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能量（空间的一种属性，一种新的流体，也是一种新的重力理论）渗透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加速宇宙膨胀。暗能量像一个反重力场，把宇宙拉开。如果暗能量的能量继续增长，直到它主宰了整个宇宙，那时的宇宙是怎样的呢？如果暗能量最终会撕裂所有受引力束缚的结构，包括星系、太阳系，并最终克服电、核力，撕裂原子本身，宇宙会不会在大撕裂中走向灭亡？

本文翻译自Stephen Baxter的科幻短篇《Last Contact》，作品荣获2008年雨果奖提名。

3月15日

凯特琳从车道边的小门走进花园。莫琳正在草坪忙碌着。

就在这时，莫琳的手机响了。她摘下园艺手套，从她的旧棉质大衣的深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唉，又来了，"她对她的女儿说。

凯特琳穿着薄薄的外套，用胳膊围着身体，看起来很冷。"又发现了一个超级文明，在外太空。我们生活在一个奇怪的时代，妈妈。"

"这是今年发现的第十五超级文明了。不过让我欣慰的是，其中有我一部分功劳。"莫琳微笑着说。"你好，亲爱的。"她倾身向前，吻了吻女儿的脸颊。

她对女儿的突然来访并不感到惊讶。凯特琳先前就暗示过莫琳，她会告诉母亲关于大撕裂的最新消息，不论用哪种方式。但这一次的气氛却微妙很多，与往常不同。凯特琳的眼神既空洞又紧张，莫琳已经从中猜到了消息是什么。凯特琳却极力掩饰着她的不安，假装无事地在花园里闲逛，莫琳决定先不谈这个消息。

她问道："孩子们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在学校。比尔在家，此时正烤着面包。" 凯特琳笑了。"为什么呆在家里的父亲总要烤面包呢？他下个月就要去韦伯斯特公司工作了。"

"那意味着我们下个月要叫比尔'牛津的工程师'了？"

"是这样的。我们的积蓄足够支撑到...呃...在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之前。" 凯特琳略微感到尴尬，随即把心思转移到花园上。事实上，这是一片草坪，一片坐落在牛津郊区村落中的一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别墅的后院草坪，被精美的栏杆围着。"今天是我第一次这么沉浸地欣赏她。"

"嗯，这是我搬到这里后经历的第一个春天，今天也是我们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晴朗的日子。" 他们在草坪上转了一圈。"瞧那，还不错吧，默多克夫人种的。她是另一个独居的老寡妇，"莫琳说。

"你可别这么想。"

"嗯，是这样的。这个小房子很适合一个人独居，比如我，或者她。等我走后，我会把它转给其他独居的人。"

凯特琳沉默不语，一提到未来她就沉默不语。

莫琳给她看了去年夏天草坪干枯、需要重新播种的地方。还有房子墙上固定的一个小铜牌，记录了两年前泰晤士河洪水达到的水位线。"草坪是好的。我很喜欢每年这个时候的草坪，她刚从冬天的沉睡中醒来，还半眯着眼，有点娇羞。当然，草地需要松土和修剪。我会再撒一些种子，等到夏天生根发芽。也许我会重新铺几块草地。现在的气候变了，排水系统也无法再用了。"

"你还是很喜欢从前的日子，对吗，妈妈？"

莫琳耸了耸肩。"嗯，过去的几年过得并不有趣。照顾你爸爸，然后是摆脱房子的困扰。现在能重新回到旧时光，拾起熟悉的东西，真的很惬意。" 她抬起手臂，低头看了看她的棉质园艺大衣。

凯特琳皱了皱鼻子。"我一直都不喜欢那件旧外套，看起来蠢蠢的。你应该给自己买点好东西，妈妈。瞧，这些现代面料非常棒吧。"

"它一直都陪着我，我可不舍得扔掉，"莫琳坚定地说。

花园外的路边长满了各种植物、杂草，还有一些被人们遗忘、正在腐烂的秋叶。她们挽着手，绕路边走了一圈。

凯特琳说，"我一会儿要上电台，是BBC第四频道。政府会发表关于大撕裂的声明，而我将参与随后的讨论。节目九点开始播出，我应该会在九点半左右上台。"

"到时候我会听的。你想让我为你录音吗？"

"不用，比尔会录的。此外，这些天你也可以在网站上听到其他关于这件事的报道。"

莫琳小心翼翼地说："那么，即将声明的是你们一直所求证的那个事实喽。"

"差不多吧。夏威夷天文观测台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我看过了哈勃最新拍摄的图像，深邃的天体场，除了前景物体，空无一物，本星系群以外的所有星系都消失了。看到你的预言这样慢慢变成现实，实在太可怕了。那是沙发草吗？"

"是的，我用叉子叉住了它。下面除了根茎，什么都没有。不铲掉的话，会像魔鬼一样疯长。我先拔掉它，然后铺上一些垃圾箱衬垫，等过几个星期看看能否把它杀死。哦，这里还有一些玫瑰，前些天修剪过了。我准备在这个角落种一些剑兰。"

"妈妈，在十月。" 凯特琳突然说出这句话。她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精神紧张，是个真正的上班族的模样。莫琳一直都觉得她的女儿工作太辛苦了。凯特琳的那张气质的脸上，眼角和嘴唇爬上了几丝皱纹。她才三十五岁，就开始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在10月14日在下午四点左右，大约是。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精确到微微微秒的时间。"

莫琳握住女儿的手。"没事的，亲爱的。这和你预计的时间差不多，不是吗？"

"知道也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她们继续走着，来到小花园南面的一个角落。"这里应该能晒到太阳，"莫琳说。"我正在考虑在这里放一把椅子，或者凉棚，反正能坐就行。希望到那时还有阳光可晒。"

"要是你爸在，他肯定嚷嚷搭一个凉棚，"凯特琳说。"他总是说花园是用来休息的，而不是用来工作的。"

"不过我一直认为你爸去世的时间点很奇怪，他一走，一切就开始了。我多么希望他能见到这个的花园，现在才搭这个凉棚，着实有些不值。"

凯特琳抬头望着天空。"妈妈，天空之中，肉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可以看见仙女座星系，但那还是在银河系引力的作用下。膨胀还没有达到肉眼可见的范围，只能靠仪器和望远镜，但它确实存在。"

"我想你必须在第四频道解释这一切。"

"我会的。我们可能要一遍又一遍地讨论，试图让人们找到理解它的方法。不过妈妈你是知道的，对吗？这一切都和暗能量有关。它就像一个贯穿宇宙的反重力场。万有引力将万物聚在一起，而暗能量将宇宙拉开，越拉越远，远到甚至连光线也无法到达我们这里。它从宇宙最大的结构开始，星系的超级星系团，最终渗透到最小层次的结构。所有层次的结构都将被撕开，原子，甚至亚原子粒子。这就是大撕裂。"

"几年前我们就观测到了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膨胀会加速。开始我们预测还有几万亿年，然后是几十亿年。然而现在..."

"是的。"

"可笑的是我还要参与这个节目，妈妈。我从来就不善于和人打交道。我只是个天体物理学家，我一直愚蠢地认为我所研究的东西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其实就是否公布真相，已经争论过很多次了"

"我想人们会接受的，"莫琳说，"他们总是如此。虽然最后有可能变得更棘手，但人们有权利知道真相，你觉得呢？"

"他们把节目放在九点之后，这样人们有时间决定怎样来跟孩子说。"

"想得很周到！你会告诉你的两个孩子吗？"

"我想我必须这样做。学校里的每个人都会知道，如果他们不知道，可能会被欺负。再说了，九点一分之后，小家伙们就会在手机上看到消息了。"

莫琳笑了起来。"的确。"

"就像我告诉他们爸爸去世的消息，"凯特琳说，"或者比利问我关于圣诞老人的难题时一样。"

"不再有圣诞节了，"莫琳突然说，"如果在十月结束。"

"我两个孩子的生日礼物也泡汤了，"凯特琳说。

"十一月和一月。"

"是的，当实验室算出世界末日时，我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没机会给小家伙们过生日了，这很有趣。"

莫琳的手机又响了。"又接收到一个信号，信号的形式跟上一次的完全不同。"

"我想知道在一切结束之前，人类还能否解码其中的信息。"

莫琳晃了晃她的手机。"我和其他十亿个在家搜索ET的外星人爱好者们一样，没兴趣。你想喝点茶吗，亲爱的？"

"当然。我跟比尔打过招呼了，今天晚上回牛津的工作室之前，我会先去买些东西。"

她们朝后门走去，一边溜达，一边检查着各种植物和杂乱的草坪。

6月5日

午饭时间，凯特琳开着辆白色面包车过来了，车里还带着刚从园艺中心淘来的凉棚部件。莫琳帮她卸下这些东西，从车道搬进大门。它们大多是待组装的木板和横梁，她们两个人就可以轻松搞定，就是那个用作地基的大铁钉费了一些力。她们把这些部件堆放在草坪上。

"我应该可以自己安装，"莫琳说。"隔壁的乔说他会帮我铺设混凝土底座，组装屋顶。其他的我能搞定，钉钉子、涂石膏..."

"乔，嗯？" 凯特琳咧嘴一笑。

"哦，闭嘴吧，他只是个邻居。你从哪里弄来的面包车？要付租金吗？"

"不用，园艺中心把它借给了我，他们不送货上门，他们还在进货。那些员工靠不住，动不动就要跑路，有时连车带货一起消失。我想，再这样发展下去，你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好吧，他们只是想多陪陪家人，这无可厚非。"

"我当然理解。跟你说，现在比尔也已经卷好铺盖，准备回家了。他甚至没有完成韦伯斯特的入职培训呢，也是，他所做的项目根本不会有完成的那一天。"

"我敢肯定，比尔在家，孩子们一定很高兴。"

"嗯，他们要一直呆到学年结束，至少我认为他们会，看起来老师们仍然很热衷于手头的工作。"

"他们一直有事可干，想必也最好不过了吧。"

"是的，如果暑假后学校还开放的话，我们可以计划着那时能做点什么。"

莫琳准备了一些三明治，还有冰镇的接骨木花酒。她们坐在房子的阴凉处，吃着午餐，眺望着花园。

凯特琳说，"你的草坪看起来不错。"

"长得很茂盛。我还想把那块草挪到那边去。"

"到最后你还是会种上很多蔬菜，对吧。"凯特琳说。

"我也这么想。我现在种了小胡瓜、法国豆和胡萝卜，还有一些室外番茄。我本想做一个温室，但没有地方可放。这是一个好主意，今年宜种菜不宜种花。"

"是的，菜市场指不定哪天就关门了。"

由于人们仍坚守岗位，社会基本可以正常运转。不过超市的货架上总能看到缺口，因为供应链断轨了。所以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一群人因必需品短缺而游行呐喊，而另一群人却在忙着发汽油优惠券。

"街道变得如此破旧不堪，我实在很失望。"莫琳变得严肃起来。

凯特琳叹了口气。"该打扫街道的人也回家了，我想我们不应该指责他们。不过话又说回来，逛街是有点困难了。屋顶还要再修一修，我看少了几块瓦片。话说我们没有冬天了，凑合着也行，"她有点阴沉地说，"但你总不能因为要省几块钱而去找个建筑工人吧，呃...也许因为爱..."

"嗯，但也没人可找了。"

她们俩都笑了起来。

莫琳说："我告诉过你，人们会处理好一切的，至少他们还在坚守岗位。"

"人类还没终结，"凯特琳说，"妈妈。但并非都是如此，这你知道。我前几天去了伦敦，那里的情况并不乐观。"

莫琳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看屏幕。"现在每天有四五个，"她说，"新的联系，天空都要被照亮了。"

"已经比高峰期少很多了，不是吗？"

"是啊，曾几何时，每天能收到十几个新文明发来的消息。但现在天空中一半的星星都不见了，不是吗？"

"嗯，这倒是真的，现在大撕裂已经进入了星系范围。我对它并不感兴趣，妈妈。没有人能够破译这些信号，是吗？"

"有一些信号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破解的。以前，有人在一颗恒星的光谱中发现了一种人造元素。人造的东西都会被烧掉，燃起一团火焰。"

凯特琳思索了一下，"除了'嘿，我们在这里'之外，什么也不能说明。"

"也许这就够了。"

"是的。"

真正对外星文明感兴趣的是哈利。加入ET网络讨论组，和组内几百万人讨论分析外太空信号，是哈利所热衷的，并非莫琳。哈利死后，这件事很自然地落到了莫琳头上，还有哈利的天气监测和足球六合彩。如果那些耳熟能详的事，有一天都不见了，莫琳会觉得很奇怪。

但她也深有体会，在哈利半个多世纪坚持不懈、毫无结果、令人沮丧的倾听之后，天空突然像圣诞树一样被宇宙信号所点亮，是多么地难以置信啊。哈利一定很希望看到现在的局面。

"凯特琳，这些信号来得未免太快了吧。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来自最近的星系，也要好几年呢，不是吗？我们几个月前才证实暗能量的存在。"

"也许他们很久之前就检测到了，那些更高级的文明，所以有时间发送信号给我们。也许这些信号是被定时发到这里的，在即将结束之前，单发给我们。"

"这是个不错的猜想。"

"我的同事当中，有一些人希望从这些信号中得到暗能量的答案。"

"能有什么答案？"

凯特琳耸了耸肩。"如果我们不能解码这些信息，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而且我想，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不认为这些信息需要解码，"莫琳说。

凯特琳好奇地看着她，但没有追问。"听着，妈妈。我们中的一些人正在尝试做一些事情。你知道的，大撕裂是按层次进行的，所以较大的结构会先被撕开。先是银河系，然后是太阳系，然后是地球这样的行星，然后是人类的身体。"

莫琳思索了一下。"那么人类会比地球活得更长一点喽。"

"嗯，多活三十分钟，完全没问题，直到原子结构被撕开。有人要在牛津建立一个能在地球撕裂中幸存的避难所。我猜像一艘潜水艇，如果再穿上压力服，甚至还能活久一点。设计的目标是使它坚持到最后一微秒，这样才有机会收集最后30分钟的数据。他们已经要求我进去了。"

"你会去吗？"

"我还没有决定。我会考虑一下孩子们，还有...你知道的。"

莫琳考虑了一下。"你必须做你想做的事，我想。"

"是的，但很难知道想做的是什么，不是吗？" 凯特琳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会很热。"

"是的，而且是格外漫长的一天，这挺好。现在银河没了，星空都不算是星空了。"

"星星一个个飞走了，"凯特琳喃喃地说。"我想，到了秋天，这些星座看起来会很有趣。"

"再吃点三明治吗？"

"再来点堇菜酒，它味道非常好，妈妈。"

"是接骨木花，我从路边的灌木丛里采的花。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配方。"

"我们要不要看看你的乔今天下午是否愿意铺混凝土？我顺便见见你的新男友。"

"闭嘴吧，"莫琳说，然后进屋又做了一壶的甜酒。

10月14日

那天莫琳起得很早。早晨的天色不错，她很高兴，前几天一直下雨。很怡人的一个秋日。她边早餐，一边听着《阿彻尔一家》的最后一集，收音机电池在节目结束前就坏了。

她走进花园，希望赶在光线消失前做完所有的园艺：耙落叶，修剪玫瑰和铁线莲。她又想沿新凉棚的地基种上一排水仙花球。一群金翅鸟正在一丛麦克尔马斯雏菊里抢食种子，她蹲下来静静地看着。这群色彩斑斓的小鸟一直是她的最爱。

不一会儿光线渐渐消失了，世界开始慢慢变暗，很像是有人把灯光调成暗黑模式。莫琳抬起头，太阳快速移动着，吸走了天空中所有的亮光。她真希望手里拿着相机，能记录下眼前非凡的场景。当世界慢慢转向灰色，然后是木炭色，最后变成完全的黑色时，金翅鸟哗啦啦地飞走了，只剩莫琳站在那，呆若木鸡。前后只是几分钟的光景。

莫琳早已准备好了。她从旧棉质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手电筒，之前囤积电池终于派上用场了，而电池早在几个星期前就买不到了。她靠着手电筒走到了凉棚，然后点燃了一些固定在竹竿上的草绳火把。

火把照亮了花园，她坐在凉棚里，在黑暗中等待着。她想也许应该提前拿几本书出来，不过现在没时间去拿了。再说了，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妈妈？"

是一股柔和的声音，莫琳跳了起来。是凯特琳，正拿着火把穿行进了花园。

"我在这，亲爱的。"

凯特琳走到凉棚里。她们一起坐在木质长椅上，长椅上铺着莫琳费很大劲才买到的薄垫。凯特琳关闭了她的手电筒，以节省电池。

莫琳说："太阳在预计的时间里消失了。"

"是的，一切都在预计的时间里发生了。"

外面传来喊叫声、欢呼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有人还在找乐子，"莫琳说。

"让我想起了日食，"凯特琳说。"在康沃尔，你记得吗？当时天空白云飘飘，看不到一点日食。但是在天空变暗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很兴奋。我想，可能是人的本能吧。"

"你要喝一杯吗？我带了一壶茶。不过牛奶有点变质了。"

"不用了，谢谢。"

"我很早就起来了，种完了水仙花，不过没来得及修剪铁线莲。我想，我已经做好过冬的准备了。"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我宁愿呆在外面也不愿呆在屋里，你呢？"

"我也是。"

"我还想带个毯子，但不知道是否会变冷。"

"不会很冷。一段时间内，空气会保持温度，不过我们也没有时间等到变冷的那一刻了。"

"我本打算在这里装一些电灯，没想到一直停电。"

"反正草绳火把更好。要不是教堂那儿堵车，我可以早点到的。我想，所有的教堂都挤满了人。然后汽车走几英里就没油了，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加油了。"

"没关系。我很高兴见到你。我没想到你会来。我打不出电话。" 即使是电话网络也已经瘫痪了好几天。最后，人们干脆放弃工作回家了，一切开始慢慢停摆。莫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比尔和孩子们怎么样了？"

"我们提前过了圣诞节，"凯特琳说。"他们已经没机会过生日了，我和比尔认为不应该再错过圣诞节。于是我们今天早上过了一个圣诞节。袜子、圣诞树、装饰品和阁楼的吊灯、礼物、抽签。然后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我没买到火鸡，所幸之前存了一只。午餐后，孩子们都去睡午觉了。比尔把药丸放在他们的柠檬水里。"

莫琳知道，凯特琳说的是国家卫生局发给每个家庭的蓝色小药丸。

"比尔躺他们旁边。他说他要一直陪着他们，直到他确定—他们不会再醒过来，也不会感到痛苦。然后他才吃自己的药丸。"

莫琳握住她的手。"你没有和他们呆在一起？"

"我不想吃药丸。" 凯特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天体物理学家，也有一个女儿的身份，我们斗争过，挣扎过，很多人都去了掩体，而我想陪着你看着全过程，作为科学家，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莫琳认为，凯特琳无法真正相信她的孩子们已经走了，否则她不可能这么沉着冷静。"好吧，我很高兴你能和我在一起。我也从来没想过吃那些药丸。虽然...会痛吗？"

"只是短暂的。当地壳消失后，我们会像坐在喷发的火山山口一样。"

"你提前过了一个圣诞节。现在我们又要提前过篝火节了。"

"看起来是这样的。我想看完全过程，"凯特琳又说。"毕竟我一开始就参与了--那些超新星研究。"

"你不是你的错。"

"我有，有点，"凯特琳承认。"很愚蠢，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去掩体那里呢？"

"我喜欢呆在这里，和你一起。瞧，我还带来了这个。"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球体，大约有一个网球那么大。

莫琳伸手接过来。它很重，黑色表面很光滑。

凯特琳说："这是他们制作航天飞机隔热瓦的材料。它可以吸收大量的热量。"

"所以它将在地球解体时幸存下来。"

"没错。"

"里面有仪器吗？"

"是的，在膨胀进行到厘米级前，它会一直工作，直到大撕裂把球体撑开。然后它会释放出一团更精细的传感单元，我们称它们为微尘。这是纳米技术，妈妈，和分子差不多大的机器。它们会不断收集数据，直到膨胀到达分子阶段。"

"在球体解体后，还能持续多久？"

"一微秒左右，之后就再也没法收集数据了。"

莫琳掂了掂这个小装置。"多么了不起的小玩意儿啊，只可惜，它收集到的数据将无人问津。"

"嗯，你知道吗，"凯特琳说。"一些宇宙学家说这只是一次演化，而不是终结。宇宙以前就经历过许多次演化，从由射线主宰的时代演化到由物质主宰的时代—我们的时代。也许在一个由暗能量主宰的新时代还会出现某种生命。"

"但不会像我们这样了。"

"恐怕不会。"

莫琳站起身来，把球体放在草坪中间。草地微微湿润，沾着些露水—天气变凉了。

"放在这里可以吗？"

"我想没什么问题。"

地面开始颤抖，地底深处传来阵阵嗡嗡声，像是在扇动无数扇门。汽车和房屋的警报声消失了，远处传来了哀鸣声。莫琳匆匆回到凉棚里，坐到凯特琳身边，她们互相搂着对方的胳膊。凯特琳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随即放弃了。"我想我们不需要倒计时了。"

地面摇晃得更加剧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是大浪冲打着海滩上的卵石。莫琳从凉棚里探出头来，家里的一堵墙已经倒塌了，只剩一堆瓦砾。

"你现在找不到建筑工人了，"凯特琳说，她的声音很急促。

"我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好吧。"

她们走出凉棚，肩并肩站在草坪上，两手互相搀扶着。那个小球体就在不远处。又是一阵震颤，莫琳屋顶的瓦片也震落到地上，砸得叮当响。

"妈妈，还有一件事。"

"你说，亲爱的。"

"你说过不需要破解那些外星文明发来的信号。"

"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这些信号的含义很明显。"

"什么？"

莫琳想要回答。

大地崩裂了，地表被掀起，地底喷涌的烈焰，照亮了整个天空。莫琳瞥见草坪、房屋、树木和人们都飞到了空中。

但她仍然抱着凯特琳。凯特琳紧闭着双眼。"再见，"莫琳喊道。"他们只是在说再见。" 但她无法确定凯特琳是否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