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摔门而出,气得满脸通红,嘴里唠叨着几个脏字。地上的影子时隐时现,太阳一会儿功夫就被流动的雾云遮住,这一大片雾气,得耗上一会儿功夫。高原的天气干燥而凉爽,这样的下午,大风吹得呼呼的。
完全没有分散注意力,他就走到了常来的咖啡店,扔了烟头推门而入。下午来店里的人一般都很少,偶尔进来几个和店主攀谈几句,笑笑而出,或是来买刚磨好的咖啡粉,既匆匆离去。
店主愣住了,李华很少这样猛力地推开门,李华也是进来后才意识到,赶忙说了抱歉。妈的,心情被搞得这么差!李华心想,找了个角落坐下,又点了一根烟。
“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不,不要咖啡,要一杯酒吧。”李华吸了口气说到。
“朗姆酒加柠檬?”店主转身走向厨房。
“多加一点冰!”李华深吸了一口烟,慢慢从口里冒出青色的烟雾,“都是疯子。”
“哈哈哈,”店主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朗姆酒,“有时世界就是这样。”
店主带上头巾,乌黑的长发齐肩,今天穿了五颜六色的长裙,套上黑色皮靴。一大杯朗姆酒放在咖啡色木桌上,移了下烟灰缸,把几片新鲜薄荷叶放在朗姆酒旁。刚洗过澡,转身时长发扫出一丝香气。
“加些新鲜薄荷叶,会有帮助的。”阳光洒向街道,风又刮起来了,吹得落地窗外的树枝桠桠作响。
“谢谢,彩色适合你,”李华喝了一口朗姆酒,用手指按了按玻璃杯里的柠檬,把薄荷叶放进嘴里。“面包烤好了给我留一个。”
星期天是禁止卖酒的,李华是常客,和店主关系也好。穿了黑色T恤衫,往沙发后背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门开了,汤姆进来了,蓝色牛仔裤显得腿很肥,有点卷的略长的头发遮住了一些他的胖。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接着,门又开了,他女朋友走进来了。新换的,李华之前见的是个瘦瘦的女孩,短头发。高跟鞋哒哒地响,一直到汤姆脚边停下来,但是没有坐下来。
“嗨,”汤姆向李华笑了笑,“我们昨天从海边回来,太美了。阳光照得海面泛起光,一浪接一浪地打在白色细沙上。那时候我们手牵手,就决定在一起了。”汤姆说起来带着一副自豪的表情。
“两杯咖啡。”他女朋友把包放在桌上,紫色的,李华觉得和咖啡桌很不搭,就又把头望向了窗外。树枝还在作响,风像是一值没有停下来。店主做事很慢,说话慢,洗咖啡壶,磨咖啡豆,拿起牛奶突然想起什么,又放下。
汤姆女朋友没有坐下,走到书柜随意地翻起书来。
店主把咖啡端来,又一丝发香。“你知道今天是这本书出版第70周年吗?”汤姆女朋友把书放下,李华看到书名,《局外人》。
“是的,我知道,很久以前读过,忘记讲什么了,好像是她杀了她母亲被宣告死刑。”
“是啊,他杀了他母亲,软刀子杀人。”李华带着有点嘲笑地口吻认真地说。
店主把咖啡放下又折回厨房继续捣鼓着什么,没有发表评论。汤姆女友倒显得有些不开心,回到她男朋友身边。太阳好像又无奈地躲回云里,地面又暗了下来。
门外传来刹车声,指针指向三点,进来一对夫妇,带着个小女孩。这个小镇住着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卡洛斯的母亲是泰国人,但是他不会讲一点泰文,除了黄色皮肤和瘦弱的身体和当地人格格不入以为,到没什么不同了。卡洛斯女儿丽娜很可爱。黄色小风衣,带了个毛线帽子,压住了双耳。她突兀地走到店中间,四壁是当地画家寄放在这里卖的油画,一个胖女人躺着抽烟,一个胖女人纠缠在男人身体上,颜色鲜艳反差甚大。大门对着的墙壁上挂了墨西哥画家弗里达的自画像。眉毛连成一线,像她的爱情一样,浓墨且激烈,特别惹人注目。
李华和卡洛斯挺熟的,经常在咖啡厅碰面,聊聊文学和画作,聊得最多的是卡洛斯自己建的一件木头房子,别致地屹立对面山腰,太阳西下之时,偶尔从远处看到会泛起金光。店主放上了一张缓慢的迷幻音乐CD, 李华靠着沙发发呆。什么像是从他身上碾过,但又不见痕迹。他习惯了这样的感觉,有时会觉得无聊,是什么都无聊,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只是看着某样东西就会想起很多事。像是有什么在无意间改变着一切,而所谓的情绪也好,咖啡或是朗姆酒的味道,都在这其中混杂和发酵。转眼风就已经吹过了窗前,了无踪迹。
卡洛斯三人还没来得及坐下,白胡子老头儿走进来了,李华不喜欢他。国字脸,身材高大,总是有点骄傲的眼神看人。老头儿来自伊拉克,会说德语,到这边德国教会学校教书。卡洛斯开始和其他人聊起来了,从冰箱拿了瓶啤酒倒上。丽娜看到白胡子老头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白胡子老头抱起丽娜往上甩了两下:“丽娜,你怎么了,可爱的丽娜。”丽娜开始哭着叫妈妈。卡洛斯老婆想抢下丽娜,因为太矮而没有成功,头巾歪在了额头。“呼呼,呼呼,”老头发出自以为亲密讨孩子喜欢的声音,把鼻子凑到丽娜的脸上。“你需要亲亲,需要亲亲。”丽娜哭得更厉害了,吵到了李华。矮子妈妈这下抢下了丽娜,表情严肃,当看到李华的眼睛的时候,无奈的笑了笑,像是问他最近怎样,想赶快摆脱这里。
她拧了下卡洛斯:“你走不走?”
“干嘛,我才把酒打开。”
她踢了下椅子,脸红了起来:“我还有事呢!快走,家里一堆活等着我。”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卡洛斯,卡洛斯拿起啤酒瓶起身走到她们前面打开了门。
这时探进来几个脑袋,像是用鼻子嗅了嗅,又退出去了。
太阳不知道到哪去了,风把落叶刮起来了,门外偶尔会有老式轿车开过。李华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把最后一口酒喝掉后再要了杯,走到门口开始吸烟。远处的山脉轮廓不清,李华笑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店主送来了第二杯朗姆酒。远处的雾云再次迁徙而来,投下一大块黑影。李华倚在窗前,回想在家里的争吵。时间很奇怪,摸不着,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只是那些怨气在隐藏,慢慢陷入意识无法触及的地方,有人总是说时间能磨平一切,而时间,到底是怎样的一样东西。
店内的顾客笑起来了,他成了局外人,无法进入。他听见门响,不知是有人离开或是进入。这些都无法打扰到他。
李华看了看表, “再坐会儿吧,”店主小声地说,“你脸色好多了。”
“不了,”李华起身准备走出去,“反正都是一样,也没什么,坐不坐都一样。”
老板娘有点没听懂,也没有追问。来咖啡店的人各种各样,也早已习惯在这些怪人中度过寻常的一个下午。一晃就是几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忙自己的事,太阳就会下山。偶尔会有开朗的人来只是为了聊天,也有一些让人完全搞不懂的顾客,比如之前有一个常带帽子的年轻人来,点一杯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午餐也不用,不停的画画。第二天或是过两天再来的时候,把上一次画的作品留在咖啡店卖,店主也就标上1美金或是5美金,放在书架上卖。只是后来也就没有他的消息了,再后来一个认识他的人来,看到画作还很惊讶。说他已经死掉了,怎么死的也不愿意透露,说是他吓人,之后这个朋友也没来过了。店主倒是对这些都无所谓了。
李华觉得很难在这呆下去,只是下午的时光在这总是美好的,可他此刻也不愿意留下。他推开门,看到门前的阳光在慢慢褪去,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在推着他,他也不知道。如果今天换个心情来,太阳还是在最后被云彩遮住,或是照得整片大地一片金黄,也或是就这样消退在了雾云的后面,躲进山后。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有些东西还是不闻不问地从他关上门的双肩间,也或是从他点燃香烟的火光间就溜走了,改变了又或是一尘不变。这些东西像是时间,可是时间又是什么呢?他坐在沙发角落的时候就想通了,都是常态。毫无声色也不带一丝情感,像是有个人拉着线头条件反射似的往前跑,抚摸到微风就像是抚摸到了时间。可时间它却不顾一切的,向着它没有终点的终点走去。
卖炸薯条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消磨掉了一整个下午,李华想着他若是这些被炸得金黄的薯条,也只是度过了同样的混着朗姆酒和薄荷叶的下午,在同样的时辰下看见了一点点消退的烈日。这就是,好像是他被情绪无缘由地耗掉的一整个下午时光。他整了整头发,又走回了出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