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十五,凌风的母亲沈默都会一早就去附近的菩提寺进香。
凌风是个无神论者,学校最近又正在搞马列主义教育,奈何妈妈动不动就对他唠叨:“我嫁给你爸之后,肚子就一直不见有动静,直到那年的年初一,跟着隔壁李家阿婆去菩提寺烧了把头香,晚上回来就梦见个和尚追着我跑,结果是真的,十月怀胎之后,生了你这个小和尚。”每到此时,凌风便无话可说。
果然在去菩提寺的路上,妈妈又把梦见和尚的故事兴高采烈地说了一通,凌飞想说,老师在思想品德课上教我们,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做梦是大脑产生的幻觉,可是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梦,和那只比西瓜还大些的硕大的蚊子,心里又有些拿不准,暗暗决定明天去请教班主任李老师,请她用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好好开导一下自己。
菩提寺位于一条幽深的老巷之中,四周绿树环抱,鸟雀成群。老巷的房子大多是民国时候的建筑,白墙褐瓦,古旧的窗棂简朴灵动,依稀还可分辨出各种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的模样。寺庙前有一颗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据老人相传,是远古时候一位大德圣贤所种下的,树干上贴满了祈福用的红纸,树下香烟袅袅。
一位老僧正坐在树下擦汗,左手边放着一把长长的高粱秸秆扫把,一只右手却端着水碗,却是寺院的火工和尚一掰大师。凌飞嫌寺院里面繁琐憋闷,便对母亲说累了,想在树下歇歇,母亲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你这孩子,不进去就算了,可别再说佛菩萨的坏话,叫我听见小心撕了你的耳朵。”凌飞做了个鬼脸,朝沈默伸了个长舌头,朝树下的一掰大师跑去。
一掰大师据说是个孤儿,从小被菩提寺前任方丈收养,一掰有个毛病,一旦和人讨论起佛法来,便没完没了,讲出的禅理似是而非,寺中的和尚无聊起来就去找他瞎掰,所以他原本的法号倒被人忘记了,众人喊他瞎掰,喊到后来,也不知怎么喊成了一掰,后面加个大师,却是十足的调侃之意。方丈去世后,现任方丈嫌他愚笨啰嗦,却因他是寺中元老,不敢将他赶出寺院去,只是叫他守住寺门,顺便做些打扫的工夫,好在一掰大师从不贪污香火钱,账目做得清清楚楚,又因为人和蔼可亲,香客们倒也极与之亲近。
凌飞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微笑着和一掰大师打招呼,一掰却没有回应,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凌风的脸,眼中满是惊诧之意。此时,寺院的早课钟声幽幽地鸣响起来,僧人们开始诵经梵唱,寺庙上空的香烟浓郁,似已凝练成实质。凌飞见一掰大师正在发愣,便不再理睬,经文虽然艰涩难懂,配合钟声倒是悠扬婉转地好听,凌飞心中一片宁静祥和之意,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泻下来,照在身上却不甚热,微风随着梵音轻轻地拂来,凌飞只觉得浑身麻酥酥地甚是享受。
凌飞侧过身来,又随意看了一眼一掰大师,这一看不要紧,却见一掰大师右手的碗里挤满了黄豆大小的虫子,正拼命地蠕动,有些已经爬到了一掰的手背上。凌风大惊失色,赶忙用手肘用力推搡了一下,轻声说道:“大师,你这水里好多虫子,喝不得了。”一掰大师正在发愣,闻言一惊,连碗带水都失手掉在了地上,凌飞眼见着许多虫子顺着泥土的缝隙钻了下去,倏忽之间就不见了。
一掰大师呆呆地看着地面的泥土,口中喃喃自语,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佛观一钵水,十万八千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