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

1.

        十八岁那年离开了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谋生。

       没有什么手艺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只能找一些零工来做。每天赚的钱填饱肚子以后便剩的不多了,晚上只能在公园长椅上过夜。好在正值盛夏,夜里虽然凉却还能抗的过去。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天气越来越冷了,摸着兜里有些寒酸的存款,我知道我应该找一个租住的地方安身了。

       贵的吓人的房租让我不敢再看贴在公示栏上的出租信息,临走时瞥见公示栏的角落里有一张告示,上面只是大大的写着“便宜出租”,然后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抱着侥幸心理拨通了这个电话,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奇怪的是那声音让我莫名的倍感亲切,更让人欣慰的是,他要出租的房子价格很低,完全在我的承受范围内,谈妥以后他便要我到民生街35号来看房。

       民生街35号是一个宅院,宽敞的院子被几间砖瓦房包围着。实在无法想象这到处是高楼大厦的地方还会留这种宅院,而这院子看起来还挺新的样子。

       带我看房的并不是和我打电话的那个中年男人,而是一个女人,她自己说她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她看到我似乎有些诧异的样子。

       我要租的是这宅院里的一小间,屋子里的摆放很简单,但对于我来说足够了,只是屋子里没有厕所,要方便还要去院子里的公共卫生间。

       住的问题解决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着许多的零工,每天天刚亮就出门,很晚才回来。院子里其他房子的门从来没开过,也没传出来过什么声音,我一度以为这宅院里只住了我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我回来的早,看到一个送外卖的小哥从院子里走出来,我才发现我对面那间房的门口堆着许多空酒瓶和饭盒。

       那天夜里我起夜去厕所,听到旁边的隔间有动静,想来肯定是对面那个人吧。于是便问了一句:“喂,你就是住我对面的那人吧?”隔壁只是嗯了一声,就沉默了,只听见他急促的点着手机。

#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我发现这个城市里的消费太高,这样下去是攒不下钱的,于是决定到这附近的小县城里去打拼,便从这宅院里搬走了。临走的时候看到对面那间房门口的空酒瓶和饭盒更多了。住了两个月,我还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

2.

之后我便在县城待了三年,的确攒下了一点儿钱,可这里没有收入比较高的工作,我便又回到了那个城市。

算是比较幸运,一回到这里就找到了一份敲稿的工作,也是我在这个城市的第一份稳定的工作。

为了省钱,我再一次租住在了那所宅院。安排我入住的还是上次那个女人,只不过这次,我被安排在了对面的那间屋子里——那个门口曾经堆满空酒瓶和饭盒的房间。那个女人看到我像是吃了一惊,然后又很快的平淡了下来。

“原来住在这儿的人什么时候走的?”我问。

“忘了。”那女人随口答道。

看她敷衍的回答,我也便不再多问。

这一次这个宅院里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居住了。

做了敲稿的工作,便注定了我将要成为一个宅男。

刚开始工作的还算顺利,每天码个一万字不成问题,只是已经好久没有出过门了,吃饭什么的都只是靠订外卖。

下午听见对面有动静,想来是有人搬进来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见对面叮叮咚咚的声音,对面新来的这人也真是,起这么早还闹这么大的动静,而我还在头疼我已经写不出东西了。

新搬来的这位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早早的出去,一整天都不在,晚上要很晚才回来。庆幸的是我找到了我敲稿的催化剂——酒,只要喝点酒我就会才思敏捷,然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冒出来。

于是我每天的外卖之中便多了酒。而我的门口,除了被我堆积了很多饭盒以外,又要有很多空酒瓶了。

那天收完外卖,送外卖的刚出门,就听到刚搬进来的那位回来了,这可是他第一次白天回来,然而我没空想这些,因为今天任务繁重,要敲的字太多,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酒瓶。

直到夜里,我还是有好多没写完,我已经没有一点儿时间喘息了,连上厕所也要在手机上不停的打字。刚到厕所关上隔间的门,就听到有人进来了。

“喂,你就是住我对面的那人吧。”旁边的隔间传来问话。

我心想,这院里就我们俩人,不是我难不成是鬼?现在忙的要死的,哪有时间理会他。

“嗯。”我随口敷衍道。便继续抱着手机疯狂的打字,而隔壁也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这天早上,我照常把昨晚喝完的空酒瓶和吃过的空饭盒堆在门口,躺在床上还没多久,就听见对面拉皮箱的声音,看来那小子要搬走了。

我写的东西火了。

那天晚上一口气喝了一瓶酒以后,半醉半醒之间,写了一些东西发了出去,没想到点击量爆棚。我成了圈子里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被当地的一个杂志社招去了。

两年后,我挣够了买房的首付,就买下了杂志社附近的一套房,以方便我工作,而从这宅院搬走时,我最后一次清理了门口的酒瓶,却无法清掉房间里的酒味。

好在这个时代人们更多的喜欢边缘文学,于是我这种野生写手就很吃香。十几年里,在杂志社平步青云,还出了几本畅销书,当然,所有的东西都是在酒后写出来的。

3.

       我已步入中年,有了点小名,获了点小利,娶了妻,搬到了市中心,过着殷实的生活。

       一天我路过民生街的时候,诧异的看到民生街35号的那个宅院还在,只是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大大的写着“出售”,下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

       大抵上是因为这里是我开始打拼的第一个安生之所吧,出于一种莫名的情怀,便想把这里买下来。于是再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接电话的应该还是当面给我租房的人,即便我已记不清他的声音了,可他的声音还是会给我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们约定明天中午在这里见面。

       第二天早上,杂志社临时通知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不确定中午能不能结束,我便打电话告诉了那人一声,让妻子去与他商谈。

       会议结束时已是后晌,打电话给妻子得知她还在民生街,便开车去接她。

       驶到民生街远远看见妻子正站在宅院门口看着前面的路口。我按了两下喇叭,她回头看见是我,便上了车。

       “你刚才看什么呢?”我问她。

       “卖房那老头,他刚走。”她回答。

       我才知道这所宅院原来的主人是个老人,妻子已经和他把一切手续办妥,老头还给了我们一部手机,很老式的那种,里面装的电话卡就是我以前租房以及现在买房时打的那个号码。租房的时候留自己的手机号难免会被骚扰,于是老人专门弄了这么一部手机,处理租房事项,现在这宅院卖了,这手机也用不上了。

       而这宅院我也是用不上的。便决定让它行使原来的功能——出租,老人留下的那个手机也就继续行使它的功能。

       我实在是懒的多写什么,于是只是大大的写了个“便宜出租”,然后在下面写上了老人那部手机的电话号码,随手贴在了公告栏的某个角落里。

       我想我这样随意的处理,大概是没人会租住的,而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思打理这种事情。

       谁知道十几天后,还真有人打电话来了,我忙着手头上的事,便让妻子去处理了。

       妻子回来的时候,像发现新大陆了一样,兴高采烈的对我说:“今天来租房的那人,长得和你特别像,吓了我一跳。”

       我说:“这有什么,现在明星都有撞脸的。”

       她说:“这人好像以前在这里住过,还问我以前住着儿的人的事儿呢。”

       我说:“嗯,你怎么说。”

       她说:“我哪有心思管这个,就随口说‘忘了’,他也没再问。”

       几天后,又有一个人要租房,仍然是妻子去处理的。

       这一次,妻子回来还是和上次一样。

       “租房这俩人长的特别像,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亲兄弟?”

       “你管他呢。”我不屑的说到。

       两个月后,后一个来的人搬走了,好像是去附近的一个县城了。

       又过了两年,头一个来的人也搬走了,妻子还向我抱怨:“这人跟你一个德行,弄得那满屋子酒味。”

       我也不在意,反正也没人住。

4.

       三十年后,我已经不再工作了,眼睛的疾病让我看不清东西了,我搬到了远郊,安度晚年。

       那天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仔细看了看,才看出来那是一部手机,当初那个卖宅院的老人给我的那部。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宅院,闲在那里这么多年,这么久了只有两个人来租过。

       我打算卖了它。

       实在是看不清东西,就只写了“出售”两个字,然后留下了手机号码,把它贴在了宅院的门上。

       几天后,有人给我打电话来,说要买那个宅院,我们便约定第二天中午在那院门口见面。

       第二天清早,那人又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早上去不了了,但他的妻子会过去。

       到中午,我到宅院那里,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因为眼疾我实在看不清那女人的长相,却觉得她给我很熟悉的感觉。

       我便与那女人商谈,中途她接了个电话,我们很快便完成了交易。临走时,我看了看手里的那部手机,觉得它应该是没什么用了,告诉了那女人这手机的用途,就给了她。我想如果她也打算出租的话,应该用得上吧。

       那女人送我到门口,我往回走,走到路口刚一转弯,就听到两声汽车的鸣笛。

       我怔了一下,觉得很奇怪。

       实在无法想象这到处是高楼大厦的地方还会留这种宅院,而这院子看起来还挺新的样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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