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幽蓝从海底逐渐伸展开来,海面下200米深的黑暗像是一个异世界的魔窟,越往上游去,阳光从一个小点慢慢地蔓延开来,海水从深色变成蓝色,折射的阳光在水下一片五彩斑斓。
海面上,一层层的涟漪在太阳之下有节奏地翻动着,掀起周围波浪涌起的白色飞沫,海风将泡沫吹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浪花相互推搡的碰撞声。
远处的无人岛上,海鸟从椰树上展翅起飞,接着强劲的风儿,仿佛它们的翅膀上又长了一对翅膀似的,急遽地略过海平面,又快速地升上天空,大海的颜色又一点点从深蓝,再到青色,又变回浅浅的墨绿。鸟儿振翅到能触摸到云的时候,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晶莹的海浪。
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西太平洋的风儿显得如此温暖。
海鸟们盘旋在太阳底下,成群结队的,阳光下它们飞翔的影子,在海面下组成了许许多多致密的黑点。它们一只只收翅俯冲,尤如一颗颗炮弹,猛烈地砸向底下幽深的大海。
磷虾们慌不择路,一次次被冲散之后,又聚集在一起躲避远空的袭击。晴阳底下,一支绚丽的水柱从水下喷出,制造出的彩虹悬浮在半空中,一次壮丽的飞跃,就像跳高运动员全力的一跳,这一跳的弧度,堪称完美。
磷虾所剩无几,它兴奋地高亢了一曲。
呜~~哦~~
透过波浪的摇曳,水面都在震动起来。
它歌唱了许久,这成了它的一种习惯。远处没有任何回应,它已经习惯了,它在大海尽情游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海是无穷无尽的。
它潜入水下,透过海水看了一眼晴朗的太阳,转头游进了底下的蓝洞。
它生出来的时候,太阳正悬在它的头上,发着金黄色的光,族群里的其它鲸鱼正盼望它的降生。它还记得妈妈告诉它的第一句话:我的孩子,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它甩着尾巴,兴奋地叫了起来,它的第一句话是:这儿的海水可真冷啊。
其它鲸鱼们视若无睹,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无论怎样的尝试,多少次的喊叫,它的声音完全没有被其它鲸鱼听到,因为它是52Hz,许多年后,当其它鲸鱼离它远去的时候,它也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从黑暗游出,又从黑暗游进,深邃的大海在它身旁,当周围寂静下来的时候,浮游生物发出的微光,照出了它一个人的孤单。它时常用歌声抚慰自己,音波穿越海浪,为它开辟出一条看不见的隧道。
那一天,它的脑海里无比清醒地回荡着一个念头,去彼岸对面的大西洋。它以为是昨夜萦绕着的梦,游出深海,到海平面深呼了一口气,依旧发现,理智被不安分的梦捆绑着。
它呼唤了大半个太平洋,却只有大西洋在呼唤它。
它的内心在应征大西洋的呼唤,就像一名虔诚的僧侣应征人间的向往,在漫长的旅途中,一条蔚蓝色的大道铺展在它的眼前,沿途是茫茫的大海,一个人的朝圣里,只有别人听不见的歌声在陪伴它。
游曳在一条无人途经的道路上,在清澈的海水里看着它,它仿佛像一个长着翅膀的生灵,悠悠地在海云里漫步,又像是一个落单的行者,在追寻自我救赎的道路上,坚毅地前行。
海里风平浪静,时常听不到任何声音。低头望着海底,一个深幽的黑洞正发着清微的光,仿佛将人吸入那里。
它也怕那个洞,所以它常常需要游进去一探究竟。慢慢地,它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洞,那里只不过是另一群生物的天堂。
当它觉得外面的世界可怕时,它就会游进去那个洞,把自己当成另一种生物。那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如繁星般的光亮。
一次,有一只发着炫目蓝光的小虾从它的眼前经过,那种清幽流动着的蓝光,比它见到的其它颜色还要漂亮。
那像是一种致幻的药剂,萤蓝色的冷光从一点一点,再到汇集成一片流动的海光,让它以为自己浮上了海面,对着星空歌唱。
它情不自禁地开了嗓,声波飘传到遥远的那方。
冷冷的荧光逐渐消散,从最初的一片,又变成了零星半点。听不到优美歌声的其他生物,以为它在扯着嗓子怒吼。
它向着海面游去,渴望见到明媚的阳光,旅途中温度骤降的海水让它防不胜防,可阳光也像抛弃了它一样,整片天空只有偌大的雷暴云。
狂风暴雨的日子里,它躲在海底瑟瑟发抖,在饥饿和疲乏中小心地歌唱着。
呜~~哦~~
它低沉地呼唤了几句,声音那么哀怨、可怜。
海里涌动的洋流时常扰乱它的方向,很多时候,它都是硬着头皮逆流而上,海里的风吹得它眼睛流泪。
有些路,总得要一个人去走。自从群居生活变成它一个人的求生时,它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几千里的航线上,他遇到过很多危险。
一次,大白鲨从海底突然奔向它的身旁,它惊恐地大声叫唤,整个身子翻了一圈,它用力地拍打尾巴,卷起一段漩涡。
它看着大白鲨长满獠牙的嘴巴,全身都感觉到一阵战栗,而大白鲨停留片刻之后,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那一次它浮上海面喷出的水柱,做出了三道彩虹。
还有一次,它遇到了虎鲸群。远远地在海面上看见,黑白相间的庞大身躯快速、有序地翻腾着。
它没敢出声,52Hz的它那时真像个哑巴,它还记得那时海面上随风拍打着的海浪,都像虎鲸带着利齿的亲吻,吓得它赶紧掉进了海里,绕过了虎鲸。
另外一次,它看见抹香鲸们在睡觉。它们一个个将头对向海面,身体垂直,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落枕的,横亘在其中,像是海中的巨石阵。
它想起了自己的族群,它或许是个哑巴,但不是聋子,它们都说它不是这个家族的成员,只有它的母亲在极力辩解。
尽管如此,在它幼小时,因跟不上族群而声嘶力竭的求助声,它的母亲并没有听见。
看着族群一点点远离自己,它的声音消失在苦涩的海水里,它被遗弃在幽蓝的水底,它接受了自己太过特别。
它游过抹香鲸的身旁,把它们抛在脑后。
海水越来越冷,周围水面上已经结起了冰,它没看过冰,但是知道这东西很硬,足以把自己的脑袋撞坏。
浮上水面,周围是一片死寂,太平洋平日可见的美好光景,在这里成了白皑皑的一片。它叫唤了一声,冰雪世界也没有听见它的问候。
旅程的终点,一大片的冰川阻隔在它的眼前,亮眼的雪花不断堆积在高高的山尖上,一只白头海雕落在上面,看了一眼无奈的它,高傲地飞走了。
它转了几圈,长长地喷出了一道非常靓丽的水柱,像是在宣告着什么,随后掉头潜入了海底。
大西洋对它呼唤从来没有停止过,它对内心的向往也从未放弃。
时间悄然过去,寒冷的冬天不复存在,西北通道迎来了春天。海水还是那么冰凉,只不过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多了几分清纯的蓝色。
迁徙的鸟类在高空飞过,一大片的冰川正在消融,从天空看,深蓝正在从银白那里接管属于它的领地。太阳底下,波浪相互碰撞闪出的晶莹,像是太平洋温暖的眼泪,风掠过海面响起的叮当声,犹如对世界新生的轻语。
在温缓的海面之间,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在徐徐地窜动,它喷着高高的水柱,笔直地朝着那柔软的冰川前进。
薄弱的冰川被缓缓撞裂,一条裂缝从冰面蔓延开来,它潜入水下,一边嘶吼,一边奋力地撞击挡在面前的寒冰。
它一直在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冰川很硬,但也经受不住鸟语花香时的温暖。
它撞出来了一条微小的裂缝,巨大的身躯开始一点一点地挤进那间隙里,宛如往蚂蚁缝里面塞鸡蛋,它强劲的尾巴每每扇动一次,周围的浮冰就被甩开了十几米远。
裂缝依旧只有那么大,假如它是独角鲸,它就能轻而易举地游过去。
它非常累了,尾巴慢慢也放缓了节奏,它游上水面,轻轻地呼着气。它尝试了很多遍,每一遍都足够耗费它全身的力量。
但是第二天,它又来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它连续花了一个月,钻出来了一个够它通过的洞,在最后一天,他钻过来大西洋的时候,冰川裂了,它回首看着它的足迹,终于明白了什么才叫洞。
大西洋和太平洋没什么不同,同样深幽的海水,在同一片冰川的两侧,仿佛这是个镜像的世界。但是这是另一片未知的海域,它兴奋地朝远处游去,同时高亢了一曲。
呜~~哦~~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它也不在乎了。
它一直不停地游,探遍这世界的所有东西,底下的蓝洞跟太平洋里的差不多,海面上的阳光也非常温和。它浮上去喷出了一阵水花,随着海浪翻滚着肚皮,波浪拍打着它的身躯让它感觉很惬意。
它自由地畅游在大西洋广阔的天地里,仿佛它天生就属于这里。52Hz的动听依旧没有人去欣赏,它随着洋流旋转着歌唱,像一个芭蕾舞者踮起脚尖在自然地起舞,它的舞蹈只有它自己欣赏得来。
谁会欣赏一个哑巴跳的舞呢?除了它自己。
它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在某一次天气晴朗的时候,它缓慢地从海底游向水面,海里的风不时地吹着,视线也从幽蓝转为光亮。突然间,一只海鸟冲刺到了它的脸庞,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差点砸到它的脸上。
它抬头望了望,海面下一团黑麻麻流动的影子,那是它在太平洋里经常寻找的东西。
它大力地上下翻动它的尾巴,幅度越来越大,像是跳高运动员起跳前的助跑一样,猛地向那团黑影冲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它张开了嘴巴,将磷虾囊括进肚子里,冲出了海平面,划出了一道绚丽的风景。
饱餐一顿,它满足地喷出水柱,又高亢了一曲。
呜~~哦~~
这是它头次在大西洋里就餐,这次的呼唤,比平常久了许多。
它没有在意回应,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往更远的海里游去。因为它知道,在宽阔的大西洋里,一定还有另一只绝美的52Hz,在等着它的呼唤。
但是它不知道,百里之外的水下监听,让人类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频率为52Hz的鲸。
人类把它叫做:Alice。
我是枰野,只为单纯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