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再多的伤口都会消失在皮肤上,溶解进心脏,成为心室壁上美好的花纹。”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句子,安妮宝贝的句子,会写在她买回来的每一本书的第一页,会写在她每一个日记本的第一页。那么多在一起消磨光阴的日子,我也不得不对这个句子倒背如流。
我能清晰地记得当我无数次责怪她就因为这个句子而影响我记不住其他美句的时候,她总是会找个地方正襟危坐、右手支起下巴、目望远方慢悠悠略带深情的开始:“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每每让我哭笑不得。
今天朋友圈被刷屏的是北方的第一场雪,一张张看过去各种的雪中美景,白茫茫一片,所以她的那张红艳艳的图片尤其显眼,“2016年第一场雪,领第一次证!”,还是那么古灵精怪的风格,图片上两个“结婚证”大字的红本本,两只露出了无名指的手,还有,悄悄藏起来的幸福笑脸。
我想,我终于可以动笔来写一写他和她的故事了。
2008年冬天,一场罕见的大雪过后,那些原本厚厚的积雪一点不见融化,在同学们的长时间踩踏下结成了厚厚的冰层,覆盖学校里每条大小路面,出行成了很大的困难,当然,也成了一部分同学的乐趣。天然的溜冰场,每天都上演着滑行比赛、摔碎水壶、摔破膝盖的戏码,也时时都能听见逗笑声、惨叫声、叫骂声。下课时分,路上那些不顾一切往前冲的身影和小心翼翼一步步试探前行的身影,记忆里无不是青春的美好剪影。
她的水壶摔碎后就再也不敢单独出门了,每天蹭着舍友的热水、吃着带回来的饭菜,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阳台,看外面发生的一切、路上的人。可是手机却坏了,无缘无故的关机之后就怎么都打不开,不出门都不行了。想想每次出门都是拽着舍友的胳膊恨不能让人背着走,这下要穿过大半个校园去乘公交车,她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没有借口退缩。
一路上,有几个同学享受着溜冰的乐趣,边助跑边滑溜着经过,还时不时发出激动地尖叫。她小心翼翼的盯着路面,心里抱怨:上次出来还能蹭着路边的草地好歹有点摩擦力,现在连路边的草地也被踩成硬硬的冰面。还是得一步步硬着头皮向前走啊,舍友们都去上课了,自己要翘课修手机能怨谁。
终于是能看到校门口了,这一路简直是用生命在前行,最后这几百米过了就好了。正在心里鼓劲的同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咬紧牙关、双眼紧闭准备以此抵抗身体触地的疼痛。
然而,有一股力量扶住了她的肩膀。也许是自己走路太用心,完全没有察觉后面有人,本来正是上课的时候校园里人就不多。她站稳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却也双腿都没有了力气。
她回头看着扶她的人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谢谢,男生回了句“没事”便绕过她向前走了。被刚刚这么一惊下整个腿都在打弯,她半躬着身子用拳头捶捶自己的大腿。
“同学,你是不是要去校外乘车?”
她抬起头看着前面十几米远刚才扶了他一把的男生,愣了三秒,点了点头。此时她半弯着身子抬着头,一个身影从远处慢慢地稳稳地走近自己,伸出手臂。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一个踩着冰块修手机的女生和一个踩着冰块回学校的男生,一出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戏码,一个恰逢需要温暖的季节。后来很多次她跟我说起,总会形容他高大的身影从远处走向自己伸出手那一刻,她看见了他身上有一圈金黄色的太阳的光晕。书上曾经有写过:“一个女生爱上一个男生,可能就因为很简单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我想她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他的。
故事后来的发生更加的老套。两个人的学校相隔三站路,每一天午饭或者晚饭,他都会乘公交来她学校陪她吃饭、帮她打水,偶尔一起去上自习、泡图书馆。逢着他没有时间,她也会去他的学校陪他。就像“吃饭、睡觉、打豆豆”的固定模式,大学里恋爱的固定模式无非“吃饭、打水、逛操场”。
“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这个是《海边的卡夫卡》里的名句。感情的世界里,有时候简单到不是一起做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做。他和她也像大多数情侣一样爱得死去活来也会吵得翻天覆地,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好,每一天的日子快乐而充实。她有一次告诉我他们一起给未来的宝宝取名字,一脸的幸福娇羞。
那时有个特别的日子是周五。因为男生的家就在那个城市里,大多数的周五男生会从学校出发穿越整个城市回到家里过周末。两个人如胶似漆,哪里分得开,所以每逢这样的周五,她都会陪着他一起回家,再自己折回学校。
他家住在一个有点老旧的小区里,都是六层的小楼,没有电梯,他住顶楼。她每次都会送他到小区的门口,偶尔也会大着胆子一直送到五楼的楼梯口。他们经常一起探讨如果正手牵手,突然就对面遇见了他爸妈要怎么办。事实上有一次她正好往楼下走,就听见他在身后叫妈,然后听见他妈妈说要下楼找某某阿姨有事,她就这样一路走在他妈妈的前面连头都不敢回。
时间长了,她便生出莫名其妙的担心,如果要嫁给他,那到时候往楼上走多难啊。那个楼修建的时间不短了,楼道里拐弯处塞着一些老旧的废弃物,一不小心会被绊倒的。或者他们会自己买一个小小的两居室……这些想法时不时冒出来,这样子对未来的向往大概是她沦陷在爱里面的最佳证明吧。
有些事情,无论再怎么用力的想像,不到结局真正来临,你多么确信都不可信。
她找不到他快四天了,距离上一次通电话整整四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家里有事所以她请了三天的假回了趟家,在临要到学校的前一天他们还通了电话。那会儿她知道他正在上楼,说妈妈给炖了汤喊他回家吃饭。
这天下午,手机振动了,看到那个熟悉的来电显示她激动了一下,心里想着看我要怎么骂你,却还是笑着按下接听键。出乎意料的手机那头不是他的声音。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询问着确认她的名字,那个女人是他的妈妈。他妈妈问她知不知道家里的地址,让她直接去家里一趟。
她答应了,她拿起包就往学校外面走去,轻车熟路的坐上了公交车,顺利的转车。这一路上, 起先她想是不是他生病了,她想是不是他妈妈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她想是不是他要给她什么惊喜所以故意让妈妈打的电话……后来她大概什么都没想,忘记了,就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他家门口。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她忽然就能无比确定那是他的妈妈。就在那个尴尬的笑容还挂在嘴边、那句“阿姨好”还没发出声音的间隙,那个确定是他妈妈的女人一把抱住了她,然后是清晰地哭泣声从耳边传来,她甚至感觉到有几滴眼泪流进她的脖子里。她整个人都蒙了。她不确定的站在那里。她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妈妈身后,一定是他爸,眉眼间真的太过相似,她和他爸爸对视,喉咙里完全没有了那句准备过的“叔叔好”,喉咙里只有一种苦苦涩涩的味道,莫名地涌起。
那一晚四月底还有些微凉的天气,我陪着她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听她不断的重复说:“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对的……那个楼道那么窄还堆那么多东西……那么容易被绊倒……灯坏了还老是没有人修。”她似乎都不会累,她就一遍遍的抱怨着那些,混着眼泪、混着鼻涕、混着冷风。
他那天回家喝他妈妈煲的汤,在楼道里被什么的东西给绊倒了,摔了一层楼梯,磕到了后脑勺,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断气。后来他爸妈在他床底下的柜子里看到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就看见了一张照片,旁边认真的写着:“某某某,我永远爱你”,盒子里面全是一张张的正方形便签纸,每一张便签纸上都写满了字,那些东西是他准备的礼物,纪念他和她相爱周年的礼物。再后来,他妈妈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了那个名字。
那之后的很多天,她说不需要人陪。她就一个人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没有人去数过。我到饭点去叫她,她就跟我一起去吃饭。再过了一些时间她不再去跑步了。她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升大三要实习,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后来也再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了。
他和他的故事过去了之后就算过去了,那些所有知道的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毕业宴上酒足饭饱之余,大家谈及各自的理想,她忽然指着我说:“你应该写一下我们每个人的故事。这个算是任务。”
据研究说,全身的细胞更新一遍需要七年,也就是说七年之后你就会是另外一个全新的人了。刚好七年,她领证了,那些青春里的往事经过了七年的化学反应,也一并更改了原本设定好的路线。路易斯赛尔努达说过:“有些人在生命中匆匆感知体会,他们是即兴者;也有些人,与生命拉开距离,想看得更多更清晰,他们是注视者。”我想,在人的一生中应该既充当即兴者,勇敢追求感知美好,也应该作为注视者,理智面对稳当前行。而面对爱情不也是这么个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