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代女帝,却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01

钟离元年,这是燕昭国史上最浓墨重笔的一年,从九幽台政变到女帝登基,不过短短数月,朝局翻天覆地,恍然间胜过数年。然而,对于顾凭礼来说,这一年却是笔笔画画勾勒着火光血气,令他每每阖眸,脑海中尽数是挥之不去的尸山血海。这一年冬至,京都暴雪,顾凭礼踩着雪地咋嘎作响,棠明玉不许宫中骑马驾车,所以他跑得极快。宣武门的军士一早便接到宫里的吩咐,纷纷涌向宫墙两边为顾凭礼让行,却又皆投去错愕的目光,目送这位数九寒天里身着单衣的青年而去。顾凭礼来不及更衣便一路狂奔至刑场,棠明玉正歇在贵妃榻上,不急不慢得看着他。她的眉目弯弯,看起来满眼的悠哉惬意,若不是顾凭礼察觉到周遭浓厚的血腥气,当真会以为这是哪家出来游玩的小娘子。“阿吉在哪里?”他气喘吁吁,浑身冰凉,只有喘出的气是热的。棠明玉坐起身来,任旧端着一副散漫样子,她的眉毛极为张扬的上挑:“顾凭礼,见到孤,你的礼数呢?”她话音刚落,顾凭礼便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中,没人发现他宽大衣袖中紧攥的拳头,棠明玉只能看见他卑躬屈膝的样子。“臣献上朔光虎符,求陛下放了阿吉。”他拿出顾氏一族所有的赌注,赌女帝手中的一条人命,也赌女帝最后一丝未泯的良心。“晚了。”棠明玉咧嘴笑出声,顾凭礼浑身一冷,有什么血糊糊的东西滚到他面前,他定睛一看,是一颗头颅。他身形晃了晃,长久的静默后,才万分悲恸地起身,颓唐清瘦的样子几乎要被大雪压折。“棠明玉,下一个死的,是我吧。”似是反问,又似是肯定。


02

从棠明玉出生起,她便是明后和父王嫡出的独女,她拥有数不胜数的荣华富贵,氏族子弟们热情的追捧,兄弟姐妹们羡煞的目光。父王甚至亲笔赐予她这世间最宝贵的名字——明玉。棠明玉以为自己会在锦衣玉食中度过一生,可是这一切美好宛如昙花一现,都终止在冷酷无情的一纸诏书里。她出生不久,母族叛乱,牵连到明后,一夕之间,明后同她皆被废黜为庶人。前脚出事,新后便有了人选,后宫势力倒戈向新后,有人见势煽风点火,造谣废后有东山再起之势。谣言很快便不胫而走,传到新后耳中。新后眼里容不得沙子。服侍废后多年的老黄门阿吉虽然被贬去司礼监,却还是忠心耿耿挂念旧主,他花光毕生积蓄买通了宫人,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公主踏上逃命之路。明后那晚点燃了冷宫,与一具死婴一同淹没在火海。阿吉投奔去了顾家。顾将军祖上是比肩尚书丞相的开国将军,祖宗的基业攒到他那一辈,顾家便有了一支不受帝王控制的奇军,朔光军,这也是顾家摆脱帝王控制的利刃,放眼整个天下,没人动的了顾家。顾将军撂下茶盏,看向阿吉:“收留庶人,能给我什么好处?”阿吉重述明后临死前交代的话语:“新后掌权,新党沆瀣一气打压旧党,顾将军怕是难以自保。”顾将军像是听到弥天笑话,他大笑不止:“我有朔光军在手,怕他们不成?”阿吉摇首道:“将军怕的是下任新皇与顾家作对。”他低头看向襁褓中酣睡的女婴,似是下定决心般道:“顾将军有朔光军,新皇是谁自然由您决断。”


03

顾家人待她很好,十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养出来的女娃明眸善睐,美艳动人,只可惜是个真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棠明玉很是苦恼,她何尝不羡慕那些整日谈经论道的世家子弟们,可她每每向阿吉提出读书,便遭到不容商量的拒绝。她趴在阿吉怀里扯着嗓子哭,几乎要哭成泪人,“是不是养女,才不能上私塾,整日只能待在后院?”这事只有阿吉心知肚明,顾家不让她读书,是为了来日更好的操纵这位傀儡皇帝,奈何寄人篱下,他又能怎样。夜里棠明玉偷跑了出来,她白日里买通了私塾的小厮,那人答应给她一炷香的时间选书。她点了根火烛穿梭在墨香里,走着走着,有人挑灭了她的蜡烛。“谁?”黑暗里看不清东西,棠明玉心惊胆战。“捧着蜡烛选书,你是要烧了书房不成?”那人重新挑了一盏灯,烛火被琉璃罩起来,散发出温润细腻的光泽,棠明玉顺着光往上看,撞进了少年惊诧的眸。“你是谁家的小姑娘?”身为顾家独子的顾凭礼没听说家里多了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姊妹。棠明玉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少年一手拖住下巴,颦眉蹙目思量半晌,才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你就是小玉阿妹吧。”“我不是!”棠明玉拿了本书遮住慌张的面容。“为何不去私塾,反而要半夜偷偷摸摸选书?”“没人教我。”她宛如泄了气一般。对方没有作答,棠明玉反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就在她以为他要去告状的时候,一本书被放在了桌子上,顾凭礼踱步在书架中,又挑了几本放成一摞。他拍拍书上的灰尘,道:“这些儿童蒙学之书摆放多年,于我毫无用处,却能教你何以识字,你拿去就是。”见得丫头接过书籍眉开眼笑的样子,素来不苟言笑的顾凭礼也不由得心尖一颤,他掩面轻咳两声,又道:“每日亥时,我在此处于你授课。”


04

“陛下,臣有本奏。”棠明玉的回忆被打断,她回过神来,朝堂之下是以头抢地的大臣们。“呈上来。”她轻柔着额头,自打登基以来,太多事已经忙得她焦头烂额。从内阁太监那处接过奏折,她极为敷衍地扫了一眼,便随意地将折子往地上一撂,拍桌而起道:“孤说过了,孤要撤军,你们听不懂吗?”圣上震怒,众臣皆哆哆嗦嗦地伏倒在地,有人却站了出来,是那个上奏的家伙:“陛下,此乃顾凭礼的折子,臣只是代为转达。”“顾凭礼!”棠明玉咬牙切齿,“他人在哪里?”朝堂沉寂了一会,便有人颤巍巍地答道:“顾大人他病了。”紧接着又有人补充道:“大概是因为朔光军遇伏一事。”乍暖还寒的时候,顾凭礼就大病了一场。一向神出鬼没的朔光军突然暴露了行踪,被敌国大军一举歼灭,不仅顾凭礼失去了身为朔光军主帅的舅父,保佑顾家世世代代的虎符也成了无用的摆设。一夕之间双重打击,让顾凭礼的咳疾加剧。咳出的鲜血浸透榻枕,顾凭礼恍惚间看见了垂垂老矣的阿吉,棠明玉登基后不久,他就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那夜他拉住顾凭礼,老泪纵横:“凭礼,女帝要的是朔光军,只有你能救我。”直到阿吉人头落地,朔光军无一幸存,顾凭礼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棠明玉的计谋,她早就把朔光军的行踪透露给了敌国,她向来杀伐果断,想要谁的人头,便不会留下把柄。顾凭礼的视线一转,对上一双阴沉沉的眸子,顾凭礼晓得这种感觉,就像是儿时狩猎被猛兽盯住时脖颈发凉的寒意,如今,他再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了,他已经穷途末路。“顾凭礼,你到底想做什么?”棠明玉就坐在他的榻侧,她露出尖锐的虎牙,像吃人的怪物一样盯着他。“臣请发兵塞北与敌国一战,收复失地,陛下莫要一错再错。”棠明玉睁目冷笑:“阿吉死了,朔光军尸骨无存,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吗?你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陛下!”顾凭礼呕出一滩血水,“如今敌国来犯,陛下不与之斗争,却一再撤军,那些都是您的土地,您的子民,你不能将他们置之不顾啊!”“那又如何?”她突然端了副柔和的面孔倾身而上,几乎要与顾凭礼鼻尖相撞,可眸中寒意却丝毫未减:“我活着从来只为自己,我管不了那么多天下纷争的破事。”女帝拂袖而去,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虚脱无力的咳嗽,顾凭礼的声音细若游丝。他唤:“小玉。”棠明玉顿了顿,随即发疯似的冲进屋里,她拽住顾凭礼的衣领,怒意迸发出来:“小玉已经死了!你忘了吗?顾凭礼,你亲手杀死的她。”


05

顾凭礼授她学识,教她骑射。即便是多年过去,女帝每每回想至此,也不由得感叹便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习授之下,才能为造就女帝今日之辉煌垒下基础。在顾府的那几年,棠明玉最喜欢盯着漏刻发呆,一旦到了亥时,她便欢天喜地地从后院的偷溜出去,跑到书房去听顾凭礼讲课。棠明玉喜欢她。可顾凭礼这一生,大错特错之事,便是辜负了她。顾凭礼记得那是他们相遇的第四年,他刚整理完小玉要学的书册,便听小厮慌慌张张地来报说:“您给玉小姐的那几本书被将军发现了,玉小姐正被老爷问话呢!”赶到后院时,棠明玉被按在长凳上,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拎着棍棒攒劲地往下打,打了没几下,有人扑了过来,几个人面露难色:“少爷?”“是我教的她!”顾凭礼将长凳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抱在怀里,瞠目看向台上的阿爹:“就因为她是上不了台面养女,所以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了吗?”顾将军怒不可遏:“把他拉走!”“我不走!”顾凭礼紧紧拽住怀中的人。顾将军气的跺脚:“都拉走!”他两被带到一处偏房里,顾将军撤走了旁人,又召来了阿吉。阿吉见到如此场景,发生了何事早已心知肚明,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去触碰棠明玉鲜血淋漓的伤口,好在她已然陷入昏迷,感知不到疼痛。“说吧。”顾将军示意他。“小玉她,姓棠。”阿吉垂首:“她是明后与陛下的公主,我与公主逃难,是顾将军收留了我们。”顾凭礼心头一惊,急急看向阿爹:“为何如此?”“为了顾家。”顾将军答:“扶持傀儡皇帝上位,才是你应该为顾家做的事情,阿吉,把东西给他。”一粒珍珠大小的物什被放在顾凭礼手心,低头看去,是一只花斑小虫,他当然识得此物:惑心蛊。“惑人惑心,中蛊者只得一生听令于下蛊人,凭礼,放在她心房处,让她听令于我。”顾将军的眸中藏着勃勃的野心:“或者,我杀了她。”


06

顾家人发动九幽台政变后不久,棠明玉在朔光军的拥护下顺利登基,大抵是天意使然,顾将军病逝在她登基当天,没有了下蛊人,惑心便无法控制她。可她忽略了一个人。那个如同生父般和蔼可亲的人——阿吉。那晚辽国攻占边塞的消息传来,阿吉只是在后面轻轻动了动嘴唇,她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说出两字:“撤军!”阿吉骗了顾将军,他才是那个下蛊人,这些年来,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地把顾将军的命令施加在她的身上,谎言之大,让顾家所有人信以为真地以为皇帝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到底是谁?”棠明玉凤眸怒睁。阿吉笑答:“辽国探子,从一开始便被安插在明后身边,你母族谋逆一事,也是我的手笔。”棠明玉挥剑要砍他,手腕却痉挛不止,长剑从她手中脱力而出,狠狠砸在地上,锋利的剑刃上映出阿吉的冷笑:“您想杀我,那便杀好了,杀给你心心念念的顾家小子看,让他看看你是多么的不堪。”说罢阿吉就真的拟了一道杀头的旨意。明面上是杀自己,砍得却是替死鬼。看着喜欢的人在刑场上悲恸万分,在病榻之上呕血,她却被蛊虫操控,像个提线木偶,说不出一句真心话。阿吉安排的探子就在屋外。她终于脱力,倒在顾凭礼的病榻上痛苦的挣扎,她想告诉顾凭礼,她没有暴露朔光军的行踪,也没有下令撤军,更没有恨他,可话到了嘴边,全扭曲成了恶语。唯有顾凭礼还在执着地唤她小玉。他拉过她的手,轻轻地在掌心写着,一遍又一遍描摹,就像那时盛夏,他扶正她的狼毫,一笔一划勾勒出她的名字。掌中的触感一顿,轨迹变得与原先大相径庭,待他写完这句话,棠明玉瞬时睁目,惊诧不已。


07

黑云压城城欲摧。辽国大军自西北而下,一路畅通无阻,直逼燕昭都城,黑压压的士兵恍若洪水猛兽,将整个京都围得水泄不通。棠明玉站在城墙之上,身后是着敌军服饰的阿吉。“昏君殉国,以平民愤。”他掂发一笑:“陛下,还在等什么呢?”“朔光军。”阿吉大笑不止:“陛下忘了?朔光军早就被辽国歼灭了,整整五十万人,活埋坑杀,无一幸免。”他抹去眼尾的泪花,还要再说什么,便突然听见城下一片骚乱,紧接着便是刀剑相撞的嗡鸣声。“什么!?”阿吉脑袋一颤,慌张地扒住城墙往外看去,只见辽国大军内部乱成一团,无数身着甲胄的铁骑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杀入包围圈,数量远在辽军之上。他抹去眼尾的泪花,还要再说什么,便突然听见城下一片骚乱,紧接着便是刀剑相撞的嗡鸣声。阿吉一眼便丢了七魂八魄,因为他认出了铁骑将领,正是顾凭礼的舅父,那个本该命丧黄泉之人。“你失策了。”顾凭礼缓步而来,面色从容不迫,哪里像缠绵病榻之人?棠明玉拔剑而起,对准了阿吉的脖颈:“你以为你活埋坑杀的是谁?不过是穿上朔光军服的辽军罢了!”阿吉发疯一样大叫:“怎么会?怎么会?”然而不等他发出最后一声呜咽,便人头落地了。


08

朔光军大破辽军,天际呈现祥云紫瑞,尘埃落定,众民欢呼万岁。在这欢呼声中,棠明玉不顾一切地朝顾凭礼奔去。他稳稳地接住她,如同儿时那般温柔模样。

“顾凭礼。”

“嗯?”

“你挑灭我的蜡烛时,我就喜欢你了。”

接下来的岁月,她愿同那个年少倾心的良人携手与共。天地山河,相濡以沫。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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