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

随笔

回忆我的父亲

                -----------父亲和他的老房子

                        文/陈丽娟

父亲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是八十一岁了,他去世的这七年,我们觉得他仍时时伴在我们左右,常常有他的叮咛在我们的耳边响起。父亲生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这个大家庭一直住在一起,团圆和美地过幸福生活。人活一世,有幸福的家园,房子才是根,人类从远古时代的洞穴,再到草棚和树棚,后来发现在陆地上搭起一个房子才是居住的最好环境。我们家也正是这样,父亲活了一辈子,他爱家人,爱着他的每一个子女,总希望有个好房子,能把我们这一家人的爱和温暖给沿袭下去。

去年我的三个哥哥共同协商后把老家的房子 ,也是父亲生前亲自修建的老房子拆了重新建起了一幢漂亮的三层的小洋楼。父亲多年的愿望终成正果,这难道不是父亲时活着的样子吗?他老人家愿望如斯,仿佛他还活着。哥哥们把这房子当成有爸爸影子的地方,他们要让父亲永远活在这座房子里,每当节假日,我们姊妹六个从忙碌的工作当中抽出身来,相约来到这新房子里,陪着老母亲回忆父亲踏足过的每一个地方。

                  (一)

回忆九四年暑假那场洪水,把我家原先的土砖房子冲毁之后,我们无家可归,父亲不得不背着外债,硬生生半包半自建起了一栋两屋楼的房子,但无精装修,一切都很简陋样子。当时,在所有的收入供给我们几个姊妹读书之后,家里几乎一贫如洗。我总记得哥哥姐姐他们都出去外地工作或读书了,剩下我和父亲母亲和三哥在家。九月快开学,三哥也要忙着他的毕业分配,去往学校和新单位来往奔波,家里就只有我还有父母,那年我正读初三,天气越来越凉了,我们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我下晚自习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但是我仍然看见父亲和母亲点着煤油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洗石灰,他们一个搅拌,一个铲石灰。我记得应该那个时候是霜降了。晚上吹出的口气都是一片白雾,我穿着单薄的毛衣,外面披着一件外地捐来的旧外套,还是感觉异常的寒冷,我对父亲和母亲说:“这么晚了,你们都去睡吧!”“不行啊,明天请的工人要来了,得抓紧时间把这些该备用的材料准备好,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总得有个躲雨的地方过年吧!”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对我又用爱怜的口吻说:“平,你快去睡,别管我们大人的事了,明天又要早起上学呢!”其实,我是看见父亲深深陷下去的眼窝,一幅很疲惫的样子,他大概是有好几个月,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自从七月份发洪水以来,家里房子突然的倒塌,对于他的打击是无法言喻的,母亲也跟着父亲的身后忙碌,我的眼眶有忍不住的泪一直在打转,心底里在喊着:”老天一定不会让我们这么苦得太久的,祝福我们家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好不容易熬过那段做房子的艰苦日子,房子一天一个模样,不到两个月,整个框架结构搭起,窗户框还没有装,但可以遮风挡风,总算一家人有了落脚的地方。那个时候,我上面的四个哥哥和姐姐都已参加工作,大哥大姐和二哥都已经结婚,他们各自在城里有都有了新家,二姐也在县人民医院上班,她住在单位宿舍里,工作忙,很少回家。我和三哥一到放假就在家里,陪着父亲母亲清扫建房子的砖砖瓦瓦,正当那个时候,三哥被分配县半壁山农场政府办公室上班,刚参加工作,也是一名普通的办事员,三哥做不到两个月,他就坚决要南下打工去了,因为他看到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哥哥姐姐们又都是刚成家不久,不可能有太多的积蓄来帮助家里,临近春节的时候,家里的房子虽说总算是建起,但还有窗户玻璃没有装,过年的日子已是近期,上门讨债的人一个接一个,我看着父亲对着那些来讨工钱、材料钱的人,点头哈腰,我捏紧了拳头,嘴唇快咬破了,希望这些讨债的人不要再为难我的父亲了,他已经为这个家佝偻了背,头发在这场水灾中全白了,父亲之前是为几个哥姐上大学的费用而急得焦头烂额。但这一次,家里的房子被这场突入其来的洪水冲毁,父亲更加伤心到无以复加,他常常一个人对这片被冲跨的废墟发呆,来回踱步,父亲的这一生啊,多灾多难,几乎没有享受过多少好日子。

我总清楚地记得,有个上门来讨债的中年男子,他一边叼着烟,一边跷想二郎腿说:“老何,这工钱是不能拖的,要不然,我们怎么回去向家人交待啊,今天刚好是大年三十,你给清我,我们大家都好好过年。”“我真的没有,前不久给了一部分,说好的,是年后再给,怎么今天又来了呢?”父亲双手来回搓着,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歉意,很恭敬地又给他递烟,说:“你就通融一下,我们家孩子都没有回 ,这大过年的,有钱肯定给你了,你就再让我缓缓,年后我一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只见”那个“讨债鬼”鼻子一横,沦起拳头想揍父亲,尽管他看上去比我父亲小很多,但他在金钱的面前,他只认他自己,他自己说是老大便是老大的那副德性,我当时,真想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他甩去,对于我一个黄毛丫头来说,我能为父亲撑腰的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父亲腰曲得更历害了,连声又是说:“对不起,老弟,我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然,你都拿走------”那个讨债的却还是不走,继续坐在我家的门口,像一幅雕像,眼看马上就要快到吃年饭的时间了,父亲就只有对他说:“不如,你就在我家吃年饭吧!”那个师傅,实在是看我们没有钱,他手里继续叼着烟,悻悻地走了,身后,留下的一圈一圈地烟雾,真像是魔鬼残存的乌烟。

到了快吃年夜饭的时候,父亲却独自流了泪,因为所谓的新房子还没有完全弄好,哥哥姐姐们也没有回来过年,他疼爱有加的三哥南下打工也久去无音讯,没有回来过年。我和母亲一起弄着一锅热腾腾的鱼汤,和父亲三人,第一次吃着这样冷清的年夜饭,我看见有史以来,父亲第一次大哭,他独自饮酒,说着:“平儿,你要好好读书,等将来也能有本事自己到外面独立生存,就像你三哥一样。等到明年,我再把房子弄好点,你哥哥姐姐们就回来了-------”我听着父亲喃喃的酒话,感知父亲如一片羽毛一样的无力和无奈感,加之思念在外的儿女的悲伤,眼泪止不住地流。母亲在一旁劝我们别哭,说新房子不能哭,我望向父亲因多日劳累,头发白又稀疏,少得可怜的头发卷成一团,他眼里充满着光亮,但说话显然是气力不足的。他的神色暗淡,心疼得我手里抓起锅铲拼命地敲击着锅盖,也大滴大滴地淌着泪起来。

                                  (二)

父亲三岁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爷爷生前留下来的房子,也是在土改的时候,没收,后来听说是误判,定为”中农“,奶奶带着父亲,姑姑无依无靠,连个安身立脚的地方也没有,这些后来我都是听到母亲给我讲起。直到父亲读书到五年级,又去学了木匠,才跟着他的师傅到处奔走,总算有口饭吃。后来做家具游走到我母亲的养母家里,被母亲的养母看中,才做了上门女婿,母亲的养母的这座房子,是个很好的位置,位于我们区公社的隔壁,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家的位置,与镇政府相邻。小的时候,我还记得,区公社紧挨着就是一个电影院,也就是我们区公社的大礼堂。一到晚上,天天就会放电影,那时,是还没有电视机的,电影和看戏才是我们村里最热闹的事情了。每到晚上,那个《在希望的田野上》的片曲,就会循环播放;有时还会外地来的唱黄梅戏的戏班来我们这里演出,那些演员在后台化妆,要提前两三个小时准备,那个后台正对我家厨房库房后面的窗户,我和伙伴们就会趴在那个窗台上看他们化妆,看他们画的脸谱,简直是把那些油彩往脸上倒,但他们画得细致有章法,这大概就是我最初对戏剧化妆的亲临的认识,原来舞台艺术也是离不开这些排场和装容的。我们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竟忘记了上学。

关于这座房子,父亲一生都把他当挚爱,早年因为没有房子,奶奶和姑姑受尽磨难,后来,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他们才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和母亲的养母和睦而居了好几年,直到姥姥去世,又被父亲重新翻新建造,仍旧还是土房子,却在十八年后,经不起一场洪水的侵袭。那时,在家里经济十分拮据的情况下建起的火砖房,也总算是有了质的飞跃,尽管没有怎么装修,没有购一件像样的家具,这对于父亲来说,已经很好了。我们小时候,就是生长这样的环境下,也感到我们的年少岁月是多么快乐啊!因为父亲的乐观和坚强,总是陪伴着我们成长,我看到父亲好客,常常把乡里乡外,村里村外的人都叫到家里,喝一点酒,吃一点极其朴素的菜,也能搞活一屋子的热闹的气氛来,父亲在这样的房子里,趁着酒兴,来给我们一段说书 ,和唱一首不着调的老歌。

                      (三)

父亲一生都离不开他的老房子,2000年,在咸宁教书的二哥叫母亲去咸宁帮忙带小侄子,父亲一个人就留在家里。这一去,母亲就是去了三年,而我也毕业南下打工了。父亲一个人留在这座房子里,他早上煮一锅红苕稀饭,中午又接着吃,晚上简单地煮点面条或是光米饭吃点辣椒酱,喝点酒,就这样且过,他白天种地种田,还去镇办的厂里干活,一个人在这样的房子里自得其乐,孤单但从不觉得寂寞,因为父亲把这样的房子当作他心爱的老朋友。有时候,冬天的夜晚,姐姐下班回来看见父亲泡着一盆水,都变凉了,打盹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这事在父亲去世不久听姐姐说起,我们都心疼不已。

直到后来,三哥在广州开了公司,叫父亲过去帮忙打理公司,接母亲一起,这才我和父亲母亲又团聚在一起,我在广州医院工作,每周周末,我们就欢聚一堂,但是父亲却记挂着他的老房子,只要是过年过节回湖北老家,他就充满着激动,充满无限的感慨。过节完,返回广州的时候,他万千不舍他的老房子,检查门锁是否锁上了,到了县城准备去武汉坐高铁,他却又坐四块钱的车子,再次返回镇上,看一下他的房子,又从内到外的看一遍,门有没有上锁,这样连续折返好几趟。

2012年,元旦过后,当听三哥对爸爸说,全部都要返回来过年的时候,他高兴地当晚就多喝了几杯,不幸的是,父亲当晚中风,第二天早上送医院去急救的时候,已经晚了,医生诊断为:珠网膜下腔出血。半年之后,父亲临终,三哥租了一辆救护车,从广州一路赶回到湖北老家,在途中,三哥一直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说:“父亲,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家了!”父亲的眼角流着泪,他已经没有力气说什么了,但他完全听懂了三哥的话,他是充满着喜悦地泪水,在广州和三哥一起住了十多年,他没有一日不盼望着回家,这回他终于回到了他的老房子里,叶落归根了。

去年腊月二十四,我们家的新房子乔迁之喜。那天,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全部来到父亲的坟前,我们长跪不起,三哥摸着父亲墓碑上的遗像,痛哭不止,他说着:“爸爸,我们来了,你多年的愿望,今儿个,我们都帮你实现了,现在我们家的房子,三屋楼的小洋房,又漂亮又大气,我妈住着宽敞,这回你老人家,应该高兴了!”三姐和二姐望着父亲的坟茔,泪流满面,大哥也跪着,已经无法言语,他只是叹着,要是父亲还活着,能看到我们今天这样美满幸福的生活和新房子,父亲该是多么开心啊!

我欲哭无泪,心里已有一万根针在刺痛着我的心,纵使有诸多的遗憾,只要我们一家人记得父亲曾经是那么爱着我们,他爱他的老房子,他总是欢喜于我们一家人的团聚,一起开开心心说着团圆永远也不分离的话语。父亲的老房子,也是我们一生永不磨灭的根,哥哥们建起的新房子 ,是父亲最爱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父亲的影子和深深的父爱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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