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
－－遇一人，写一文
“嗨!姐姐，你来这儿干嘛?”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虽然未戴着眼镜儿，我还是一眼便认出她来，奇怪的是，她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
“我来这儿办年货，你也来办年货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微笑中夹杂着无奈的哀伤，纤瘦的身体，像冬风里枯黄的野草。
“他是你的……?”
“是的，我已经结婚了，有俩孩子了。”
我将笑容锁定在脸上，慢慢启动双唇，吐出几个字来“快去吧，并将手轻轻在她后背推了推。”
那个男人已经撇出她好远，她快跑着追上去，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着。街上还是一样的聒噪声。卖春联的，买春联的，卖菜的，买菜的，卖玩具的，买玩具的，叫卖声，砍价声，车子划过路面的声儿，声声刺耳。
回到家里，我问起妈妈。
“妈妈，你记得吗？上中学那会儿，经常跟我耍着玩的那小丫头，尚笑笑，她家不是有蔬菜大棚吗？那小丫头那么小怎么就结婚了呀？而且今天我在路上特意注意了一下，她家蔬菜大棚呢？妈妈，快点告诉诉我吧。”
“孩子，别急，他爸爸是个大酒鬼，还嗜赌成瘾，三年前，他爸爸喝了酒，把她输在了赌桌上了。”
“醉酒戏言怎么能当真呀？她才多大呀？三年前，十五六岁吧？”
“孩子，你别傻了，人家写下了字据，笑笑他爸醉着酒，签了字，摁了手印儿，白纸黑字。”
我妈妈继续讲述着这个故事，我边听边在脑海里想象着那个三年前的场景。
“哎哎哎，老尚，醒醒，醒醒。”吴信狠狠地踢了一下倒在麻将桌下的尚诚，尚诚一下从桌底下爬起来，却看到吴信是一副冷眉横对的样子。
“说吧，老尚欠我的赌债啥时候还啊？”吴信单脚踩在板凳上，右手指着尚诚厉声问到。
“老兄，你看你，昨天不是说好的再宽限我几日吗？怎么今天又催我了呢？你也知道，我现在手头紧的很呐，我真没办法弄钱去啊？大过年的，你说你总不能让我去偷去抢吧?”
“可是六万块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我给你几天时间，你能弄到几个钱呀？可是，老尚呀，昨晚你说的话可要当真啊。”
尚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挠头，嬉笑着问道:“老兄，什么话啊？”
“我们成亲家啦！”，
“不是，我们什么时候成干亲家了？”
“老尚，你误会了，是儿女亲家。”说着，吴信从贴身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摔在了桌子上。
尚诚怔了怔，向前走了走，缓缓的用双手捧起那张纸，纸上的字儿瞬间放大，映射进他的双眼，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大脑嗡嗡鸣响着“以女抵债？！”。
尚诚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老哥，你放过我闺女吧，她还小，自己还都是个孩子啊，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你的钱，行不行，老哥。”
吴信没有丝毫的让步，“不是我不放过你家闺女，你也知道，我儿子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个女人，我就等着这钱给他说个媳妇，你不还钱，我哪来的钱给我儿子娶媳妇，你想让我断子绝孙不成?”
“我不是个东西，求你放过我女儿吧!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你他妈别废话，赶快给老子滚回家去，想想怎么跟你老婆和女儿交代吧，，别在这儿死乞白赖，丢人现眼。三天后，我就要带上我儿子吴和尚去你家定亲了！”
尚诚脑子里，心里一片空白，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大耳光子，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向门口迈去，揭开棉门帘，外面鹅毛的大雪扑进了他的怀里，黑漆漆的云层把天空压的很低很低。尚诚在冰天雪地里挪动着步伐，他的身后留下了歪歪扭扭的脚印。
尚诚来到家门口，轻轻推开屋门，自己的老爹，老婆还有女儿正围着缺了一个角的木头桌子吃早饭，一家人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爸爸。
老头先说话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东西，大过年的，抛家舍业的，我们还以为你死外边了呢？”
姚慧兰紧接着说：“爹说的对，你是不是又上外边喝酒打麻将去了？你看看家里的光景烂包成什么样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大过年的，孩子连顿肉饺子都吃不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爹的？”
“爸爸，吃不上饺子，穿不上新衣服没关系，我只要爸爸回来过年。”笑笑不想看着自己亲爱的爸爸被爷爷和妈妈轮番轰炸，挺身而出为尚城辩护道。
尚诚重重地的跪倒在地，膝盖落地的声音像洪流一般砸疼冲击了水泥地皮儿，他一个头磕在地上，没有抬起来，哭喊道:
“爹，惠兰，笑笑，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是人，我打麻将输了六万块钱，还不起，昨晚我喝醉了酒，把笑笑许输给了人家儿子抵债”
老爷子气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没上来，拾起饭桌旁边的拐杖，抡起来，举过头顶，砸向尚诚的脑袋，破口大骂道:“你个挨千刀的畜生，你个榆木疙瘩，哎呦作孽呀，让你戒酒，就是不听，畜生！”
姚慧兰将没吃完的饭碗摔砸向他的丈夫，饭碗滚落到地上，碎了一地，糊糊饭溅了他尚诚满身，渗透了他旧的发白的黑西服，蕙兰猛的地站起来，左手捂着泪脸，三步并作一步上前甩给他一记耳光，继而跪倒在地，用拳头无力的胡乱的在他的胸膛上捶了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继续骂着自己不争气的丈夫。
“我上辈子欠你的，嫁给你吃苦受累不说，你赌就赌吧，把家里的蔬菜大棚赌掉了，也就算了，你竟然丧心病狂道把女儿卖了，你还是人吗你，虎毒还不食子，你还要祸害我唯一的依靠……”
“我是畜生，对不起，对不起！”尚诚涕泪俱下，头还磕在地上，双手抱拳，捂住口鼻，痛哭着，悔恨着。
大人们都鬼哭狼嚎成一片，笑笑在祖父，父亲，母亲的哭嚎声中听明白了，她要嫁人了，她要当人家媳妇了。笑笑脑子里轰的一下，旁边火炉里的烟火越来越微弱，火舌根本就舔不着炉口，屋外雪花掷地的声音她都能够听的很清晰，她的小狗贝贝吠叫着，这个小院里人狗之声相杂。
春联从土墙上轻轻飘落下来，在风中打着转儿舞动着，着落下来，躺在白皑皑的雪面上。
笑笑没有做声，眼泪汩汩的地从她的苍白的脸上淌下来，打湿的衣襟冰冻成了硬块儿，家人依然在哭闹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里屋走去，掩上门，在摸起来扎手的书桌前坐下来，翻开一本自己最爱看的书《简爱》，那是她老师奖励给她的。她静静地望着窗外，数起了雪花，一片，两片……
蕙兰哭不动了，一转头却发现笑笑不见了。
“笑笑，笑笑!”蕙兰像丢了魂似的，却无人应答，起身去推开了笑笑的屋门，看见笑笑镇镇地坐着，她不敢出声，以为孩子吓傻了，她无暇顾及还在哭喊的公公和丈夫，夺门而出，冲到了笑笑她大娘家里。
“呀！蕙兰呐，你哭啥呀？大过年的”
“嫂子，你……你快走，看看笑笑去，这孩子让他爸吓傻了。”
“快，蕙兰，你引我去看看。”胡秀英扔下还未刷完的锅碗。
“笑笑，笑笑!”胡秀英随蕙兰来到小叔家。看见自己的公公和小叔跪在地上，也顾不上过问，直奔笑笑屋里。
“笑笑，笑笑”，不管她们怎么唤她，笑笑就是不开口讲一个字，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
胡秀英凑到笑笑跟前说：“笑笑，来的路上我听你妈妈说了你的事儿，孩子，认命吧，要怪就怪咱没生在好家庭，生在这么个家庭，你妈妈，你爸爸，你爷爷能怎么办呀？”
“大娘，我……我没说不嫁，我家的烂包情况，我不嫁又能怎么办呀？难道让我去死吗？”笑笑还是那副镇静的样子，对胡秀英说道。
“孩子，可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一切都会好的。好孩子，苦了你了！跟你妈妈说说话，你妈妈为你急疯了”
“妈妈，我没事，别担心我，妈妈，你给我说说这媳妇儿要怎么做好?”笑笑安慰着自己眼前已经夹杂白头发的母亲。
俩大人听了这话，又哭起来，锥心之痛一时难以抹去，胡秀英退出小屋走出来，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小叔，眼神里透着狼一般的杀气。
“看你怎么跟孩子交代。，”胡秀英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三天到了，今天是正月十五，是元宵节。
尚诚早早地起来，上了个香，放了一挂鞭炮，骑着破自行车上街去了，他想到街上老王家的肉店赊些肉，给笑笑做顿饺子吃。
上午十点左右，尚诚骑着破自行车回来了，进门便听见吴家人说话的声音了，他知道这一天躲不过去了，他只想为孩子再做点什么，尽尽一个爸爸的绵薄之力。
他走进屋里去。
“老吴呀！来这么早，怎么着啊?怕我反悔不成啊？”
“亲家，这话说到哪去了，我是急着要见见我儿媳妇”吴信用胳膊肘捣了捣旁边的吴和尚。
“这就是你媳妇儿的爸爸，来，儿子，见过你岳父!”
“爸!”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傻不愣登的样子。
“别急着叫我，你和笑笑还没订婚呢!”
“爸，今天不就订了吗？东西都带来了，不过就走个仪式么!”
“蕙兰，你过来，把这肉给孩子做顿饺子。”蕙兰走过来，接过肉，回到了厨房，忙活起来了。
“老吴，事情弄成这样，我只怪自恨己没出息，今天是元宵节，让孩子吃顿饺子，再举行仪式，你看怎么样这总可以的吧？”
“行!行!怎么不行啊？我们都成亲家了，你女儿就是我女儿，我也心疼她”吴信爷俩呲着牙，咧着嘴！
“放你娘的狗屁，你要真把我女儿当成你女儿，就该认她作干女儿，而不是昧着良心硬让我家笑笑作你儿媳妇，看你儿子那样，看得我恶心，赶快回去，让我们家安安静静的吃顿团圆饭，行不行呐？那你们回去吧，你们十二点再过来吧。”尚诚心里的邪火还是蹭蹭往上冒，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恨自己，也恨吴信。
“啊？老尚，你冷静冷静，我们来都来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嘛！”吴信没有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尚诚，今天倒像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又在心里盘算着计策：“但是，我儿子到手边的媳妇不能飞了，弄回家去才踏实，老子今天为了我儿子，受多大的侮辱都值了，随他怎么骂，我就坚守一线，就不回去。”
这时，笑笑从房里走出来，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脸蛋上刻上了两道泪沟，单眼皮也变成了双眼皮，但是，她清秀的模样，没有因为悲伤削减半点儿气韵，说话却很有劲儿，字字清楚，句句有力，带着杀气。
“爸，不用了，吃完饺子，我给奶奶上个香，磕个头，就跟他们走!”
说完，笑笑又走进屋里去，关上门，翻箱倒柜的寻来自己那件半新的，红色的衣服，那是她妈妈用自己的婚服给她改做的一件衣服，穿了几次，舍不得再穿了，洗了整洁的压在了箱底好几年了，笑笑坐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款款拿出了两根红色的头绳，那是他爷爷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为了鼓励她好好学习。她穿上红色衣服，扎上红色的头绳，用一支红色的笔，涂红自己的食指，抹红了自己的嘴唇。
爷爷拄着拐杖，蹒跚着走进笑笑屋里，看见笑笑正在梳妆打扮，把自己打扮的像个正真的新娘子，不禁老泪纵横。
“爷爷，别哭，你身体不好，别哭坏了身子。”笑笑依偎在爷爷的怀里，反倒劝起了爷爷
“笑笑啊，
“笑笑啊，是爷爷没本事，护不了你，爷爷知道你有理想，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农忙的时候，把家里的活都包了，农闲的时候，又总是勤奋学习，你看村里的妹妹弟弟们有啥不懂也都来问你，笑笑，你是好样的，你永远是爷爷的好孙女，不要记恨你爸爸。”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睛。
此时此刻的笑笑，多么想向爷爷撒个娇，让爷爷摸摸头，哄哄自己，可是，她知道，她哭得越伤心，爷爷的心就会揪得有多疼，即使她有万箭穿心的委屈和痛苦，她也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他对爷爷说。
“爷爷，笑笑不怪你，我也不怪爸爸，你了解爸爸，爸爸很老实的人，不会做出卖自己女儿的事，我相信他不是出自本心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这是我的命，我认了，爷爷，一会吃完饺子，我就走了，你您可要照顾好自己呀。”
十二点了，吴家人和尚诚一直坐着，什么话也不说，蕙兰从厨房里来到主房里，端来两大盘饺子，屋里顿时飘满了大葱猪肉融合在一起的香味儿，蕙兰走进笑笑房里，看见笑笑的打扮，心疼得都要炸了，本来已经红肿的眼睛，眼泪又止不住了，但是，用手捂着嘴，不敢在笑笑面前哭出声来。
“爹，笑笑，出来吃饺子吧。！”蕙兰带着哭腔。
“爷爷，妈妈，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又是元宵节，哭啥，高兴点。”笑笑的脸上漏绽放出出可人的温暖的像花儿一样的笑容。
老尚头抬起头了，向外走出去，蕙兰说:“好，好孩子，妈妈不哭了。！走吧，吃饺子去，三天没吃饭了，一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笑笑满面笑容地走出屋来，在那张缺着角的木头桌子前坐下来，吴家人和尚家人看到笑笑如此地从容和镇定，悬着地心松了一下。
为了缓解家里的尴尬到凝固的氛围，笑笑招呼起家人和客人。笑笑走出屋去，把尚诚喊进屋里来
“爷爷，爸爸，妈妈，吴叔叔，吴大哥，快过来坐，一起吃饺子，今儿是元宵，咱开开心心的。”
听了笑笑的话，大家都围坐到了缺了角的桌子旁，拿起筷子，吃起来饺子。
一小时后，两家人吃完了饺子，笑笑起身去给奶奶烧香磕头去了，吴家人起身准备着走了。
笑笑从爷爷屋里从容不迫地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来，走到尚诚跟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爸爸，今天的饺子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饺子，你以后别再赌了，跟爷爷还有妈妈安安生生过日子吧，！我今天就走了。”
尚诚撇过头去，不敢看着笑笑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双手攥紧拳头手撑着地，没有站起来，跪着又挪到蕙兰跟前磕了三个头。
“妈妈，我走了，别惦记我，照顾好爷爷，我会好好的。”
尚笑笑一一拜别过，对吴信父子说到:“吴叔叔，可以走了吗？咱走吧!”
他们一行三人走出门去，太阳照在土路两旁的雪上，十分的刺眼。
尚笑笑在给奶奶磕头的时候，在怀里揣了屋里放的一小瓶老鼠药。
……
我听着这事儿，没有受到一点惊吓，却有有着难以思量的着莫名的悲哀，沉沉地搁在了我的心里，就像充满着希望的帆船搁浅了。
“妈妈，我做饭去了!”
初稿时间：一八年二月十二日
一次修改：一八年三月十七日
作者:陈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