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一)

成微趴在自习室的长桌上,迷迷朦朦,大片的阳光从她最喜欢的长窗外洒在身上,空气中有蔷薇的味道。尽管手机一直在响,她却舍不得动一动手指头,动了就要醒了。

“叮—”电话铃还在嘶吼。

成微低咒一声,接起了电话。

“喂,这里是派出所。”

成微弹坐起来,“您好。”

“情况是这样的,有一个年轻女性在地铁站越轨自杀,送医后不治身亡,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手机里一共两个号码,一个是空号,一个就是你的号码,为了确认死者身份,麻烦你到XX路医院来认一下尸。”

“啊,”成微的声音憋在嗓子眼里“认尸!”她有点懵。

“是的,麻烦你快点。”

“哦,哦。”成微乱七八糟地整理起来,拎起包,一路跌跌撞撞飞奔了起来。

成微有种直觉,那个年轻女性死者是连翩,她的室友。

成微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连翩的情形,那是去年的深秋,金黄的银杏叶到处飞舞的时候。

那时候由于和舍友合不拢,成微决定到外面租房,本来她可以租个小一点的房子,可是一看见那个洒满阳光的小露台,她实在忍不住,于是只能租下这间两房,当起了二房东。

连翩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来看过房,可是他们都被成微的规矩吓走了。

成微的规矩其实很简单,就是生活规律,不带人回家。可是大学周围想要外面租房的,谁不是为了那点自由,于是成微的房乏人问津。

那天,连翩出现在门口,瘦弱的身躯穿着宽松的白色绒线衣,笔直修长的腿裹着一条黑色的皮裤,背上背着一把小提琴,显得瘦脚伶仃,一副可怜相。棕色的及肩发遮在脸颊旁,显得脸更小,她的脸不算极美,可是清爽舒服,说不出的温柔,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成微觉得自己被她全身心地信任着,像一只走失的小猫咪,谁能够忍心拒绝她呢?

更何况连翩也没有给人机会拒绝她,成微看着她脚边的箱子。

于是,连翩就这样住了进来。

成微以为像连翩这样柔顺美丽,让人有保护欲的女孩子会有很多朋友,那条不准带人回来的规矩怕是守不了,可是连翩却比成微还要孤僻,搬过来半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来找她,她也几乎不出门,然而她们的相处却意外的和谐。

她们都非常喜欢那个洒满阳光的小露台,常常能在那里消磨一整天。连翩喜欢站在阳光里,仰起脸迎着阳光微笑,这种时候她的脸会让人感到虔诚,她常常会拉一首曲子,一拉就是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太阳的温度再也不能温暖到人。

成微是学理工科的,可是她喜欢画画,她觉得站在阳光里拉小提琴的连翩美得像一幅画,虽然阳光明媚,可是连翩本身也像是在沉默地燃烧着。于是连翩拉琴,成微画画。这个屋子很安静。

现在成微站在停尸房的门口,她的手贴在门上,祈祷着里面躺着的不是连翩,可是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是连翩,还未进门,她已泪流满面。

确实是连翩。

(二)

确认连翩的噩耗已有两天,成微还是恍恍惚惚。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房间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成微盯着小露台发呆,她想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吧。

打破成微迷茫状态的是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活在电视里的男人,他突然敲响了房门。

一个成功的中年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呢,成微想,应该就是面前人的样子吧。淡定从容,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我想要连翩的所有遗物。”男人言简意赅。

“冒昧的问一下,你和连翩是什么关系?我无权处理她的遗物,一切都应该由她的亲人决定。”男人虽然气势强硬,但是对于成微来说,她并无所求,所以毫不惧怕。

“你不用知道我与她的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你回去吧。”成微站了起来,做出送客的姿势,“我想不管你和连翩是什么关系,她都不会喜欢你。你请回去吧。”

“傻人总是和傻人做朋友。你们都一样。”男人并不强求,可他的语气却是嘲讽的“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如果改变主意,尽快和我联系。”

面对已然关上的房门,成微思考了良久,也许连翩是这个男人的情妇,也许他们有着不可说的爱恨情仇。但不管是出于爱恋或是出于掌握把柄,连翩一定有这个男人需要的东西。成微还是决定去连翩的房间看一看。

连翩的房间很小,一个小衣柜里是几件衣服,一张单人床,床上搁着她的小提琴,除此以外就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是已经停产的老款,却保养得很好。

成微尝试着打开电脑,却被密码难住了。成微回忆起去年深秋的一个日子,从来很节约的连翩居然买回来一个蛋糕,成微问她是不是她的生日,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却点上了蜡烛,许了个愿。也许那天是她的生日,成微决定试一试,可是她记不得具体的日子,只记得是深秋,将寒未寒。她尝试了几个日子,居然被她猜对了。

电脑桌面很干净,成微想找找有什么照片,却毫无发现。电脑是老式的,空间有限,可是却有一个文件夹几乎占用了所有的空间。

成微打开文件夹,居然是音乐。不是连翩喜欢的古典乐,是摇滚,而且是同一个乐队的摇滚。同一首歌还有着不同的版本,现场版,视频版,专辑,剪辑,各种各样,应有尽有。成微是震惊的,她无法想象安静温柔的连翩嘶吼着唱摇滚。

成微并不喜欢音乐,对于流行音乐的认知也只限于几个天王级人物,她只能去查了查乐队。乐队并不有名,曾经红过一段时间,可刚要真正大红大紫起来时,主唱却从演唱会现场的舞台跌落,摔断了脖子就这样离世了,乐队也解散了。这件事情在当年非常轰动,也曾上过微博热搜,很多人都为他们感到可惜,如今却已毫无波澜。

连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和那个成功人士是什么关系?她又为何如此关注一个摇滚乐队?连翩像一个谜团,越来越让人理不清楚。

(三)

成微通过常用浏览记录找到了连翩的博客,博客里记录了一个关于连翩的故事或者说是她的一段人生。。

五年前,连翩带着父亲留给她的小提琴和母亲凑的一万块从南方水乡小镇来到了北京,成了一名北漂。

日子不会因为你鼓起所有的勇气而突然变得春光灿烂。

连翩在北京的日子并不好过。她租了一个地下室,白天在音乐学院蹭课,晚上在酒吧卖酒。可是她的性格柔顺安静,又天然地与人有距离感,并不善于与人沟通卖酒,可想而知业绩有多差,她只能比别人更辛苦,她默默地开始帮老板打扫卫生,也就这样,在北京留了下来。

也是在酒吧里她第一次看见温燃,不过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认识。

温燃会带着他的乐队每个星期在酒吧里唱两个晚上。温燃很漂亮,甚至有点妖孽,他很高却瘦,像一根竹竿,让人感觉容易夭折,可是他唱出来的歌却爆发力极强,如黑洞般挟裹着一切沉入深渊。连翩对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但也仅限于此,他们连招呼都不会打,彼此都是陌生人。

当一起卖酒的姑娘花痴温燃的容貌的时候,连翩想起的是他微弓着腰,手握着话筒,染灰的刘海遮住了眼角,瞳孔漆黑,又仿佛眼中空无一物,歌声响起,挟裹着一切卷入漩涡。

对于连翩来说,她命运的转折点来自一个寒冷的冬夜。

那天,连翩如往常一样,打扫完卫生后,从员工通道回去。通道很窄很黑,只有从附近窗户里漏出的灯光模糊地照着污浊的地面。

连翩小心翼翼地垫脚走着,却突然拔不动腿,有人握住了她的脚踝。

“帮帮我。”声音暗哑无力。

连翩蹲下来,就着暗淡的光打量,是温燃。一个与舞台上完全不同的温燃。

他落魄潦倒,脸色惨白,却还是那样漂亮。

夜太深,天太冷。连翩思考了很久还是把温燃拖回了她租住的地下室。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遇。

连翩租住的地下室很小,除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安放她疲惫的灵魂,什么也没有了。

连翩费力地把温燃拖上床的时候,温燃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可是连翩没有钱送他去医院,温燃身上什么都没有。她只能费力地给他灌了一杯水,然后疲惫地躺在他的身边,她不想在凌晨三四点的寒冷冬夜躺在地上。

地下室里没有暖气,很冷。不知道是谁先拥抱了谁?

温燃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躺着一个女孩,他吓了一跳,他想起昨夜陪人喝酒来着,不会干了什么糊涂事吧?

他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女孩,苍白的面容,唇色浅淡,睫毛纤长,头发蓬松干枯地贴在脸上,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猫卷缩在他的怀里,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他放下心,隐约记得昨夜这个女孩用瘦弱的肩一路架着他,拖着他,走走停停,一路歇,一路行。他微笑着伸手摸了摸连翩的头,轻轻地起身,想了想,摸出一支笔,写了个号码在连翩的手背上,然后走了。

温燃起身的时候,连翩已经醒了,可是她不知道这种情形要说些什么,索性装睡。现在她睁着眼睛看着手背上的号码发呆,他到底认出她了吗?

(四)

其实,温燃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过连翩,酒吧这样的环境里很少会有连翩那样气质安静的女孩,她一直和外界格格不入。

而自从那次偶然的遇见之后,虽然连翩没有去联系温燃,但相遇仿佛变得容易许多。

很快他们又碰到了。

连翩送酒进包厢,包厢里乌烟瘴气,酒瓶摔得到处都是,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温燃也是其中之一。

温燃额前的刘海有几缕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他嘟着嘴,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可是染上酒液的唇更显润泽,仿佛在邀请亲吻。而他旁边不再年轻的女人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了。连翩垂下眼帘,不再看,只是把酒瓶端到了温燃面前,“先生,请付钱。”

“你懂不懂规矩。”旁边的女人勃然大怒。

“可能新来的,不懂事,我去看看。”温燃拉着连翩的手走出了包厢。

刚走到门外,温燃就扔下连翩的手“关你什么事?”声音沙哑。

连翩嘲讽般地看着温燃,“不关我的事,你上次干嘛醉倒在路边让我帮帮你。”

连翩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会这样不顾后果,没有任何道理啊。明明他们只能算是陌生人。也许是因为她喜欢他的音乐?

温燃也有点震惊,这个平日里像背景幕板一样苍白的女孩会这样激烈的和他说话。

“算了,是我不对,你进去吧。”连翩冷静下来,恢复了一贯平板的声调。

连翩觉得自己是有点傻,有点多管闲事,她转身就要走,温燃却拉住了她,“你等我一会儿,下班我送你回去。”

并没有等多久,温燃就从包厢里出来了,他靠在墙角,点上一支烟,仰起头,吐出一口烟,灰蓝色的烟圈在昏暗的灯光下弥散,笼罩在灰蓝色里的男人都染上了孤寂的色彩。

“不是说要送我吗?”连翩看着他,莫名有些心疼,上前打断了抽烟的男人。

温燃随手扔了烟,用脚尖碾灭烟火,再抬头的时候,已毫无颓唐之色。“走吧。”

第二次来到连翩的家了,温燃比第一次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连翩的困窘,房间里冷得可以冻死人。连翩徒劳地拿来一个热水袋,也无法挽救寒夜的冰冷。

“你会拉小提琴。”温燃看见墙角的小提琴,打破了沉默,解救了连翩。

“是啊,不过我不是专业的,我父亲教我的。”

“多好,子承父业。”温燃安慰她。

“没有,没有。我父亲也是业余的,他只是很喜欢,何况他已经死了。”连翩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尴尬的沉默。

“你拉一首给我听听吧,也许我可以给你建议呢。”

“啊?哦,好吧。”

连翩一开始有点尴尬,渐渐地她忘记了这令人尴尬的狭小的陋室,忘记了眼前令她情绪不稳的漂亮男人,她活在了她的音乐里。

温燃一开始只是为了解救他们彼此的尴尬才建议连翩拉一首曲子,可是渐渐地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正襟危坐,他没想到连翩拉得这样好,不是技巧好,而是她在用生命起舞,她的小提琴是活的。在她的音乐里,他忘记了自己,他感觉安宁。

“啪—”突然音乐断了。

温燃惊醒,他看见连翩歉意地朝他笑了笑,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连翩微红的冻僵的手。

“你还好吧,你这屋子太冷了。要不然你搬到我那去住吧。”温燃突然顿住,他仿佛此刻才发现自己讲了什么。

但是他也只是顿了一顿,马上他肯定地重复:“搬过来吧。”

连翩有点不解地盯着温燃,而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个漩涡,连翩到底没有挣脱开这个漩涡,莫名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模糊地定位了下来,谁都没有说什么。

温燃开始会等着连翩下班,会送她回家,会抢她的晚饭,也会让别人去买连翩的酒。他逐渐变得像一只不断进犯别人领域的猛兽,鲸吞蚕食,步步紧逼,进驻连翩的领域。

连翩只会不断地退让,可在这种退让里,她又生出隐秘的欢喜,一点点泛红她的脸颊。

在他们认识二十天之后,连翩搬去了温燃的住处。温燃住的地方离酒吧不远,是一个老式的胡同,房间比连翩的要大,至少放下了他们的双人床,也有暖气,在寒冷的冬夜里让连翩觉得幸福。

连翩开始把温燃照顾得无微不至。昼伏夜出的人生活有多么不规律,外人很难想象,温燃的身体其实很差了,为了改善温燃的体质,连翩开始学习做饭煲汤。温燃喝汤的时候常常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翩翩要一直对我好哦,一直煲汤给我喝哦。”连翩就开心地摸摸他的头。

可是他们也有烦恼,温燃只是租了一个房间,并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本来温燃一个人的时候,他或者憋着,或者狂奔出去起夜。可是连翩不行,于是他们只能买了个痰盂,连翩开始早起倒痰盂。这是连翩唯一伤心的事情,因为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

可是爱情的幸福到底战胜了现实生活的困窘,连翩觉得满足。

(五)

他们搬家了,温燃买了一套很小的公寓,在三环内,公寓只有一室一厅,却有一整片的玻璃窗,阳光和星空都能纳入眼帘,这让连翩感觉宽广,每当她感觉透不过气的时候,她就望着窗外的蓝天,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搬家的时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让温燃满身披着璀璨的日光,即使连翩眯着眼也只能看清楚光晕中他模糊的轮廓。“他与光同在。”连翩的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一句话,她忍不住上前拥抱了温燃。

温燃反手拥紧连翩,他抱得很紧,甚至让连翩感觉难受,“翩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天是连翩第一次听到温燃说这句话,她很开心,她肯定到“是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连翩忘了与光同在的永远是暗影,这句话“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成了他们最甜蜜的丧歌。

搬家之后,温燃的事业渐渐开始有起色,乐队能接到的演出越来越多,他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连翩再也不用想着怎么把一份钱掰成两份来用。

可是物质的丰富并不能代替精神的和谐。连翩越来越了解温燃,他几乎算是孤儿了,从小由爷爷带大,爷爷去后,他就带着所有的家当一个人来到了北京,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也是一个能豁出去的人,可同时他又是个缺爱的人,他不会为了爱放弃事业,同时他又需要爱人绝对的忠贞,需要对方完全的诚服,他甚至是十分黏人的,在他不忙的时候。

其实连翩隐隐地能猜到温燃光鲜外表后的心酸,那次醉酒倒在路边,那次包厢迷乱,无一不彰示着温燃求生的不易,所以连翩选择沉默地关心,她照顾着温燃的生活起居,她负责让他苍白的脸颊重新焕发生机。

可是,生活中的善意或者恶意总是在不断地提醒她,逼迫她正视生活。

因为温燃,连翩认识了乐队里所有的成员,他们常常善意地赞美她的大度,可没有人看见她流血的心,如此深爱,怎么舍得放手,只有不断地伤下去。

酒吧的同事会偷偷摸摸地问她:“你难道不介意?”连翩看着酒吧里与人喝得昏昏欲醉,让人随便揩油的温燃,黯然地合上眼。他已经很注意不在她的面前出丑,可是生活不会因为你刻意的掩饰而真正变得美好。

尽管连翩一直笑着,但是她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温燃加倍地对她好,有时间就粘着她,送她最新的笔记本电脑,与连翩一起编辑他们的博客,表达彼此爱恋的心情。

温燃也总是尽量地陪伴她,春天陪着她看花,夏天一起去海边冲浪,秋天在落满银杏叶的街道漫步,冬天在飞雪中舞蹈,他们做尽天下一切浪漫的事,仿佛没有明天。他总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连翩也会笑着回应他:“是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尽管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虽然现实总会在某些突如其来的时刻,提醒连翩它的丑恶,这让她偶尔会伤心。但她无法否认在这冰冷城市里温燃带给她的温暖,尽管这种温暖可能会先把她燃成灰烬,但幸福总是大于哀伤的,她想,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六)

温燃有时候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连翩实在不愿意多想,她已经不去酒吧打工了,她把眼睛蒙上,耳朵堵上,一门心思准备成人高考。

可是人类99%的灾难都是突然而至的,就像地震,就像火灾,就像突然截断的河流。

连翩接到贝斯手毛毛的电话“连翩,你来一下医院吧。”

连翩到医院的时候,温燃还在沉睡,不在的日子里,他仿佛又瘦了很多。掀开他的被子,手臂上,胸口上,都是伤痕。苍白的皮肤,鲜红的血痕,让他有被凌虐的美感,可是连翩一点都不想看见。

“我们都跟他说,乐队可以慢慢来,不要和萧河搞在一起,那是个变态基佬。”毛毛拍了拍连翩的肩,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这样尴尬的情况要说些什么。

“毛毛,谢谢你,你回去吧。”连翩很想哭,但是她还是笑着,她想自己的脸肯定是扭曲的。

一切都沉默下来,毛毛走了,温燃还在沉睡,连翩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她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温燃苍白的脸庞,孱弱的脖颈,她微微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温燃仿佛难受,动了动,连翩的眼泪终于留了下来,手突然脱了力。

连翩恢复了一贯的沉默温顺,她开始用温水为温燃擦身,那样认真虔诚,仿佛他是易碎的瓷娃娃。

“你都知道了。”沉郁的声音在滞淤的空间里回荡。

连翩吓了一跳,面无表情的回望温燃。

睁开眼的温燃,已经看了连翩很久,看着她擦拭他的双脚,他的腿,他的手,他感觉安心也感觉害怕。

“翩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连翩低下头,闭了闭眼,遮盖住眼中的泪意,“是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真好,你不会骗我吧。没有你,我会疯掉的。”温燃轻轻地说,好像完全没有发现这是种胁迫。

“傻瓜,离开你,我要怎么办呢?”

他开心地笑了。

(七)

日子如流水一样平淡,温燃还是会时不时的失踪,而乐队也越来越红。他们也从三环搬到了二环,从一房小公寓搬到大平层,房间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空。每次归来的温燃带来的礼物越来越贵,而连翩也越来越沉默。

这期间,萧河找过连翩。他希望连翩能够离开温燃。

“你应该离开温燃,我不是因为嫉妒,而是为了你们考虑。你们都在阻止彼此的发展。”萧河斜靠在沙发上,姿势闲适,充满自信。

“我想你肯定要求过温燃离开我,对不对?可是他不答应,你才来找我的。”连翩僵直地坐在那里,仿佛随时准备战斗。

萧河点了一支烟,“他只是习惯了你的陪伴,他真的爱你吗?他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吗?他知道你喜欢什么吗?”

连翩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

萧河充满自信“因为你,他会有所犹豫,他放不开你,这是他的习惯,可是这样对他的发展毫无帮助,你应该帮他做出选择。放弃他,对你也是好的,你还记得,你当初来北京时的梦想吗?你难道是为了依附一个男人才来北京的吗?”

当初的梦想,连翩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这五个字,不,她不能被萧河蛊惑。

“不,你完全在胡说。”连翩死命地摇头,想要把萧河的话赶出脑子。“你才是感情的失败者,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连翩凶狠地看着萧河,可是她是那样外强中干。

萧河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萧河离开了,可是他的话依然回荡在连翩耳边。

(八)

那天,温燃很开心,乐队和星辰娱乐签约了,他打电话约了连翩去海鲜城庆祝。

电话里连翩愣了一秒答应了。

那天连翩打扮得很漂亮,她把头发染了色,化了淡妆,穿了大红色的连衣裙。

温燃很高兴,一直夸连翩这样打扮漂亮。

连翩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最后的安宁,“我们分手吧。”她还是说出了口。

温燃愣了愣,推开连翩,“今天是愚人节吗?”他夸张地笑起来“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连翩无言地看着他,沉默而哀伤。

“你这个骗子,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温燃紧紧地抓住连翩的手,固执地看着她,“你是嫌弃我了,对不对?你嫌我脏?”他忽然又哀伤起来,低声央求着连翩“我也是没办法,我是爱你的,翩翩,别离开我。”

“你是爱我的吗?温燃,你知不知道我海鲜过敏?”连翩木然地说。

“不,不可能。家里,你也一直烧海鲜汤的啊。”

“我从来没有吃过,那是为你准备的,因为你喜欢吃。”

温燃怔住了,可是他依然紧紧地抓着连翩的手“不,我是爱你的。”他说“你不能否认我的爱,一定是你嫌弃我,你找的借口,你这个骗子,骗子。”

连翩反手抓住温燃的手,紧盯着他的眼睛“温燃,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一直是我的阳光,可是在你的影子里,我渐渐失去了自己,你看看我,我成什么样子了,因为怕媒体发现,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朋友,最可怕的是我没有梦想,我失去当初来北京时的勇气。这些都是因为我害怕失去你。”

连翩突然站了起来“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温燃,你会越来越成功的。我祝福你,放我走吧。”连翩转身就跑,她害怕下一秒她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温燃愣了一会儿,已经不见了连翩的影子,他狂奔,看见连翩红色的身影,就从背后抱了上去,“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明明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泪水透过薄薄的裙子染湿了连翩的心。

“你不能这样自私。”连翩失去挣扎的勇气,可是她的话那样伤人。

温燃松开了手,他不能这样自私,是啊,连翩没有义务永远站在那里等着他。可是,以后他的港湾在哪里呢?

连翩已经离开,而温燃久久地站在路口,他不知道他要往哪个方向走。

(九)

在北京这样一座城市,走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每天都有人在不断地失去同学,同事,朋友的联络,起因不过是掉了个手机。

更何况连翩刻意的遗忘和忽视。

可是命运有时候喜欢开玩笑,它会不知道从哪个刁钻的角度,借由哪只神秘的手把人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连翩再次得到温燃的消息,全靠朝阳大妈,朝阳大妈再次发挥潜能,又一次成功举报一起聚众吸毒案,为祖国的和谐发展添砖加瓦,而温燃就是那只祖国的蛀虫。

微博上到处都是调侃:“吸毒队再添一分,出轨队要加油了。”

一起丑闻,全民狂欢。可是作为当事人的前女友,连翩寝食难安,她实在担心温燃,她以为他会越来越红,可是他却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一切都是因为你。”毛毛指责连翩,“不过,我答应出来见你是想请求你去见见他。”

“他怎么会这样?”

“自从你离开,他和萧河也闹掰了,你知道本来他就酗酒,遇见你之后,他才戒的酒,后来却变本加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吸毒。他的生活一团糟。”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连翩痛苦地捂住脸。

“对,你是什么都不知道。”毛毛的声音狰狞起来。“你既然会离开,当初为什么要给他希望?既然会离开,为什么不早点走,为什么要让他相信,不管他是多么糟糕的人,你都会在原地等他。”毛毛凶狠地瞪着连翩,“你知道吗?以前他总会骄傲地说,你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不爱我,他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连翩低声呢喃,她依然这样觉得。

“习惯就不是爱吗?看他颓废的样子,我们都劝他去找你,可是他却要放你自由,他说他不能这样自私。”

连翩沉默,通红的双眼早已流干了眼泪。

“他宁愿一个人躲在阴影里,用毒品、酒精麻醉自己,也要放你自由,让你不被他的世界污浊。明明那么想抓住你。如果这都不算爱,你告诉我什么才叫爱!”

连翩愣在那里,难道是她不够爱吗?这爱里到底谁对谁错,谁爱得更多?

“下个礼拜,有我们的演唱会,这是票,你自己考虑去不去吧!”毛毛留下票就走了,他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靠天意。

(十)

犹豫了很久,连翩在演唱会结束的最后一刻踏入了现场。

温燃瘦了很多,那些她曾经花费巨大心思让他长起来的肉都消失了。灯光下,他脸色苍白,勾画着金色眼影的双眼迷离。他穿着紧身的皮衣,皮衣背后是一双黑色的翅膀,他像暗夜的天使,诱惑着所有人踏入他的黑色漩涡。他无目标地看着人群:“这是最后一首曲子,希望你会喜欢。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场下欢声雷动。

“If you hadn't met me,I'd be fine on my own, baby,

I never felt so lonely, then you came along,

So now what should I do , I 'm strong out,addicted to you,

My body it aches,now that you're gone,

My supply fell through.

You gladly gave me everything you had and more,

You craved my happiness,

When you make me feel joy it makes you smile,

But now I feel your stress,

Love was never meant to be such a crazy affair,no,

And who has time for tears,

Never though I'd sit around and cry for your love,till now."

突然,他从舞台上跳跃下来,像一只起舞的蝴蝶,现场一片热烈的欢呼,可是不久欢呼就变成了惨叫。

连翩艰难地想要推开面前的人群,可是人潮汹涌,不断地把她往外推,她哭喊着“温燃”,可是没有人听见,她被人潮挤推到离他越来越远的地方。

一切终于都安静下来,连翩终于摆脱了人群,瘸着腿,披着凌乱的发,又一次进入会场,可是早已没有了温燃的身影,徒留一滩鲜红的血色。连翩跪在地上,捂住嘴,眼泪像开闸的江水停也停不住。

温燃还是没有被救回来,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十一)

连翩后来是如何走过没有温燃那段日子,成微不知道。

博客以一首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嘎然而止。

我到了那三环洞的桥上再停步,

听你在这儿抱着我半暖的身体,悲声的叫我,亲我,砸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风走,

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实现这死,

在爱里,这爱中心的死,不强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么,不成双就不是完全的“爱死”,

要飞升也得两对翅膀儿打伙,

进了天堂还不一样的要照顾,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

活着难,太难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为我牺牲你的前程,

唉!你说还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丢了我走?

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而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

温燃没有等到连翩,连翩也没有等到温燃,然而他们一定在另一个地方永远在一起,成微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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