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败的半截树干,折腰而立。存活的那株,只剩寥寥的几片黄叶,挂在垂枝上。寒山冷水,水中树干的折角倒影,卡顿不畅。在吴冠中的这幅画中,我体味到了深秋的意味,体味到了人到中年的怅然与挣扎,让我想起了自己四十五岁那一年的心境和历程。
那年,为了从繁忙的教学和援外培训的翻译工作中松口气,我申请到上海外国语大学进修。几经周折后,领导说进修可以,但要交“成绩单”:《上海口译证书》。当时,领导说中级和高级都可以,我想都没想,选择了高级,我想要的是一双Bling Bling 的高跟鞋。
我其实知道高级口译很难考,也有一些焦虑,但同时觉得,凭着自己的英文功底和实战经验,努力一下,做做应试准备,培训、学习一些应试技巧,刷刷真题,熟悉熟悉题型套路,应该是可以的,毕竟到目前为止我基本上想考什么得什么。内心很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意味。
进修报告批准之后,我立马报考了《上海高级口译证书》的笔试(考试分笔试和口试,笔试通过后,才有资格参加口试),准备利用寒假时间把笔试过了,等开学后,到上海参训,顺利通过口试,把证书稳稳地拿下。
随后,我开始刷笔试真题。结果几套题做下来,发现需要短时记忆和一心多用的题型,我全部都翻了车。真真切切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可是语音一停,几乎所有内容又返还给了朗读者,面对自己做的笔记,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写的。此时才发现面对大段的话语,自己的记忆力是一枚漏筛。
一直自以为流畅高能的我,突然发现自己电池电量不足,网络卡顿,带宽不够。不管我怎么充电,电量很快从满格降到红色。带宽越来越窄,再不能够一心多用,我被重重地打了一拳……
我慢慢爬起来,咬牙坚持,鼓励自己说:刚开始,多练就好了。于是加码练习,如期参加笔试,结果差6分,没有通过。我失败了,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同时内心升起了更多的焦虑。但内心的希望之火没有熄灭,我安慰自己说:参加培训后,就会不一样了。
到了上海外国语大学培训中心参训后,我发现我们班20位学生当中,有10多个是上海外国语大学附中高三的学生,他们已经被保送到清华、北大、芝加哥大学等国内外名校,为了不浪费光阴,老师要求他们来培训,拿一个高级口译证书。只有 4个人是社会上的,我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大出第二年长的同学一轮多。我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而且,在学习中,我在实战中非常行得通的翻译,很多被老师直接否定了。我必须按照我觉得很中式拗口的参考翻译来,显然口译考试有它自带的标准,不是我日常践行的“高效沟通”的黄金定律。还有就是最要命的规定时长。我的自信和带宽都被碾了个粉碎。
但是我要的是Bling Bling 的高跟鞋呀,我不甘心呀,我把碎了一地的自己收拾起来,把自己硬钉在书桌前,练习、练习、再练习,弄得精疲力尽,但效果甚微,我对自己十分的生气,颓丧不已。
我到了极限,开始“逃跑”,离开书桌,逛上海,吃吃喝喝,买买买,然后把自己抓回来,做练习。烦了,漫步多伦路,骑行漫步苏州河,看画廊,走博物馆,回到学校,再练习试题。如果实在坐不下来,先蹭蹭自己喜爱的李维屏老师的英国小说课,然后再把自己拉到试题和考前培训前面。
就这样,在拉锯般的循环中,挣扎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把上海高级口译证书的笔试证书拿下了。虽然取得了口试的机会,但再没有去考,一是没有信心,二是实在不想太累了。我不情愿地放下了心中的“高跟鞋”。
四十五岁的我像一辆赛车,开足马力,想摘取奖杯,证明自己。结果发现油位不足,部件老化,再这样加速跑下去,等不到下一个加油站就要耗竭停摆。 我必须放下比赛,停下来,整修调整,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毕竟,人生不只是赛道。
回去后,我辞去了翻译工作,专心教学,有了更多的业余时间,但心灵虚空也随之而来。虚空的痛苦让我开始了自我探索,踏上了寻找新的生命意义的旅程。经过五年左右的起伏摸索,我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安顿:瑜伽、心理学和写作。
现在,再回去看文初的那幅画,我觉得自己当初把目光固着在了画的左侧,前景的树干,粗折、卡顿地横在眼前,我感觉到的是阻断,前路受阻。但其实只要我把目光稍往右移,绕过树干,会发现远处大片的水域和山峦。
修改感言:
感谢小组伙伴和老师的修改建议。二稿做了如下修改:
1. 删除了朋友的故事。把开头换成了我对插图的感受。
2. 修改了部分语句、错字和标点符号。
3. 在结尾部分增加了放下“高跟鞋”后的改变与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