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明天农历七月十七,我的伯父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真是日月如梭,时光飞逝。这么多年里,就是伯父刚去世那会儿我还能隔三差五地在梦境里看到伯父生前那慈祥而又坚毅的面庞,略显佝偻而由高大的身躯……也就是那么一晃而过。梦醒时分,回想起伯父在世时那音容宛在,以及他那为人耿直、两袖清风、爱岗敬业、孝老爱亲……的人品和秉性,犹如昨日重现,令人无限怀忆!
今天上午,听到同事老张兴奋地说他的退休证昨天在县人社局领取了。使我不由地想起伯父,因为这个老张,是伯父生前同事二十年的亲密挚友,小伯父六岁。真是人生如戏,老张与伯父同事二十年,结下深厚友谊。现在老张又与我同事,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于是我不禁脱口而出:要是我伯现在世上,可要安享晚年呀!老张也感慨万千:唉!可不是!现在正是好时侯……
想起伯父生平,不由地灵感强势袭来!就有了以第三人称的手法为伯父做个回忆录的冲动。有这个念头时,我都觉得很困难,理不出头绪,对伯父前半生的事迹只是以前一知半解地听过,收集整理也搞不成,就只能根据所听、以及我记事后所见所感,切合事实,实事求是地、客观上记录他的主要生平。
我不仅是写他,更是感怀我们的父辈从小到大所经历的由这个国家、那些风云变幻的年代一路艰辛走来,艰苦奋斗,历尽沧桑。他们是建国后承上启下的一代!
我不仅是写他,更是怀念那个人人平等、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岗位,无私奉献,不计报酬,把毕生都献给了自己所钟爱的工作的大工业时代。他们为共和国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
我不仅是写他,更是怀念……多了!怀念的事物多了!不是我守旧,是这世界变化快!每天每小时一切都在更新换代,今天才用上自以为最先进的东西,明天就成了淘汰品。但是,今天这一日千里的好光景,不正是伯父这一代具有代表性的工人阶级和科技工作者奠定的坚实基础吗?
一
1950年春,伯父出生在东山村披甲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刚出生不久,他的亲生父母决定把他送养,送养的原因不得而知,绝大可能性是众所周知刚解放的新中国还是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农民远远处于食不果腹的生活状况,再加上子女多,他生父又贫病交加…在这么个无奈的情况下,决定送养。当时爷爷奶奶得知这一消息后,商量一下决定收养他,那时爷爷奶奶已经有了大姑和二姑俩闺女,在那个有儿便是福的年代,可能出于担忧以后没儿子,先抱养一个?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令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真相不得而知,只是可能性地猜测。就这样,伯父就来到新的家庭,这是怎样一个家庭啊?养父是旧社会在外经商的旧中国晋商,解放后的境况可想而知,虽然还打理着一些生意,半农半商地维持着这个勉强糊口的家,但温饱度比伯父那个家强多了。伯父上面的两个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二姑,大姑大他十二岁,二姑大他八岁,都是完全有能力可以照顾好这个新弟弟的,听说当时去披甲坨抱养伯父时,还是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大姑一路搂回来的呢!眼下最大的困难,就是伯父的喂养问题,奶奶,也就是养母没奶水,就在村里找了个正在哺乳期的奶娘,给人家适当的物质经济补偿,让人家代哺,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奶娘也有自己的亲骨肉…还是爷爷有办法,托他以前在外经商的朋友,从上海捎回来一大批外国产的洋奶粉和米粉!啧啧啧!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和环境下,搞到洋奶粉,这是什么概念?!就这样,伯父很幸福地度过哺乳期。前些年听大姑和我说:数你大伯从小享福了,能吃上奶粉,轮到你二伯和你爸,可就一个比一个受罪喽,那时候灾荒年,大人都没吃的,饿得你奶奶也没有多少奶水…我就天真地问:爷爷还能再买外国奶粉么!大姑苦笑说:后来别说没钱,有钱也买不上了。
伯父的幼年是幸福的。
到了入学年龄,自然要念书的。爷爷很开明,在那个年代,咬紧牙关都坚持让大姑二姑念了中学的,更何况是伯父呢?后来就听爷爷讲:你伯在书房时学习可好啦!每次考试都是头几名,年年拿奖状,那时我就想的这娃要有出息呀!从小就懂事,不惹我和你奶奶生气,好学习,又勤快!
在一张摄于1962年的全家福里,爷爷奶奶、大姑大姑父、二姑、大伯、二伯和我爸的合影,很容易找到照片里的大伯,只见他昂首挺胸挺精神,留着中分头,系着红领巾,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就这样,正当爷爷奶奶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勤奋好学、懂事听话的大儿子身上时,年幼的伯父突然做出一个当时很令家人生气也难以接受的决定!就在刚上中学那会儿,伯父突然就产生厌学的情绪和行动,由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变成一个不专心听讲、逃课的坏孩子,因为这,爷爷奶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问他为啥不好好念书,他倔强地一声不吭,任你打骂。最后发展到了故意交白卷的严重地步,可把大人气坏了!这次是大姐夫(也就是我大姑父,当时已经是教师了)亲自“伺候”,拿起一根木棍就往伯父身上招呼,棍都打折了,问他到底想干甚!这时伯父终于开口了,说出他心中的“理想”:我就不念书啦!我要学木匠!这下全家傻眼了,问他为啥要学木匠,他也说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反正就是要学木匠!见他态度坚决,爷爷妥协了:好好好!我娃就去学木匠,人各有志,你将来别后悔,不是我不供你念书!
就这样,学校里少了一位学生,木匠行里多了一个小徒工。
木匠,这个行当,在南北方是有称谓差别的。在南方,木匠就是专一的木工,和木料、锯子、斧子、凿子等工具打交道。在咱这里,木匠是广义的,不仅是与木工有关系,砌墙垒坝,养泥、硬化地面等建筑行当也得学会,就是木工和泥水匠的通称。
学木匠固然要拜师学艺,王村有个老木匠,叫杨发,年幼的伯父便拜在他名下。也许合该伯父端这个饭碗吧,自从学艺以来,又充分发扬了他学生时代的优点,勤奋好学,相当有眼力劲,师父教他两三次,比如打个板箱,看两次就敢动手实践,打成了箱子还挺规格的,凭这一点,就深得师父喜爱和师兄弟佩服。泥水匠也是,最初从做小工开始,调泥拌灰,既出力又埋汰,真是又脏又累。一次,爷爷想伯父了,就去看望他,当时伯父正随师父在沁水端氏的工地上,那天爷爷背着为伯父带的干粮和衣物到了端氏,才到工地,远远便看见伯父瘦小的身影,爷爷没声张,就是在远远看着这个大儿子。只见烈日下,伯父正忙碌着调泥,刚调好泥,就赶紧拿过灰包,用铁锹往包里铲泥,铲好了就用足力气往肩膀上扛那沉重的泥包,伯父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扛起,还要往脚手架上送灰呀!伯父攀登着梯子,一手扶梯,一手在背后抓着泥包,正努力向架板上攀去……此时,爷爷再也看不下去了,竟然难受得哭了起来!恰好木匠师父看到了,见爷爷哭,便可劲夸伯父:啊呀这好娃了呀!又有窍还下力,将来比我强!爷爷哽咽着说:我娃受罪了呀……
别说家人,就连伯父也认为,木匠这个铁饭碗这辈子算是端稳了,吃喝不愁了。可随后的一次大转机,改变了他的命运。
二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国民生产总值相当低。在1958年初,党中央、毛先生发出了“大炼钢铁,超英赶美”的伟大号召!于是乎,神州大地一夜之间,遍地铁水奔流,彻夜炉火冲天,一场全民参与,声势浩大的炼钢运动如火如荼,好不壮观!
在阳城县城以南,就是城关公社下辖有个北安阳村,当时全县的炼钢运动属人家搞得好,是样板,是典范!多次受到县里、地委、甚至省里的表彰。这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安阳铁木社”,就是合作社一类的比较大的冶炼作坊。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县里看到这个作坊能坚持不懈的开炉炼铁,再加上那个“工业学大庆”的最高指示。于是,县里几位领导立即拍板决定:在安阳铁木社的基础上,扩大生产规模,体制上变成公有制,上马一个在晋东南地区乃至全省最大的钢铁厂!很快,在北安阳村,迅速建起了两座炼铁炉,一个有模有样的“钢铁厂”就建成了。说是“钢铁”,其实也就是两座小毛炉而已,只炼生铁的。在为这个新上马的钢铁厂起厂名时,经研究决定,就叫“应朝钢铁厂”。这个“应朝”,是为了纪念在抗日战争时期牺牲的抗日英烈李应朝,1942年,中~共~地下党员李应朝在北安阳村英勇就义。
有了工厂,就得招工呀!于是当时的县~委县zhengfu以及应朝厂招工办面向全县招工。那时的招工,不像现在是花重金买工作的,更不用托关系走后门。但是!招工条件很严格,除了招聘对象在身体素质过硬外,政~审就是比较难过的一关,必须要求“根红苗正”的无 产阶~级贫下中农子弟。
就在那年的一天,突然村值~书找到爷爷,进门就笑哈哈和爷爷开玩笑:老哥,恭喜你呀!有喜事了,快去打酒!支书的“大驾光临”和这一句,把爷爷搞懵了,想到自家有啥喜事还惊动支书来贺喜?接下来支书一番来意可把爷爷可坏了,激动得握着支书的手说:老弟呀,哦不是,李书记,太感谢你了!别说打酒,公社食堂摆一桌我也愿意!
原来,自从应朝厂招工启示以来,各公社各大队都在寻找符合招工条件年轻后生。当时村支书不知出于啥想法,就把村里的年轻人筛选了一遍,竟然相中当木匠学徒的大伯了!!爷爷对支书亲自上门动员大伯入厂当工人这一天大喜讯的激动情绪里可以理解,那时家里成分不是很好,虽然不是“地富反坏右”。但是支书对爷爷说:咱家也不是真那个,主要是看中小育(大伯的小名)是个好娃,肯下力还有木匠技术,就把这个名额给了小育吧!啧啧啧!看看那个年代,招工不是自己跑关系,而是被最基层党组织“保送”的。放在现在,哪个人进了兰花了潞安了等等大企业,可能很平常。但是在那个年代,被保送到工厂当工人,那是有钱有关系都不一定轮到你!再说,在那个“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年代,一个农民,变成了工人,从挣工分变成挣工资,从吃摊派粮到吃供应粮,还有其他待遇,这是何等荣耀!绝不啻于如今哪家孩子成公务员的荣耀。
于是,木匠行里少了一个小木匠,工人阶级队伍里多了一位“领导者”。那一年,刚满十七岁的伯父进了应朝厂,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
那一年,是1966年。
刚进厂时,伯父被安排在木工组,也算是发挥特长,用人用对了地方。人!你找对了适合你的平台,你就是人才。找不对了,你就是废物!
伯父就是人才!
然而,好景不长,那场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如野火燎原之势迅速蔓延!
于是,全国各地,各级机关各个行业积极响应,掀起闻化大革命:各机关迅速成立革委会,大字报小字报铺天盖地,批斗会一场不罢又一场……
当时的应朝厂,也成立了革委会,响应“一手抓革命,一手抓生产”的伟大号召!其实生产一手松,革命一手紧。厂里经常处于半停产甚至全停的状态。工人们干啥啦?每天学习最高指示、伟大号召,揪斗“隐蔽在工人阶级中的反党分子”。再要么就是到县武装部批个条子,成汽车的枪支弹药拉回厂里,组织青工进行拉练打靶,实弹射击。
那时的伯父和当时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一样气盛凌人,可能是红卫兵吧?极有可能!那时的人们,每天虽然吃不饱肚子,但个个每天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像打了鸡血似的。个个每天都在自我励志,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励志狗和心灵鸡汤,还不一定见效!可那时的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写大小字报,批斗人,一个比一个牛。成天脸红脖子粗,竭斯底里喊着令人斗志昂扬的口号:
天红地红人更红!万里江山红彤彤!
天是我们的天!地是我们的地!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
多了!那个年代的类似口号多了!那些年轻人的表情、言行思想和举止,多年以后,在传销组织里那些“成功者”身上再次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每天厂里干干停停,还自成了两个个“革命派系”。那时不是有造反派和保皇派吗?我不知道当时伯父他们属于哪一派,他们的代号是“红革连”,高平那边也有个派系,代号为“八一红军”,这两个派系是敌我关系。成天两个派系的头头在一起斗争,这个说:你大革命无罪!那个叫:老子造反有理!终于有一天,这种斗争升华了!以红革连为代表的阳城和以八一红军为代表的高平在某年某月某日开火了!那可是荷枪实弹,真刀真枪的干呀!当时伯父他们就是阳城这边的,接受“命令”前往高平与八一红军决一死战!当奶奶得知伯父要上高平“参战”时,哭得抱着这个大儿子不让走!生怕儿子回不来。结果,伯伯硬是随队伍“开赴前线”了!
那场两派的“火拼”,只能说是火拼,说是“战争”都不配用这个词。那场火拼,最终以“牺牲”(就是真的被打死了)几十人,受伤几百人而告终。万幸的是,伯父安然无恙回来。
……
就这样,像当时全国大多数工厂和工人一样,伯父这一代人就是在半停产半革命的大形势下渡过了文化大革命。
打倒“四人帮”,迎来艳阳天!文革后,尤其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应朝厂才逐渐正常生产,恢复秩序,扩大生产规模,工人们面目一新,重振旗鼓,为祖国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不仅是应朝厂,伯父也从那时开始,在事业和人生道路上逐渐走向辉煌……
三
看过著名作家张平作的《抉择》都知道,书中的主体“中阳纺织厂”,张平重笔写了这个百年国企历经沧桑的辉煌与彷徨。尤其是写到中阳纺织厂在八十年代中前期那般辉煌程度,令人乍舌。是啊!经历了十年浩劫,全国各类企业乘着改革开放的快艇,一日千里,飞速发展,取得了空前绝后的鼎盛时期和骄人成绩!
这个应朝钢铁厂,和中阳纺织厂是一样一样的!到了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中期这十年里,应朝厂一步步发展壮大,达到空前绝后的鼎盛!这个厂由原来的单一冶炼产业发展成了一个下涉冶炼、铸造、矿山、建材、运输等等好几个产业链的大厂,职工发展到1500多人,下辖六个分厂,一度成为全市乃至全国有名的县属公有制大企业!经历了十年黄金时代。
我的伯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脚踏实地、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也度过了他一生中最辉煌时期。
在一张摄于八十年代的几张黑白照片里,反映了伯父那一代工人阶级的三观。有一张是他与另外一位工友的合影,挺直的而高大的身躯,上身穿着白衬衣,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明晃晃的上海牌全钢19钻手表,那个年代时髦的西裤和长征布鞋,一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二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有块手表,再配上自行车,就是那个时期工人和公务员的身份标志。那时他月薪三十元,那个时代就算比较高的薪水了,可那辆自行车就二百元,这得不吃不喝攒半年多的工资。在家里,他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大孝子,是个有责任有能力的顶梁柱。和伯母结婚时在七十年代末,那时婚房就是老院子一处角落里狭小的空间,这个情况,他那一代人都是这样度过来的,哪像现在别说买房,建房都困难。没几年,伯父就在老院子外边建起一座新房,暂时解决了住房问题,才住了这个新房没几年,还是不方便,于是有批宅基地,亲自烧砖、扣砖、备料、又建起一大院平房,搬进去,顺便添置了那个年代农村少有的黑白电视机,有了这些,就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还不够十年,先后两次修新居,这在人力财力精力等方面得有多大付出啊!我说的这个时期,我就已经记事了,那时还在1988年以前。再看看我们这一代,有几个人敢在十年内两次置业?别说你凭工资,就是放开房贷也没那能力啊!看看我们父辈的奋斗史,令我们情何以堪!
又一张照片,是伯父和好几个工友再一起研究工作的情景,几个人,都是清一色的中山装,都趴围在一张桌子上,对着一张图纸指指点点,个个神情专注而脸上又洋溢着喜悦,可能是取得了哪项技术成果的胜利吧?这也是那个年代产业工人的特写。
在那些年里,伯父从最初的木工组长开始,肩头上的担子越加越重,先后任职木工组长、炉长、粉碎科长、炉渣砖分厂厂长、煤焦分厂厂长…直至最后主抓全厂收料副厂长。伯父每任一职,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走一处,变一处、旺一处!可想而知那些年他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舍小家顾大家,付出多大心血啊!直至最后累到在工作岗位上……
在这里,我要用浓重的手笔讲述伯父那些骄人的荣誉和艰辛的付出。
在应朝厂鼎盛时期,有六座在全省范围内体积比较大的炼铁高炉,都快二十立方了,这些高炉日夜生产所产出来的废炉渣的处理问题,严重影响了环保和场地问题,令厂领导很头疼。就在那个时侯,咱们山西太钢出了一位全国五一劳模,就是李双良。这个老同志,他出名就是出在他为太钢炉渣处理应用技术上取得了卓越成就,成了全国钢铁行业的标兵和学习榜样。那个时候成天喊着向李双良同志学习。伯父就是在那个时候,临危受命,主动挑战,敢于创新,主动向总厂请缨,拿下这个难啃的硬骨头。于是他组建炉渣处理利用团队,上马炉渣处理项目,在担任炉渣分厂厂长期间,每天每夜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起研究炉渣应用,一起攻破技术难关,多少个彻夜未眠的日子,多少次妻儿双亲的抱怨……终于取得了成功,将堆积多年的几十万吨炉渣变废为宝,合理利用,既解决了环保场地问题,又解决了就业难题!在那一年,厂里敲锣打鼓庆贺,伯父也站在领奖台上,身戴大红花,得到了他那些年所得荣誉证书里最高的,那本荣誉证书,不是厂里颁发的,而是省工业厅颁发并授予伯父全省钢铁战线劳模,人称“小双良”。
炼铁的煤炭,经过筛选后,煤面又成了环保隐患。伯父又接力煤焦改造工程,组建上马煤焦项目,同样,和在炉渣处理是的干劲拼劲发挥得淋漓尽致,利用煤面压缩提炼技术,又有了就地取材,就地充分利用的新项目,用煤面炼焦,热量比炭块更高,减排节能,最大限度提高生产效率和质量,受到全厂一致好评!就这样他又获得全厂劳模荣誉……多了,伯父所得到的荣誉证书不止这两个。还有一个无价的荣誉,就是众口皆碑,那些年,伯父的知名度相当高。
看看过去,再看如今,有几个企业中层管理人员能有伯父这种精神?大都是得过且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到哪都是为老板打工啦,谁和清闲有仇了?别说不肯钻研,即使有那劲头,又圆滑地考虑到一旦干不成,既受处分还丢人,搞成了又成了功高盖主,索性挣一份工资,管他呢!又是一个情何以堪!
看到这,有人一定想到伯父这么多职务,这么多荣誉,生活水平一定上层了吧?不定明里暗里捞了多少油水,反正都是公家的,不捞白不捞,捞了也白捞!这个吧,从古到今很正常,绝大多数人都会这么干,真放到我身上我也这么干!真的!好不容易咸鱼翻身了,有权不用,更待何时?!
但~~~是!伯父不是那样的人!真不是!也真没有损公肥私!从八十年代到1999年他去世,家里最值钱的家当就是一台陈旧的十四寸黑白机,一辆自行车,一台台式电风扇。那半院平房,只是一溜的,还没修院墙和大门,都不能算一院房,那还是堂哥大了要成家,在去世前两年才开始修建剩下的,那时修房都用机制红砖了,可伯父那时硬是手工扣制的土砖还堆在院里,十几年了,风雨侵蚀都糟了。就那也派上了用场,剩余的比如钢筋水泥等,全是自费,没占厂里一点便宜,才建起毛胚房,就说等以后再缓几年好装修吧,没料到98年一病不起直到去世,都没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这样又是放了将近二十年,直到今年春天,在太原工作的堂哥说总不能一直这样放着,索性简单装修一下吧!堂姐在微信里传过来的图片,看到院里也墁了地砖,那些老房子养泥了。也算告慰了伯父的在天之灵。
伯父这种情况,如果放到现在,绝对被人吐槽是作秀,秀清廉,像那些平时装穷的大老虎一样,不查则已,一查吓人,原来是张半城李半城!虽然伯父两袖清风,勤俭持家,但在外在形象方面素来是讲究的,除了在厂里一身工作服,平时总是夏天一件白衬衣或浅色T恤,一条时髦的“圪擞擞裤”,脚穿乌黑锃亮的黑皮凉鞋,手表自然要戴的。冬天一身深蓝色中山装、黑皮鞋。该讲究一定要讲究,不像有的人不是没那经济条件,故意扎那倒运架!那时村里有个和伯父年纪相仿的人,条件比伯父好,就邪门了,成天故意穿着补丁衣服的!要知道,那时已经是九十年代后期了。伯父在物质方面,也是有“虚荣心”的,那时摩托车逐渐盛行,他最大奢望就是拥有一辆摩托车,经常蹬一辆破旧自行车经常往返安阳至下庄老家,二三十里,多费劲呀!看着那些工友们都有电驴子,说实在的,他也眼红啊!也不是买不起,绰绰有余买辆好的摩托车。可想到正在念书的堂哥,想到还没修好的新房,好几次有买车的冲动有咬牙作罢了……
伯父还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虽然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待爷爷奶奶如同生身父母。在我记忆里,每次伯父从厂里回来,在自己家少呆一会,便急匆匆赶回老院子里看望爷爷奶奶,和老人说说话,问问缺啥不缺,那时我发现好几次有个情况,就是伯父每次趁爷爷不注意时“鬼鬼祟祟”在爷爷枕头底下塞了什么东西,那是他在不宽裕的工资里挤出给二老的孝心啊!伯父从爷爷屋里出来,在院里“高瞄低照”,那是干啥啦?原来是看看便桶满了吗?满了拎厕所里倒了。炉炕里煤灰满了吗?满了拿箩头掏出来倒了,不用老人央。
那年他病重,在太原治疗,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爷爷的身体状况,想来那时伯父可怜,还有很大活下去的决心……可是…唉!那时他说:等我病好了,我就啥也不干了!提前退休,回老院子里好好和我大作伴…自从参加工作三十几年,和我大在一起的时间不够两年啊!……
我情不自禁……
敬爱的伯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正直无私、自立自强的人!一个勇于担当,不怕困难,大胆创新的人!一个孝老爱亲,心怀感恩的人!
四
1997年后半年,应朝厂领导又为伯父加了一副不轻不重、并且有“油水”的担子,就是让他主抓全厂收料审验工作,说白了就是掌管磅房。说起这个职务呀,一般人认为这是个肥得流油的位子。你想呀,每天负责铁矿石啦煤炭啦等等验收工作,哪个司机或供料单位不想巴结你?我说你的料合格就合格,不合格不够吨位,拉回!可谓大权在握。前面说过,伯父作风比较两袖清风,他接任这份工作以来,认真负责,比较“清廉”。换给一般人早就大翻身了。那时爷爷就说:这是你伯一辈的人品!人家(指厂领导)也摸透他了,知道他不会也不能瞎搞。唉!你伯要是从小好好念书,别说他这几年当分厂厂长,应朝一把手都不够他干!言语间老人露出几分无奈和自豪。
的确是的,伯父做这项工作,一贯刚直不阿的工作作风取得领导信任和工人敬佩!呵呵,当然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个人能坚持到底的正直无私,绝对不可能!就在伯父去世后,整理他的生前遗物时,发现抽屉里有好多盒中高档香烟,我们很诧异,伯父倒是个大烟筒的,可以他的秉性断然不会买这些好烟,那么这些烟从哪来的?听他一位同事含泪叹道:唉!太干板(正直)了!人家都是捞多少,可他…每次司机在他过磅时塞给他一条烟,他都紧张得四处张望,生怕别人看见!这他妈算个啥?该拿!比起有的人,这算受贿吗?!这一条烟和那些司机在厂里受到的好处,不算啥!你们不知道,有些贩铁矿煤炭的,他妈逼同样一车料在大厂区几个分厂转一圈,就“卖”八次!!!他妈的腐败成啥样了!!!就是这些香烟和每逢过年过节,各供料单位给意思一下,送点烟酒水果,这些对他们微不足道的东西,在伯父眼里是胆颤心惊的“受贿”!
1998年冬,伯父突然生病了,只是一般感冒,却也不轻,高烧、咳嗽、乏力等症状,就回家养病了,大家也没当回事,就是吃药输水打针,他还想着这样挺个十天半月又能上班呀,没想到这病就再也好不了了,一直是那样。我们以为重感冒,也就疏忽了。直到99年正月,看着伯伯一直是老样子,才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才计划上市里医院治疗。伯父最初是不同意的,他反驳说:架得住花那钱吗,谁能告诉不害病?没事!可后来,他也冥冥之中有了预感,才计划去医院,这就拖了几个月了。
在他养病期间,应朝厂几位主要领导来家里慰问探病,伯父都成那样了,还念念不忘厂里的工作,领导安慰他啥也别考虑,安心养病。然后,放下慰问品就走了。
这个慰问品是啥呢?大家猜猜!可能都想不到!……在这里,我讲一下1999年应朝厂的状况:在历经十年辉煌期,到了在1995年以后,像全国无数公企一样,应朝厂也难逃厄运!短短几年,这个名噪一时的大厂便一夜之间倒运了,还衰败得很厉害!纵观其原因,这就方方面面多了。首先是那个时期高层发出“打破铁饭碗,自谋出路!”造成一夜之间数以万亿的工人下岗脱岗,再加上公企摊子大,体制僵化,人浮于事,入不敷出。尤其是那时乡镇企业的迅速崛起,那时全县几百座炼铁炉,巨大的市场冲击。更有那些让人心知肚明的“铁老虎”和“铁苍蝇”的侵吞国有资产……等等原因,导致厂里已经老长时间没发工资,外债累累!看看!就以上那几条原因,随便挑两条,再大的公办企业都能搞垮!这种情况,当时全国各类公企相当普遍,这和小说里的中阳纺织厂如出一辙!那时那个时期公办企业的悲哀!!!
那天,这个曾经闻名全国的企业,来了几个领导,慰问伯父的礼品是:50块钱、一袋面粉。
不是嫌弃东西怎么样,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不够领导们一盒九五至尊的烟钱。一个十七岁进厂,把毕生奉献给自己钟爱的工厂和事业,三十三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坚守阵地,不受外界利诱而领取微薄工资,以厂为家,把工厂的困难当成自己的困难去克服,临到最后……你能说这些可爱可敬的工人不敬业、不爱岗吗?能说工人阶级和党两条心吗?
那时我还幸灾乐祸这个企业落得如此下场,不免后怕。因为那是1994年暑假里,我有幸去应朝厂住了一段时间,就是堂姐带我去的。那时,终于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应朝钢铁厂,那无法形容的厂区面积,那恢弘的办公楼、体育场、俱乐部、还有丰盛饭菜的职工食堂,再看那机器轰鸣,铁水奔流,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工人们个个脸上充满自信自豪……看到这些,当时年幼的我心里萌生出一个“伟大理想”!我也要当工人!就来这个厂!也像那些工人叔伯们一样上班,下了班去俱乐部跳个舞,篮球场打会儿球,累了再去职工餐厅狼吞虎咽那些美味佳肴,最后去大澡堂泡个澡,每天骑着自行车,奥不是!是摩托车上下班,闲了也和他们一样去县城溜达……美!
可短短几年,残酷现实也打碎了我那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伯父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家人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先是在市第二人民医院治疗的,那时医院诊断是类风湿,可能是误诊吧,住了一段时间医院也不见病情好转,出院后回家觉得这也不能算回事,就计划到省城治疗。伯父一听这不干了,总是说慢慢就好了,架得住下那么大劲?起初是坚持不去省城的,儿女们的事情他放心不下,一会儿说闺女(指堂姐)快坐月子了,见了外孙再去也不迟。一会又说儿子快毕业了,别影响孩子学习……亲属们劝他啥也别考虑,把病治好,只要你在就都好!于是他终于同意上省城了。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早晨,伯父在亲属们的陪同下,包坐了一辆小轿车一路上太原的。当时他由于病痛的折磨,已经走不动路了,是被人一边一个用力搀扶着,因为他都扎不住身架了。本来以前健康时,脸就不是很胖,现在一看脸色很是黑干憔悴的!看着伯父那令人怜悯心痛的样子,都在心里流泪……就在伯父被人扶上车时,他看着我,用微弱的语气叮嘱我说:三,照顾好爷爷啊,伯伯好了就回来了!望着远去的轿车,我心里祈求伯父此行一定能康复!一定!殊不知,这竟然是伯父和我的永久诀别……那是我见到健在的伯父最后一面……
伯伯在省城医院治疗的那段日子里,我们无时不刻挂念伯伯的病情。那时手机还远远没有普及,所获悉的有关伯父的消息都是从太原打到亲戚家的,然后亲戚再转达给大家。
伯父的病情,隔三差五地通过电话传来音讯。这几天病情稳住了,人也有精神了;过几天又突然说发高烧了,退烧针刚注射没多久又反复了;有时就说病情又好转了,也吃胖了;有时就马上打电话说很危重……总之,病情时而好时而坏的,我们的心情也随其而变转。
当时伯母和堂哥在太原陪伯伯,堂姐在家待产不能去。除了妻儿,最关心牵挂伯伯病情的就数爷爷了,那时爷爷每天都在忧愁焦虑中度过,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的,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有几次看到爷爷在抹眼泪。伯父那个空无一人的家,我和爷爷几乎每天在打理,这人住的地方呀,不能没了人气,如果一座再好的院落俩月半年没人打理没人住,老化得很快。
就这样,在时不时从太原传回来或好或坏的消息的日子里,我和我爷爷从心底祈求伯伯此次能够早日康复,转危为安!因为,他正是如日中天的好光景,有好多好多的任务还没完成……
1999年农历七月十七,是一个难忘而不堪回首的日子。
那天上午,突然从太原传来消息:伯伯今天要出院了!当我得知这个“好消息”时,非常高兴!伯伯终于康复了!总算摆脱了病魔的折磨,还是那个健康向上、仁慈厚道的伯伯!当时内心除了兴奋就是激动!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了爷爷,爷爷当时也很高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也感叹道:也算!你伯也算闯过了这个关口。几时能回来?我就说:回来就天黑透了。就是这句话,我突然发现爷爷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有点晴转多云了。我又没心没肺地说:我先去把烧着啊,姑姑打电话说一会都回来要使火啦,爷爷长叹一声:嗯,知道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自己真是单纯得很!爷爷多精明啊!
于是,我赶快到伯伯家,把火炉里的残渣清理干净,露出利落的炉齿,在炉齿上垫了几个大炭块,炭块上面又放入木本质干柴,然后拿些废塑料,点着,看着塑料燃烧后带着小火苗的火滴子落入炉腔,火焰由小到大愈来愈烈燃烧起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这种引炉子的方法是我当时新学的,把炭块垫底,炉子烧着后,后劲相当大!热量充足!这是“底火”。当时一边烧火一边想:伯伯今晚一进家门看到熊旺的火炉,一定很高兴我好的好活儿,一定感叹平时没白疼我……
大约半下午的时侯吧,一些亲戚已经来到伯伯家,我以为伯伯在后面,张望了也没见伯伯,还看见个个神色凝重,唉声叹气地,最初的一丝不详预感笼上我的心头!就问大姑:伯伯呢?大姑一脸平静而凝重地说:在路上,晚上就到家了。突然看到他们拎了几个大包裹,包得很严,看不到里面啥东西,我想大概是伯伯住院时的衣物和用品之类的行李吧?因为听说是从太原租了车往家里赶的,可能一辆车放不下那么多行李,就被先行回来的亲戚带回来了。
大人们就那么个个神情凝重地各忙各的,有打扫卫生的,有整理家具的。大姑看到厨房里的缸缸甏甏都是空的,哽咽着叹气:唉!米干面净的…我当时就奇怪,没米没面立马买两袋回来就行了嘛,何必还这么悲伤?
那时我的头脑太单纯迟钝了。
突然!我看到了令我当时好半天都没回过神的一幕!只见姑姑姨姨们用白色或浅色的床单把屋里衣柜啦橱窗啦凡是带镜子的家具都盖起来了!神情还是那么忧伤!到此时,我明白了,但我心里已经喊了无数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伯伯不会这样的!是不是他们理解错了?不是说伯伯病好了吗?刹那间,我的心脏在超速跳动,两条腿都软了,不由地鼻子一酸……但是,我不相信!绝不!
我再不相信,大人们难道不懂事能理解错了?因为,刚才他们那番令我心惊的举动,按乡俗,认为人快不行时,要将家里的镜子给盖起来的,按迷信说法镜子是最与灵物相通的,以免人死后的魂魄在镜子里显示出来。
当时,我心里已经祈祷过无数遍,伯伯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啊!但愿这是幻觉或亲人们的误测,同时也把“不可能”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好久……
忽然,院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声音!节奏紧促而有力。我向外望去,不好!!!爷爷来了!只见爷爷拄着伯父为他买的拐杖,正铿锵有力大迈步且神色凝重地向院里走来!我随口大喊一声:爷爷来了!这一声就向屋内忙碌的亲人们报信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爷爷已经进屋了。
大家看到爷爷进屋,都很紧张,个个表情各异。大姑就赶快上前搀扶着爷爷,脸上强硬的笑容:大,你来了?就还没跟你说啦,小育好了!已经出院了,还在路上,晚上就回来了…可是,这些解释和安慰是徒劳的,爷爷一声不吭,阴沉着脸。大伙都劝爷爷:不怕!别瞎想!病好了!……爷爷开口了:都别哄我,我知道!就那样嘴唇哆嗦着,已经看到爷爷扶着沙发靠手的手在颤抖!他老人家多精明呀!可能上午我无心地向爷爷汇报时,他就有了不详的预感!既然如此,姑姑姨姨们劝爷爷:回去吧,回去歇歇……爷爷忍不住了,嘴角抽搐了几下,带着哭腔:我不回!我要等…等我那娃回来呀!众人又是一番劝慰,爷爷几艰难地起身:你们忙吧,我回了,唉!……重重地一声叹息…我赶紧搀扶着爷爷回老院子,路上爷爷一言不发,拄着拐杖的那只手,在不由地抖动,每落个杖点,都要控制不住地晃几下拐杖……进了老院子大门,爷爷又是一声长叹,看着我悲伤地说:尕娃呀,你爷爷的福分掉了……这时,我才不得不相信和接受这个噩耗,不由地流下眼泪。可爷爷坚强地说:别哭!该忙啥忙啥去,把你伯招呼好!
出了老院子来到伯伯家,亲戚们都在忙着为伯伯准备后事,各忙各的。缝孝衫、搓哭棍,我到此时都不相信伯父就这么走了!
大家草草吃了晚饭,静等伯父回家!
到了十点多,听到大门外远远传来几声喇叭。“回来了!”姑姑说。于是大家都出来大门外迎接伯伯。
一辆黄色的太原牌照出租车,缓慢地、低沉地呜咽着引擎声停了下来。姑姑姨姨们拥了上去,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呼唤着伯父的名字,那时,我多么希望听到伯父在车里能答应一声呀,可他没答应,我还固执地认为伯父睡着了。
车门打开了,先是伯母和堂哥还有几位护送伯父回家的亲戚。由于车里空间狭小,加上长途颠簸,车上下来的人腿都站不住不能行走,堂哥的姨夫是被人扶着下车的。大家不敢误事,才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抬出伯父。我看到,伯父那原本魁梧的身躯已被病魔折磨地皮包骨头,那么瘦小!伯父被一张床单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也被蒙着看不到,觉察不到伯父的呼吸了!
大家招呼着伯父进了屋,一路都在呼唤着伯父的名字或称呼,进了屋,把伯父稳稳放到床上,我这时才看到伯父手臂上还挂着输液器,体内的血已经返流到输液管里面,黑红黑红的。
突然!院子上空传来猫头鹰的哀鸣!就在那一刻,我不得不相信,我那可亲可敬的伯父已经走了!
堂哥和伯母木然地瘫软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堂哥喃喃自语:想不到!想不到爸会是这样的结果!伯母已经说不出话来,连着一个多月的照料,太累了!
大家稍事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为大伯整理遗容。理发、刮脸、擦洗身子,我看到大伯的身体确实比上太原之前胖了,皮肤也光润了许多,可是这些变化并没挽留住他的生命。整理好遗容,伯母哽咽着拿出之前的那个大包裹,打开来,我才知道那里面是早已为伯父准备好的寿衣!从里到外,一件件小心仔细的为伯父穿好,我在跟前却帮不上任何忙。完了就是把伯父的遗体抬到“草铺”上,孝子们穿上孝衫,烧了纸钱,磕头,拿起哭棍,前面一人打着灯笼,拿着纸糊的小轿车,一行孝子放声痛哭,为伯父送行。一路哭着到村外荒野,烧掉小轿车,放了送魂炮,就算完成人死后的第一件事。就在那时,我一直是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不知怎么哭不出来,只是心里默念着伯伯你一路走好……
“送”走伯父回来,大家只顾忙了,才想起爷爷不知在老院子里怎样了。他老人家一定知道了伯父去世,可能已经崩溃了吧?于是派我赶紧回老院子里去看望爷爷,此时就已经是子夜了。我一路小跑到大门口,轻声进了院里,爷爷屋里的灯还亮着,我轻轻推开门,却见爷爷和衣半躺在床上,神情呆滞,眼中似乎有泪花。见我进来,爷爷平静地说:送走你伯了?我说嗯,就再不会说什么安慰爷爷的话。爷爷仰天长叹:唉……命!
我实在是太困了,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早上爷爷叫醒我:早点去帮忙吧,这几天可要忙了。咱家遇大事了,你也该懂事了。
我才计划去帮忙,雀见伯母在一位当着村支书的堂叔的陪同下大步向爷爷屋里走来!伯母一进屋门,上前就拥抱着爷爷,痛哭失声:大呀!我没伺候好你儿呀!……爷爷此时才老泪纵横,放声痛哭,安慰伯母:娃,啥也别说了,拿起劲来!把小育入土为安……
之后,爷爷才哽咽着向我们诉说昨晚的事,当时我们听了,真不敢相信!更为伯父那至死不渝的孝道所感动……
那是一件灵异事件。
爷爷说:我娃就是孝顺,死了都不忘看他大一眼。你们送魂那阵,我都听到哭声了。就在当时,突然屋门吱呀自动开了,我正纳闷这也没风呀,就见桌子上的碗在来回蹦哒!这时我才明白,是我娃回来看我来了呀……我就对着桌子说:娃呀,放心走吧,大撑得住!我随后重重咳了一声,那碗再不动弹了。
到了中午,在月子里的堂姐不顾家人劝阻,拖着虚弱的身子从婆家赶来看伯父最后一眼。当看到躺在草铺上的伯父时,堂姐悲天恸地,几欲昏倒。“爸呀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你还没见一眼你的外孙呀……爸呀爸,你醒醒,我要好好伺候你……”堂哥也放声痛哭,姐弟俩抱头痛哭,一时间令在场所有人为之动容……
那年,堂姐二十三岁,堂哥二十一岁。当时堂哥还在省城读中专,还得两年毕业。伯父的轰然倒下,这是天塌了呀!
……
与此同时,伯父病逝的噩耗传到应朝厂。“老曹走了!”一时间全厂震惊!愕然!难以置信!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那些曾经在伯父手下的徒工不会忘记!多少次大雨倾盆和骄阳似火的时候,是伯父为他们披上雨衣或买来冰凉的饮料,那是伯父看到他们奋不顾身地工作,似乎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不忍心看到这些孩子们遭罪…这是伯父对下属的关心!
那些和伯父日夜奋斗的同事们不会忘记!多少次攻克技术难关,伯父总是身先士卒,敢于探索,勇于挑战,为带领大家为应朝厂发展披荆斩棘…这是伯父以身作则的表率!
那些高层厂领导不会忘记!多少次会议上,伯父总是积极发言,为全厂改革大计建言献策,不怕说错话,不惧担责任,敢于啃下硬骨头……这是伯父对事业的忠诚恪守!
伯父的离去,似乎预兆了应朝厂的命运,也宣告了集体工业时代即将退出历史舞台!
在伯父去世第二年(2000),应朝钢铁厂正式破产倒闭。
伯父的葬礼简朴而隆重。出殡那天,应朝厂、村委会先后为伯父致悼词。虽然伯父离开村里三十多年,很少和人打交道,但在那天来帮忙的乡亲,不论关系远近,自发的来了好多抬棺护灵的。当时,堂哥不解地问伯母:这些人有的咱就没上门求人家怎么也来了?伯母说:那是你爸为作好!就是这一句话,足以概括和肯定伯父的为人处事。因为在农村,如果一个人道德败坏或目中无人,办白事时,求人帮忙很不顺利,甚至花钱都难以找到帮忙的。
送葬的队伍很长,足有一里,街道两旁的乡亲们夹道为伯父送行。虽然伯父享年五十岁,但这种规模和礼遇,就像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送行!
少小勤奋多刻苦 壮年尽瘁改革业
孝老敬业风格高 只留清气在人间
小侄曹军鹏敬上
2017.11.08 (完结)
后记
此时此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拖沓了一个多月未完成的伯父传记终于搁笔了,也算有始有终。自从9月中旬开始一口气连着写了四部分后,在当月下旬写完结时,就再没写下去。因为这一节似乎很难写,写不下去,也不知是无从下笔还是怎么的。有几次想就那四部分吧,可是不能!我要克服我那办事有头无尾的毛病,所以今天硬着头皮完成了,自我感觉流水账,效果没有前面几个部分好。
伯父离开我们十八周年了。斯人已逝,一切事物还要顺其自然的发展。应朝钢铁厂倒闭后,工人各谋出路,各显神通,分流在各个行业,保留公办企业编制身份,享受正式工离退休和养老、医疗待遇,也算给这些退出集体工业的建设者们比较圆满的归宿。现在,在应朝厂原址上,一批陶瓷建材和火电项目落户“安阳工业园区”,被新时代下的工业体制所取代。
在这里,重点讲下我的堂兄。老子英雄儿好汉!伯父去世后,堂兄化悲痛为力量,不等!不靠!不求!自力更生,努力拼搏,在省城打下自己的一番事业!对伯母,百般孝顺,体贴入微,也算继承了伯父孝老敬老的美德。个中艰辛外人难以体会和想象!为众多啃老族树立了一个学习榜样。
在那个时代和环境下,全国涌现出无数像伯父这样默默无闻、恪守尽职、任劳任怨、不计报酬的建设者和时代楷模。有人说时代变了,人心变了,那一套已经过时了。但是!现在真没有像伯父这样的人吗!有!还不少!
因为,没有无数无名英雄在为自己钟爱的职业和国家奉献,何以实现中国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