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家没？我下午在小区门口买了一袋红薯，当时没带钱，我刚想起来，你赶紧出来帮我付一下，人家还等着呢。”不等爱人说什么，我匆匆挂断电话，站在离小区大门不远的拐角处等着。
很快，就看见爱人大步走来，径直向小区大门走去。在夜色的遮掩下，他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叫住他。我悄悄地看着他，他跟站在门口的卖红薯的老人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不过大概也能猜出来，然后老人接过钱，骑上三轮车走了。
等爱人回到家后，我才慢悠悠地往回走。我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一番说词，不管他怎么问，我都会回答得滴水不漏。
果然不出所料，我一进门，爱人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了我一顿。
“你怎么搞的？出门不带钱就别乱买！赊人家红薯，人老头等你一晚上了。”
“我这不是忘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做错事就要有做错事的态度，我的语气自然要低声下气些。
“你手机里微信、支付宝不都有钱吗？”
“人卖红薯的没有二维码。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乱买了。”我信誓旦旦地说，想赶快让爱人熄火。
“我不是气你乱买，我只是替人老头出出气，说一会给人家钱，结果让人家等了大半天。老头说如果为了二十块钱的红薯钱等着，不值当的，他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还是要有的。”
我也觉得挺不值当的，为了二十块钱等大半天。听爱人这么一说，我似有所悟，本来还内心窃喜，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你红薯呢？”
“我送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红薯。你就别问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其实我早就料到爱人会这么问的，我也只能这样百般糊弄他。
爱人的气渐渐消了，他摇摇头，说：“敢情我是在为别人埋单，那个人是谁我都不知道。”
我在心里嘟哝着：“我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呢，我不过是甘愿替人受过罢了。”
进入四月天气越发的暖，白天也长。我习惯于晚饭后去公园跳跳广场舞，散散步，爱人不爱动，我总是一个人去。
就在刚刚，我从公园回来，走到小区门口，不经意一瞥见那个老人还在，心里一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下意识地想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这里？
老人在小区门口徘徊，眼睛不住的往大门里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他的三轮车停在一边，里面装的是红薯。我六点半出来时，见他车上还剩着四五袋。
出于好奇，我走过去问：“大爷，红薯卖完了没？”老人笑着说：“卖完了。”
“现在不是产红薯的季节，这哪来的红薯啊？”
老人解释说：“这些都是去年的红薯，在地窖里储藏着，放到现在吃都是图个稀罕，价格也贵点。”
“再贵的东西，只要喜欢，都有人买的。”在灯光下，我看到老人一身疲惫，接着问他，“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啊？”
老人踌躇了一会儿，背过手，眼睛盯着小区，说：“下午有个妇女要了一袋红薯，说没带钱，我让她拿走了。她说半小时后给我送来，到现在都没出来。”
我也扭头向小区看着，虽然是夜晚，仍人来人往，但看样子都不像是给老人送钱的，大多数人像我一样是出来散步的。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菜农，我小时候常随着父亲去卖菜。父亲开着车，车上载着时新的蔬菜，每走到一个村子，他就停下吆喝，我坐在车上负责收钱看菜。
串村卖菜是从来不赊帐的，陌生的村子陌生的人，一旦赊出去就别想再要回来，找人要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父亲懂得这些个道理，都是自家种的菜，虽不赊账，但出手大方。买菜的要尝个西红柿或者吃根黄瓜，父亲从来没有伸手拦过，他总说管尝，秤上也总是宽裕的。
小本买卖，辛苦一天，赚的也没有多少。父亲只会种菜卖菜，别的也不会。现在情况好多了，他不用走街串巷去卖菜，收了菜就拉到菜市场批出去。
我体会过卖菜的辛苦，所以对这个卖红薯的老人生出些许同情。他比我父亲年长些，七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秃的头顶下两只眼睛很有神。
一看就知道老人是惯常做买卖的人，按照常理，也不该给生人赊账的。再说，卖红薯和卖菜一个道理卖一车要换个地方的。赊出去的帐，就算人家一时忘了，以后想起来，想还也找不着人呀。
出于对老人的可怜，我甚至动念想要弥补他这袋红薯的损失，如果我直接给他，他断然不会接受的；但是如果等不到那个人来还钱，他该多么失望啊。
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天上的星光闪烁，到底抵不过人间灯火辉煌。哪一家灯火下的红薯还冒着热气，是否能提醒一下，星光下还站着一位老人呢？
老人催我说：“赶紧回去吧，没事的，我再等等，再不出来我就回去。”
于是，我边走边拿出手机拨通了爱人的电话，后来就发生了上面的一幕。
我突然想起下午上班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碰到一个朋友，我们还闲聊了会儿。当时，她拿着手机左拍右摄的，我知道她喜欢发朋友圈，而且经常拍一些短视频往社交媒体上发布，据她说，她的粉丝不少，而且流量可观。
这些我也不懂，不过偶尔也会点开看她发的视频，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仔细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我们就停在卖红薯老人的旁边，买红薯的人并不多，但是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问。
我印象里闪过一个声音，“过会我把钱给送来。”说这话的那个女人约有三十多岁，带着一个男孩。小男孩一直哭嚷着要回家。
那个女人的面容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个小男孩，圆圆的脸蛋一脸不快的样子。
我抱着一丝希望，点开朋友的媒体账号，果然，她已经更新了视频。点开一看，吓了我一跳，她发的这个视频正是关于卖红薯老人的。因为离的近，他们交谈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
视频里，老人面带笑容，身手麻利，正从车上搬下一袋红薯，说：“这袋好，瓜匀。”
那个女人看了看，不是很满意，指着车里的说：“这一袋吧，你给拿下来。”
老人走到三轮车的左边，把红薯搬下来，问：“就这袋？”
女人点点头，说：“你放我车上吧。”
老人把红薯放到她的电动自行车车篓里，问：“微信还是现金？”
小男孩在车后座上握着小拳头砸他的妈妈，嘴里叫着：“走啊，走啊，我要回家！”
女人没有去衣兜掏钱也没有拿出手机，而是说：“我没带钱，待会出来给你。多少钱？”
老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笑着答应了，说：“二十。拿去吧，没钱也让吃。”
女人说：“有钱的，手机忘家里了，现金也没带，半小时后我来给你。”说完拧开电闸就往小区里走了。
遗憾的是那个女人的脸没有拍上，只有声音和背影。
这事过后十多天，我渐渐淡忘了。一天下班后，我的这个朋友发来信息，说有人给她留言问她认不认识视频里那个卖红薯的老人，然后她就按照我提前跟她说好的作了回复，接着她收到了二十元钱，和一个故事，问我先要那个。
我说先听故事吧。于是我了解到，原来那个女人一直心存愧疚，也在找那个卖红薯的老人。
那天，她回到家后，本想马上下楼去给老人送钱，但是孩子一直闹腾，一摸原来孩子发烧了，她慌了，家里的退烧药吃完了。她是单亲妈妈，两年前离的婚，独自带着孩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常常让她忙得不可开交。
她的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发起烧来普通的门诊治不了，她给前夫打电话，他前夫不愿意过来，他已经再婚了。
恰巧她弟弟来了电话，她哭着跟弟弟说孩子发烧了。他弟弟开着车把她们送到了市医院，她在医院陪着孩子住了一周。
孩子住院期间，她忙得焦头烂额，把买红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孩子出院了，她们回到家里，看到那袋靠在门口的红薯才记起没有给人家钱呢。
可是那个卖红薯的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在路上也留心着找那个人。她觉得二十块钱不多，但是人家老人也不容易，而且人家好心赊给自己，自己怎么能白吃呢？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后来，还是一个同事给她发过来一个视频，说里面有个人的背影和声音像她，她一看就是她买红薯的那个事，把她高兴坏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还能把钱还给老人，她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朋友把二十元钱转给了我。我包了个红包转给了爱人，爱人秒收。他问我干嘛给他发红包，我回他：我送人的那袋红薯，人家吃着甜，非要给我钱。
我又找出朋友曾经发的那个视频，标题是这么写的，“大爷，您什么时候去卖房子啊？我们都想去赊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