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儿便是南城了。”朋友颇有几分自豪说着。
我看着这南城,竟有几分失神,这儿并未有什么辉煌宫殿,也无一丝威武雄壮之气,可偏偏风一向我吹拂过来,我便如同被凄凉故事所熏染,自然而然地被那样一股不知名的悲怆缠绕着。
左,心闷浓愁;
右,好奇难安。
我自小爱古文博学,古代传下来的宝物我也从不错过,可这南城的宝物……我却未听说过,就像友人所述一般,它不出名,也不值钱,它手工粗糙,相比那些上古玉器与精致发饰,它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南城就只有这一样宝物,它便是千年前南城城主贴身饰物——宁钺簪。
看多了那些宫廷珍物之后,我竟也想见见这所谓的宁钺簪了。
“要去南城的名胜古迹去看看吗?”朋友问道。
我点了点头,当然是要去的。
朋友带我去的地方名叫永安阁,永安永安,倒也是个清净安稳的地儿。
我曾走过大理花田,爬过巅峰之岱,也闻过野谷幽芳,可这小小的楼阁竟让我心神恍惚,似有几分灵魂出窍了。
“这儿便是南城城主常来的楼阁了,史上记载过,南城城主便是在这儿杀了北狄首领。”朋友讲道,
两国交战,一方守城,一方攻城,攻城还未果,北狄首领便在南城中被杀,这事过于蹊跷,可是史册上一笔“北狄单于见害于永安”便被匆匆带过,后辈也无法猜忌过多,这一切,到底还是随流水东逝一去不返,无人知晓了。
忽地,我看到了永安阁中有一个园子,那园早已枯败不堪,杂草丛生,所栽树木有些腐朽倒地,有些羸弱伫立,何其苍凉。
“南城之所以存在于今,那是与当年南城城主有着莫大的联系,虽然……哎哎,你去那儿干嘛,不过就是一个废弃的桃花园……”
我不顾友人劝阻缓缓走进那园子,看着残败枯竭的桃树,鼻尖竟还能闻到这微不可及的桃花香,我仿佛置身于满园桃林中,花香四溢……
二
“永安阁,永安阁,果真是清雅幽静,可永安于世的好地儿。”一个男人坐于桃林正中的石凳上粗犷地笑道,丝毫不拘束,有几分野马难训之势。
如今永安阁中的桃花苑是一派生机,白日飞鸟横过何其欢悦,桃花妖艳盛放含几分芳香,闲人于此下下棋,读读书或弹弹琴,偶尔感慨一二长啸彻耳,乃人生乐事,而晚间桃花树迎拂着这细雨微风,这一整个园子便尽是树摇铃动的清脆声响,绕耳缠绵竟比过了宫廷乐府清曲。
“你若喜欢这地儿,以后也可常来坐坐。”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这音太过凉人,如同冬月秋霜,有着难以遣散的忧愁。
不久,便有一女子走了出来,想必她便是方才答话的女子。
她着一身暗色烟罗裙,黑色长发绾于后头,一根细长的簪子轻插于青丝,简单大方,有几分成熟女子的模样,她面色淡然,举止大家闺秀,如同仙人下凡,可却不如仙人那般纯净傲然。
“狄夷与中原向来势不两立,如今世态更是险峻,我来你这儿也不知需过了多少关卡。”那个男人皱着眉头颇为无奈地笑道,“不成不成。”
女子微微一笑,眸色却暗了几分。
“柔儿呢?近来她身子可还好?”她问道,眼眸却凝结了几分化不开的冷意。
说罢,那个男人便眉眼含笑,很是喜悦地道“柔儿恢复得极好,想必我一个月之后便可当父亲了。”
她浅浅一笑,垂眸为他斟满了酒,道“如此,甚好。”
他倏然深深地看着她,打量她许久,颇有几分不解道“宋柠,想来你如今已是桃李年华,怎还没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呢?苦在此地守着南城,何其悲戚。”
她缓缓举起芳尊直至嘴边,轻抿了一口,仿若霎那间繁花俱盛魅惑万千,她确是美,她的美可以让万物都凋谢以衬她一人曼丽千姿,可她心早已不在情爱之上了。
她轻嘲几声,摇了摇头,道“我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有公子喜欢的”,毕竟不是干净的身子。
他一愣,颇为诧异,却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越发不了解她了,少年时她即便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但实则内心纯真干净不谙世事,如今却都变了,他再找不回当初她眼里的切实的笑容了,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露出未达眼底的笑,看着独酌的他,泪水泛滥。
这笑不知灼烧了她多久,可听到他醉酒之后唤着的人名,心便微微一凉。
她暗叹了一口气,三年之久了,太快了,竟让她这样措不及防地相逢了他,让她这样仓促地心碎一地。也太慢了,仇恨将她吞噬,她日日夜夜受着在生死间轮回婉转的折磨。
夕阳醉人,他也因酒醉了,夕阳的余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温和而柔情。
她竟不禁轻抚了上去,却撒开了常日的冷飒漠然转而眼眸含情,浓浓悲愁。
阿隽啊阿隽,你可是北狄首领,是北狄最狂傲的狼,怎如今竟也沦落到不胜酒力的地步了,我不在你身旁的这几年……你究竟为柔儿变了多少?
一滴灼热的泪水滴落于他的脸庞,他依旧未醒,无声泣诉的从来都只是她。
三
喜欢一个太不容易,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官室子弟,婚事从来无权主宰,道途也从来是依着父母之命,甚至连生死也从来都不由自己,她活得这样累,这样苦,本该对这苍凉世道死了心的,可偏偏碰到了他,碰到了这样一个可以解救自己的人,于是,她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不愿松手,痴情苦等。
“如今世道竟还有人以玄钺作兵器,竟还是女子?”第一次逢他时,他便带着纨绔子弟那狂傲不羁的笑容坐在她家门前的树上。
她停了下来,一眼便见到了他,他一身紫色罗袍,袖口挽起,长黑发乱遭不堪,与那些个规规矩矩的官室子弟格格不入,而那双茶色丹凤眼似不染尘世般,眸子似闪星般,如此震慑人的心魂。
这么多年了,她记得这样清,似是将当年的少年刻在了心间一般。
她依旧淡然,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道“玄钺虽不如戈矛,但终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如若只让它躺身于家中如那些饰物一般,那它所发出的光泽便毫无意义了。”
他大笑,道“玄钺只是玄钺,自春秋战国以来,玄钺便只能作为饰品。”
听罢,她也不怒,也不恼,就这样看着他,心间便划过一股不明意味的暖流。
她是将军之女,权高位重,身旁的所有人无不附和迎合她,霎时撞来一个少年对她指指点点,便也觉得稀罕。
自此之后,他便常常越墙来到将军府看她练武,时而指点,时而赞赏。
久而久之,他的脸色在她的脑海中反复流转,他的喜怒哀乐便都刻在了她的脑子中,挥之难去。
“宋柠,我方才得到了一个宝贝,你看!”只见他一身尽是青紫的痕迹,却依旧笑得那样开怀,
她拿过一个红木盒子,打开盒子后只见里边安安稳稳地躺着一个簪子,顿时她便凝滞了,一两滴泪水悄然而落。
她不过是随意说了这支宁钺簪漂亮,他竟去买了,可……如何弄得一身伤?
他顿时不知所措了,赶紧抽出布帕小心擦了擦她的泪珠,担心地道“宋柠,你……”
原来,他为了这个簪子去与人打了架,于这宫廷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忍辱负重,如今却为了她打了人……她怎能不慨然落泪。
这是平生第一次一个男子愿为她如此,也正是缘于第一次,这场旧忆才显得弥足珍贵,以至于每每被他伤透了心也可以回忆起这段往事来自欺欺人,觉得阿隽还是喜欢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