月时,他就发现以他现在的条件,文君其实有些配不上他了。他衣着光鲜,谈吐得当,一路升职加薪,跻身金领阶层只是时间问题。那个穷酸的小子已经是他不愿提及的过往。文君却跟上学时没什么两样,素面朝天,不善打扮,在小公司做着最普通无趣的文员。最让他反感的,是文君时常说起上学时她为他做过的事,好像要用那两年捆绑他一辈子。
怀孕后,文君喜怒无常,患得患失,还跟母亲不合,嫌这嫌那。他苦不堪言,不止一次后悔太早结婚。工作上的事,他想跟文君分享,她却自顾自地说个没完。文君的碎碎念,他想起来就脑袋嗡嗡,没有了开口的欲望。
与玫互加好友后,他看了她的相册。肤白、貌美、大长腿,从前的穷小子不敢想,现在的准金领果断约之,相见恨晚。
玫的生活颇具仪式感。西餐、红酒、高档服装和酒店,才与她般配。优雅如她,气质扑面。如果去年年会,陪在他身边的是打扮得体、妆容精致的玫,而不是穿着过气、不修边幅的文君,一定倍儿有面儿!
好在文君拿自己的工资做家用,一向不过问他的财务,他按时还房贷就行。为博玫一笑,他送价钱五位数的衣服。他自己的过千就觉得心疼,文君的更是几百块就算好点的了。一条项链几万,在玫的细软里稀松平常,可文君的所有首饰不过结婚时那枚戒指。因为盘算着攒钱换掉不足60平的房子,所以一年到头他和文君也不下几次馆子,但是跟玫随便吃一顿又是几百上千。吃吃喝喝买买,积蓄所剩不多。
女人越会花钱,男人越会赚钱。果然,为了让玫保持生活水准,他做起了虚拟经济,脑子没日没夜地转,找借口不回文君那也越发的轻车熟路。
文君身子太虚,五个月小产。他炖了一只鸡,心疼半日,随即又想到也许是命运给他和玫准备的机会,便心安理得地把文君交托给母亲,偷偷跑去找玫,沉浸在软玉温香之中。
卧床静养的文君,一向对老公很放心,还心疼他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地劳累,丝毫没察觉到来自另一个女人的威胁。
如果没有在他外套里发现新马泰双人七日游的协议,文君还在相信他为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如果没有在他洗澡时偷偷翻看和玫的聊天记录,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实诚的老公会叫另一个女人“老婆”。
孕期老公出轨,故事俗不可耐,真相痛不欲生。当即大吵一架,文君念叨起大学的事,还有夭折的宝宝,却使他的反感多一分,出轨的负罪感少一分。最后,他摔门而去,她哭成泪人。
半个月后,软弱的文君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隔天,他和玫就领了结婚证。
第二次结婚酒席上,他的好哥们嘴上说他不厚道,对文君太薄情,脸上却写满嫉妒,眼光停在玫身上久久不愿挪开。
偷吃的肉,味道最香。
玫成了正式的爱人,他才发现这样的女人他养不起。
玫从前花钱大手大脚,他以为结了婚她会收敛些。没曾想她却变本加厉,把他的家底掏得一干二净。终于连房子月供都成了问题,玫说,“这老破小就卖了吧,反正我也不想住。”曾几何时,在大城市有一个小窝是他和文君最大的愿望。
玫嫌老太太在这碍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就把母亲赶回了乡下。但她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家只做两件事,化妆和玩手机。跟文君同居到结婚,他没做过一顿饭,家务也极少插手,家里始终整洁,并且从没饿到过。现在,对着乱糟糟的房间和空空如也的厨房,他欲哭无泪。
从前文君喜欢拉他一起看韩剧,blabla不厌其烦地给他讲每一部剧情,动情处这爱哭鬼哭得比女主还凶,这时候他的一记摸头杀最管用。玫却从不对他分享任何事,甚至玩手机时有意回避他。小两口在家,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只有冰箱压缩机一阵一阵的声响,似嘲弄。
这天他终于爆发。抢过玫的手机,发现她居然在交友APP上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他气不打一处来,给了她一个耳光。她理了理弄乱的头发,微微笑了笑,“你那时出手阔绰,我以为你说自己‘高穷帅’是试探我。抱着侥幸心理嫁给你,却发现除了这60平不到的小破房,你真的一无所有。哦不对,还有20年的房贷。”她收拾好坤包,踩上15cm恨天高,补了妆后出门,一如既往的优雅。
婚姻里的门当户对,更多的是现实目标的一致。文君的愿望是过好小日子,玫的追求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他突然很想陪文君去菜场讨价还价,偷吃她刚出锅的喷香饭菜。首先要做的是当面忏悔,他约了文君下午5点在大学旁他们从前最爱的那家饭店,她爱吃的菜他都预先点好了。
冬天黑夜来得特别早,加之是阴雨天,4:30就天黑了。5点差5分,他给文君打电话,叮嘱她小心路滑。电话那头,喇叭声、急刹车和文君的尖叫,乱作一团。
文君怕迟到惹他生气,想赶在黄灯的三秒里过马路。又由于接电话分了心,没注意到横行的车已经发动。
他疯了似的跑到马路上,却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未竣工的21楼楼顶,他自言自语,“文君,等我。”原来心里无所牵挂,身体就会变得很轻。
“铃铃……”他条件反射地接过电话。
“老公,你……”文君软糯的声音响起。
“媳妇儿,我爱你。晚上回家吃饭!”
好一个噩梦,他后背湿透。新下的APP里,确有一条来自“玫”的好友请求。果断卸载。艳遇、出轨这种梦,万万不想再做。平淡的幸福才最可贵。此时,他只想赶回家,牢牢抱住文君和他们未出世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