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痴语——花气袭人知昼暖
公孙尚
在《红楼梦》众多的女性形象中，袭人可谓是话题颇多的一位了，书里书外都受人非议。从“衣锦还乡”羡煞旁人，到被认为心机重害死晴雯、借机上位成为王夫人心中宝玉的“屋里人”，再到最后的“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每个阶段，每一步都是诸君讨论的重点，褒贬不一。今文不说对错应该与否，单讲人物故事。
花袭人，原名花珍珠。宝玉的大丫鬟，比宝玉大上个两岁。原是外边寻常人家之女，身贫苦，幼小时因为家里没饭吃，老子娘要饿死，为了换得几两银子才卖给贾府当了丫头。先后侍奉贾母、史湘云几年，贾母觉得她少言少语，处事稳重。戏称袭人是“没嘴的葫芦”， 后被贾母赐给了贾宝玉。宝玉知她本姓花，想起“花气袭人知昼暖”，便改名袭人。贾府中人与她略亲厚的称袭人姑娘。
返乡之荣
话说这一日，袭人母亲病重，哥哥花自芳来找王夫人替袭人请假，想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王夫人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主子，一面批准了假期，一面嘱咐凤姐儿酌情办理。
王夫人的一个“酌情办理”，凤姐儿深谙其意，安排的妥妥当当，先来看看面儿上的派头。凤姐儿吩咐周瑞家的，要她传一个跟着出门的媳妇和她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一起跟着袭人。要两辆车，一辆大车让袭人和周瑞家的坐，一辆小车丫头们坐。还要再配四个有年纪的跟车，每辆车两个人伴车左右。
八个随从出行的规模，等级相当不低了，全书中也没有几次八个随从以上的出行团。说完了面儿上的，再来看看实际的。袭人根据凤姐儿给周瑞家的吩咐，穿戴好了来给她瞧瞧。头上带着几支华丽的金钗珠钏，身上穿着太太赏的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凤姐看着觉得素，也冷，于是便把自己的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赏给了袭人。再看包袱也不满意——只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凤姐儿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临了平儿又送了她一件大红猩猩毡的衣裳……
如此出行，俨然是大家排场，若是公子、小姐也就罢了，贾府的丫鬟而已，回老家至于这般高调吗？答案是肯定的。
凤姐在给袭人置办行头的时候跟众人说：“太太哪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
作为贾府的人，出去必须体面，哪怕是下人，也要彰显出贾府的财大气粗，要让人知道一个下人出行就这等规模了，要是主子出门还不知道要阔气几倍。通过袭人为贾府做的“活体广告”，还能让人知道，贾府不但有钱有势，还善待下人，主仆关系融洽，世法平等。如此积极的正面形象宣传，花些心思包装“广告代言人”当然是值得的。
另外，也突出了袭人在主子们心中的地位，王夫人吩咐凤姐儿酌情处理。凤姐儿当然知道王夫人与袭人的关系，早在书中第三十四回，王夫人便把敦促宝玉成才的重任托付给了袭人，更是把袭人视为“我的儿”。所以，凤姐儿在安排此次出行活动的时候才会如此安排，能够为王夫人稳住袭人的心，既是奖赏也是条件，让袭人为宝玉而忠于王夫人。
表面上袭人的一次省亲，实际上却包含了凤姐和王夫人的深层想法，一个为了家族体面，一个为了笼络人心。通过这次返乡出行，袭人、凤姐儿、王夫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举三得的买卖，做得划算！
晴雯之死
说来平日里晴雯与袭人关系甚好，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把宝玉的生活照顾的井井有条，按说袭人没必要把自己的最佳搭档陷害死，可为什么大多数读者觉得晴雯的死和袭人有直接关系呢，且慢慢看来。
晴雯之死是王夫人查抄大观园最直接的牺牲品，当然跟宝玉的不作为也有关系。而早在书中的第三十四回，袭人与王夫人一番“推心置腹”的思想沟通就为后面的查抄奠定了基础。
这一日宝玉因藏匿忠顺王府的戏子琪官，又逢贾环编造谣言陷害，使得贾政大发雷霆，叫人拿了宝玉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一番鬼哭狼嚎的皮肉之苦后，宝玉被送回了怡红院，王夫人叫宝玉屋里的丫头过来回个话，这时袭人便抓住了机会，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跟王夫人说着宝玉与园子里姐妹们之间的利害关系。
袭人对王夫人说有个事想着讨太太示下，说怎么变个法儿，以后让二爷搬出园子外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以为宝玉惹出了什么大祸，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
袭人的这一番陈情，王夫人哪受得了，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恰又想起了金钏儿的事，心内越发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这一计，算是成了，不管她真是为宝玉打算也好，还是为自己铺路也罢，反正是获得了王夫人的绝对信任，涨了工资月钱，以准姨太太的身份监视宝玉身边丫头们的一举一动，但凡谁敢越雷池一步，定是要撵出去的。包括后面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在宝玉房里清查问：“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应，老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细看了一看，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里说的很明显了，王夫人的“心耳神意”中的耳，恐怕就是袭人了吧。这事后宝玉纳闷平时丫头们跟他玩笑的话怎么太太也知道了，是谁走漏了风声，而且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袭人和麝月秋纹来？不难看出，袭人这个“线人”真的很合格，着实是给王夫人提供了不少情报。
晴雯和宝玉的关系甚近，模样又生的精灵可爱，自然会被王夫人认为是会带坏宝玉的人，而这其中，袭人不免会添油加醋的说些有的没的。就连王夫人衡量丫头们是否会带坏宝玉的标准都瞄着晴雯来比较的，可想而知，袭人替晴雯在王夫人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因此，晴雯在袭人的长期“努力”下，终于被王夫人很有成见的认为是人品有问题又得了女儿痨的不中用的人儿撵了出去，加之之前绣春囊事件遭到王善保家的陷害，自然是难逃一死了。
由于袭人在王夫人面前，灌输了宝玉身边的女儿都不安全的思想，提供和制造了一系列的情报及事件，致使王夫人以绣春囊事件为诱因查抄大观园，并有针对性的对晴雯进行了处置，本就性格高傲，心比天高的晴雯，哪里受得了这般诽谤，最后郁郁而死，含恨而终。不得不说，晴雯的死，袭人起到了最直接的间接作用，个人认为背后推手者，花袭人算一个。
婚姻之命
书至第一百二十回，贾政在金陵料理完贾母等人的后事，在回家的路上得知皇帝恩赦官复原职，又见家书说宝玉、贾兰得中心里自是喜欢。后来看到宝玉走失，复又烦恼，只得赶忙回来。
家里这边王夫人和薛姨妈在安排着人员去留的相关事宜，盘算着要给袭人指一个好人家。这一日袭人嫂子做媒，哥哥花自芳来给王夫人回话，说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王夫人又派人细打听了以后得知这人家挺好的，于是请薛姨妈细细的告诉袭人。
袭人悲伤不已，又不敢违命的，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去，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如今太太硬作主张。若说我守着，又叫人说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实不是我的心愿”，便哭得咽哽难鸣，又被薛姨妈宝钗等苦劝，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其实当得知宝玉失踪的消息后，袭人便已经是心凉了一半了，现在王夫人又要把她指给别人，自然是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了。扣辞了众人，从贾府出来到哥哥家也是哭泣，左思右想如果死在哥哥家还无辜连累了哥哥，只能强忍着。
话说迎娶吉日，袭人委屈的上了轿子，心里想着是死是活到了那里再做打算。过了门，见那蒋家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办事，认认真真的，袭人想要死在这里，恐又害了好人家。新婚之夜袭人只管哭，姑爷倒也不勉强，都顺着她。直到第二天开箱，姑爷见一条猩红汗巾，这才知是宝玉的丫头——袭人。此时蒋玉菡拿出宝玉换的那条松花绿的汗巾说了由来，袭人方知这姓蒋的原来是蒋玉菡，这姻缘冥冥之中却早已定下。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的沟通后，袭人便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此时的袭人，她又看到了曙光，一个算是旧交的男人对她柔情真意，何必又非要寻死觅活的。跟了蒋玉菡和在贾府守寡可不一样，在这里是正配的待遇，进了门丫头仆人都称奶奶，也着实是主子，还能当蒋玉菡的家。婚是王夫人指的，于心也不用愧疚，暂且与姑爷过好日子就是了。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至于后来袭人与蒋玉菡过得幸福与否不得而知，众说纷纭，最终的结局书中也无表述，不过，和公子无缘到事实显而易见。纵观全书，袭人的人生在曹公的笔下可谓是善始善终了，比园子里其他的姐妹好太多。这个争议颇多的人物，其实也只是整个长卷中的一笔，若是要深究其理，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于此人之事，诸君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