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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雨初晴,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丁点儿云彩,烈日把热浪从正中天铺撒向大地,压得田地里矫嫩的庄稼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明晃晃的阳光洒在水泥路面上,刺得行人睁不开眼。路的拐弯处,有一小片竹林,透过稀疏的竹叶,一个大大的红色“十”字若隐若现。那面斑驳的墙壁,如果没有这个鲜艳的红色“十”字,谁能把它和镇卫生院联系起来呢?都会以为这是一座快要倒塌的危房。
镇卫生院由一座老旧的两层楼民房改建,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无声的述说着这座房子有不短的历史。卫生院的院子里,一位头发花白、体态微胖、面色凝重的老人,用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手机,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老人是本镇双龙村村民民琴,她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老伴国富住院的消息告诉她的儿子们。
国富住院,是因今天早晨,他在骑着三轮摩托去地里干活的路上翻车摔断了一根肋骨。给国富输液的年轻护士劝国富说:“大爷,您都六十多岁高龄了,就别骑着三轮摩托到处折腾了,这些年骑三轮摩托摔伤的老年人越来越多。”
国富买三轮摩托,还得从六七年前说起。那年春节后,国富的三个儿子,相继回到各自工作、生活的城市,家里只留下老两口。
上班最晚的大儿子家走后的当天晚饭时,小屋里没了孙儿们的嬉笑打闹声,各个房间里的床铺,又空了出来。民琴心里空落落的,嘴里的饭菜味如嚼蜡,她不禁叹了口气后,和老伴商量说:“今年我们种点高梁吧,政府订种的高粱回收价格还可以,四弟、五弟他们丢荒的地加上我们自己的地,可以种十几亩高粱,秋收后应该能挣两万块左右。这几年,三个娃家我都去带过孙子,表面上都是有车有房,实际上欠着一屁股贷款。现在我们自己还能动,尽量不给他们添负担。”
国富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才六十出头,还能种点。现在种地有微耕机,我们可以节省养牛的时间多种些,最大的困难是,种出来了怎么背回来啊?喂马来驮的话,除去喂马的时间就没了干活的时间。”
“买辆三轮摩托!我们家的土地基本在机耕路边上,去年他大伯一个人,靠着一辆三轮摩托,种了五六亩高粱,赶集时还骑着去骑着来,比以前喂马方便多了。”这几年,民琴虽然大部份时间是轮流着在城里给三个儿子家带娃,但老家的家常里短还是很清楚的。
国富也有些心动,问老伴儿道:“娃儿们会同意我们买三轮摩托吗?”
“我给老大打个电话。”民琴拨通大儿子的电话,把买三轮摩托的事告诉了大儿子月笙。
月笙听母亲说要买辆三轮摩托,吃惊地说道:“妈,你们都六十来岁了,还买啥三轮摩托嘛?我叫你们来我这里养老你们又不肯来,硬要在老家种地,在老家种地也行,随便种点算了,不必种太多。老爹视力不是太好,骑三轮摩托我们怎么能放心呀?”
“你爸都去车管所体检过了,能骑的,我们这里现在到处都是水泥马路,安全着呢。”
“等我和弟弟们商量一下再给您打电话啊,在我们商量好之前,不要买。”月笙挂了电话,立即给两个弟弟发了微信群视频。
三个儿子在简短的视频会议后决定,同意两老买三轮摩托,但要约法三章:一、必须先去驾校考取驾驶证。二、不能用三轮摩托车载别人。三、三轮摩托不能骑出镇去。
得到儿子们的应允,国富老两口马不停蹄地到镇上,买了一辆150排量的三轮摩托。看着停在院子里的崭新的火红色三轮摩托,老两口仿佛看到了国富骑着它驰骋在田间地头、村里乡间的水泥路上的靓影,第一次忘记了心疼钱。
买回摩托后,老两口兴高采烈地分别给儿子们打电话报喜。儿子们均强调要学驾照、上牌、买保险。
老两口嘴上答应着马上去办这些手续,可家里的积蓄几乎已全部花光,真没钱去办理这些手续。老两口想着,三轮摩托作为农用车在村里或镇里骑,不上牌不买保险也应该没事。村里好几家的三轮摩托车都没上牌买保险,骑了两三年也没出啥事,我们花那冤枉钱干啥?于是他们请来村里有着两年三轮摩托驾驶经验的侄儿,教了国富半天后,三轮摩托正式上岗。
有了三轮摩托后的日子里,下地干活时,国富骑着三轮摩托,能轻松地把微耕机等农具运到地里;收工时,又载老伴和农具回家;赶集也方便了不少,有农产品要运到镇上卖或是要买化肥等笨重物资时,不用低声下气地去请别人帮忙运了,老两口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国富不禁感叹道:“三轮摩托除了烧油费钱外,它的方便程度远远超过了喂马,这也得感谢国家修通了机耕路!”
“老人家,您怎么开的车?我都停下车来让你了,这么宽的路,你还是撞了上来,大灯都撞坏了。”从轿车里下来的年轻小伙子,看着自己的爱车被撞坏,一阵心疼,再一看肇事司机是个老头,无奈地抱怨道。
国富一直愣愣地坐在三轮摩托驾驶室里,不知所措,没有回答小伙,只有发动机还在“嘟嘟嘟……”地响着。
小伙见国富不答话,又问道:“老人家,您买保险了没有?报保险吧,修这盏大灯至少要花两三千块。”
“没买。”国富第一次出交通事故,心里害怕极了,哆嗦着挤出了两个字。
“唉,您别着急。您赔两千块钱,我自己开去修,多了我给您退回来,不够的我自己掏钱补上。”小伙见国富一直在颤抖,安慰一句后提出解决方案。
“家里没钱,车里肥料都是赊来的。”
“那我报警,等交警来处理。”
国富听到“交警”两字时,心里一紧,才想起自己的三轮摩托还是“黑车”,心里暗自盘算:“打电话给儿子们吧,没去办理手续的事肯定会被捅破,一定会被埋怨的。如果不打,等交警来了,不但要赔修车钱,车还可能被扣押。还是打电话给大儿子吧!”
电话刚接通,国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给家长认错般地低声地说道:“老大,我的三轮车撞到车了。”
“爸,您受伤没?”月笙急切地问。
“没,他的车是停着的,我的车也不快,就是把人家车的前车灯撞坏了,他人也没受伤。”国富小心翼翼地回答。
“没伤人就好,没伤人就好!”月笙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报保险吧。”
国富小声地说道:“没买保险。”说完静静地等待迎接儿子的数落。
电话沉默了几秒后,那头传来一句轻柔的“把电话给对方接吧。”国富把电话递给了小伙。
小伙把大致情况给月笙又说了一遍,并说了他的解决方案。月笙立即加了小伙微信,通过小伙发过来的现场照片来看,确定了小伙没有狮子大开口,微信转了两千块修理费给小伙后,事情得以解决。
“爸,我给您微信里也转了一千块,无论再忙,您都得去把驾照学了,再有就是上牌和买保险。”当天晚上,月笙又给父亲打电话敦促学驾照等事情。
“我明天一早就去,老大,给你惹麻烦了。”国富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出了心里的愧疚。有了这次事故的教训,国富第二天就停下农活去办理了相关手续。
“老大,你老爸不听劝,赶集的路上,去也载人,来也载人。前几天你大伯的三轮摩托载着你三爷爷去赶集,在白泥坳翻车了,你三爷腿骨骨折,人现在还在县人民医院住着呢,都花了一万多的医药费了。你们打电话说说你爸,以后不准他载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撞车事件才没过两个月,月笙接到了母亲打来的“告状”电话。
月笙结束了母亲的通话后,立即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听说大伯的三轮车翻车把三爷爷伤到了?”
“嗯,你听谁讲的呢?”
“我打电话给我妈的时候,我妈给我讲的。我妈还说您经常载别人?”
“我没有载不认识的人,载的都是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也没收钱,不违法。”
“您违法了,您的这三轮摩托算货车,不能载人,不管您有没有收人家的钱,载人就违法,顺道载点货物还可以。”
“我要是骑着三轮摩托车赶集,路上遇到顺路的熟人不载,别人会在背后骂我的。像你三爷爷等七老八十的老人,在路上一瘸一拐地走着,你大叔他们又不在家,我看见了能忍心不载吗?”国富心里有些不快,说话声略有提高。
“爸,您要是推不开人情,还执意要载人,我们今年回来过年时,就把你的三轮车卖掉。”月笙见说不动父亲,发出了威胁。国富嘴上不满儿子,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载人要承担很高的风险,要是惹下事端,最后麻烦的还是儿子们。自那以后,国富遇到熟人想搭顺路车时,以技术不好为由一一拒绝,几次以后再也没有人蹭坐他的三轮摩托。
接下来的几年里,国富小心谨慎的骑三轮摩托,一直平安顺遂,除那次撞车事件外,从未出过危险。今年雨水异常多,今天早晨,天刚放晴,国富骑着他的老伙计——三轮摩托,准备去高粱地里除草。快到高粱地时,有一小处塌方,泥石挡住了半条路,国富心想,往外面一点应该能过得去,哪想到,他低估了三轮摩托的宽度,高估了路的宽度,连人带车翻下了坡。
国富从地上爬起来,叫来恰在附近干活的三叔,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才把车推回了路上。除草时,国富觉得右胸腹部隐隐疼痛,未等老伴叫吃饭,早早地收工,骑着三轮摩托回了家,吃饭时同老伴讲了翻车的事情。
民琴把碗往桌上一放,着急地走过老伴这边来,问道:“摔到哪里了?把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只是按压时有点痛,应该不碍事。”国富说着轻轻按了按之前疼痛处,不禁发出了“喔”的吃痛声。民琴第一反应是先给儿子们打电话,但又怕儿子们担心,着急忙慌地赶回来,还是先确定伤势吧,对国富说道:“换衣服,到镇上看医生去。”
在镇卫生院拍完片,医生说:“从片子来看,右侧从下往上数的第四根肋骨骨折,虽有错位,但不大,做个固定后回家保养。这期间不要剧烈运动,半个月后来复查。如果想要恢复得快些,可住院输几天液。这几天如果疼痛加重,立即告诉我。”
老两口选择了住院治疗,但一时判断不出伤得重不重,也不知道要不要给儿子们打电话。思量再三后,终是拨通了大儿子的电话。
听到父亲摔断了肋骨,离老家最近的月笙,当日傍晚时就赶到了镇卫生院,连夜把父亲转到了县人民医院。
“你父亲的伤无大碍,虽然有骨折,但未出现明显错位,且腹腔里也未见积液,排除了骨折挫伤的可能性,这种情况基本不用用药,保养一段时间自然就恢复了。如果不放心,就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月笙从中午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进了肚子里。
“爸,妈,我和弟弟们商量过了,今年已经种下去的庄稼,秋收时请小工吧。三轮摩托卖掉算了,明年你们到我那里住,也方便照应。”回到家里,吃饭时月笙说出了哥仨的想法。
“哪家我们都不去,如果去你们那里,我们两老一年至少给你们增加两万块的开销,你们负担不起。三轮摩托我们不卖,这次只是个意外,留着车我们在家里方便些。去了你们那,过年回来时,家里啥都没有,咋过年?我们在家里,随便种点地,养点牲口家禽,把家守住,你们回来也有个落脚点,也能过个热闹年。再说你们哥仨,迟早是要回来的,我们不留在老家把人亲客往维护起来,等你们回来时,有谁理你们啊!”母亲又一次拒绝了月笙的邀请。
母亲的话刺疼月笙,他红着眼借添饭之机,跑进厨房擦干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