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蝉和孟掩在一起了。或者说他们彼此摊牌,成为伙伴了。
孟掩承认了自己是捕快,负责抓捕林蝉的事实,而林蝉决定了不杀他。
孟掩愿意跟林蝉待在一块儿是有一个重要原因的,他想要改变林蝉,所以他们必须要有一种可靠的关系。而让林蝉愿意接受他对他的改变,捕快与犯人的关系是不牢靠的。
孟掩告诉自己林蝉杀人是算不得犯错误的,因为林蝉不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天气很好,他们在走了很远的路后,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
孟掩的剑放在手边。
林蝉对孟掩说了自己的来历。他大概是被很厉害的一对侠士收养的,他们教给他很多本领,在一处只有他们的小山上,在一起,在那里过得很幸福。
阳光是柔和的,眼睛稍稍眯起,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爹爹和娘亲的感情很好,有时候他们会忘了小林蝉的存在,因为他们的感情实在太好了。他们经常就肩并肩,携手安静的坐着,忘记了小林蝉在他们身后。而小林蝉在旁边玩得是很开心的,他觉得自己爹爹和娘亲就在身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们,是很开心的。
日子过的很快,从小林蝉刚刚学会走路,到能轻松绕到他们面前拦住他们的去向,只用了两年的时间。
娘亲对小林蝉练功要求非常严苛,每天都会安排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虽然很累,但是看到他们一起为了他的进步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他很高兴。
大概是在五岁的时候,他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变化,他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除了高兴以外的其它情绪。他看到一直很甜蜜,很幸福的形影不离的爹爹和娘亲大打出手,他们气势汹汹的,剑拔弩张,砸毁了很多东西。
林蝉很害怕,害怕的嚎啕大哭,哭的喘不过气来,他想让他们停下来,可他们一直在打斗,没有人理会他。
剑风很猛烈,很凉。
“然后好像是从那之后事情就不同了”,林蝉看着孟掩,有点难过。
“从那之后,我不觉得世界是快乐的了,我害怕他们”,林蝉将头颅靠在孟掩的肩膀上,“他们看不到我,就算他们就在和我说话,可我也感觉他们看不到我。”
“他们不再是我的爹爹和娘亲了,他们对我很好,可是我怀疑那是假的。”
孟掩当然感受到林蝉的悲伤,他想伸手拍拍他,可最终也只是抿了抿嘴角,没有动作。他也有点悲伤,他知道林蝉为什么怀疑那是假的。一直以来都非常和睦恩爱的两个人可以瞬间变成争斗的如不共戴天的仇人,还有什么其它是可以相信的?
“从那时起,你开始不快乐的?”孟掩假装问得有点随意。
“嗯”林蝉点了点头,“那之后,娘亲再也不是那个虽然严苛却温柔的人了,她督促我跟着爹爹练功,我会觉得她是不想我呆在她身边;爹爹叮嘱我不要在山谷中乱跑,小心遇到豺狼,我会觉得他是在嫌弃我折腾;偶尔他们带我到外面的村庄去和外面的人接触,我觉得他们是发现我是个包袱,想要把我丢掉。”
“是这样吗?”孟掩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气,林蝉实在太多疑与敏感了,他有点怀疑林蝉接受他成为他的伙伴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下一须臾就会被证实的笑话。
“你的爹爹和娘亲有发现你的异常吗?”,他以一种十分冷淡的口气说出这句话,但他心里明白这句话他问得有多小心翼翼。
“发现了”林蝉的语气有些低落,“我越来越不想和他们说话,害怕他们关心我,害怕他们关注我,也不想在他们面前笑”,说到这里时,他又微微停顿,“我觉得一切都是虚伪的,他们假的恩爱和对我假的关照,所以根本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然后呢?他们发现你的异常后。”
“争吵的很凶。”
孟掩把脸上的面纱拿下来,在右边的脸颊上是一道疤痕。
“爹爹认为我变得不正常是因为和外面的人来往的太少,没有正常的成长环境,所以才变得个性孤僻。他和娘亲商量把我送到附近的村庄里居住,而娘亲不同意。娘亲觉得我应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应该是生活在一起的。”
“我不想看他们吵架。”
孟掩发现林蝉的眼皮非常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于是你听了你爹爹的话,搬到了小村庄里去住。”
“嗯。”林蝉眨了眨眼睛,“他们把我安排了小村庄的一户爷爷奶奶家里。”
林蝉又眨了眨眼睛,“一个月后,我把爷爷和奶奶杀了。”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而听到林蝉如此不在意的说起他第一次杀人,孟掩心里有点气恼。
“然后,这道疤是因此来的吗?”他的口气有点不善。
林蝉突然沉默了,他抿了抿嘴巴,好一会儿才开口。而就在林蝉默声的瞬间,孟掩就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让他不高兴了。
“对,他们知道了消息后很生气,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辛苦养育的孩子,会在学得一身本事后去杀害一对他手无寸铁的老人。”
空气有点紧张。
“那个时候你多大?”其实孟掩想问的是林蝉为什么要杀那一对老夫妇,一个人不会一开始就可以无缘无故的杀人。
“大概是十二三岁”林蝉又眨了眨眼,里面终于有了泪光。他的眼很模糊,可以看到很久远以前的画面去。
“爹爹很生气,说要取了我的武功。”
“娘亲拦着不让,他们打了起来,刀光剑影。”
“我朝窗外看去,我刚埋了他们,通过窗户就能看到,我感觉他们也在看着我。”
“爹爹的剑很快,白光一阵一阵的,娘亲应付的很吃力。”林蝉低下头,有些感慨,“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爹爹的武功比娘亲好那么多,一直以来他都在让着娘亲。”
“我突然有点高兴,没那么难过了。”
林蝉用手摸了摸那道疤。
“在我发呆的时候,他们离我越来越近”,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很短的一段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娘亲突然拉起我的手的时候,爹爹的剑也跟了过来。”
他的眼皮垂下去,覆盖上眼里的光。
孟掩的眼飞快的撇了一下那道疤。
林蝉的声音有点小,像蚊子哼哼,“爹爹和娘亲打的太凶了,来不及收起招式。”
林蝉又摸着那道疤,很伤心。他很不喜欢这疤。
“我的脸在流血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很慌,手足无措。我看到他们真的很惊慌。”
“之前学武功的时候,再困难,他们都没让我受过伤的。”
林蝉又静默,风轻轻的吹,这附近没有树,树叶哗哗的声响从很远处传过来。
“你呢,受伤了,你是伤心还是害怕?”
“我?”林蝉疑问的看了孟掩一眼,“我当然也很惊慌。”
“娘亲说过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受伤。”
林蝉叹了一声气。
“我以前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害怕我受伤,后来经历许多事才算明白了。”他看了孟掩一眼,带着嘲讽。
而这是孟掩第一次看到林蝉露出这种神情,一种对自己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