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娃传8 劁

1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眼见得小猪越长越壮,越壮越皮,直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满目狼藉。

我鄙夷地瞅着它们,完全不像小时候那般可爱。它们真的是长残了,现在一个个猪吻凸出,面目可憎,毛发硬如铁丝,浑身脏乱不堪,并且时不时成群结队地惹是生非,实在是讨人厌。

好像注意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是我一人,爹娘看着这群无法无天的小猪们,也着实头疼,有时两个人躲在一边窃窃私语,好像在商量着什么紧要事情。

我好奇,便悄悄地朝他们走过去。他们却早有了提防,见我走近,故意岔开话题,装作无事,各自散开了。

我感觉这里面肯定有事情,而且是一件小孩子不需要了解或者不好意思了解的事情,可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呢?

我冥思良久,依然不得法门。

时至正午,头顶上的太阳白花花地晃眼睛,天地间也好似洒满了无数的银锞,放学回家吃午饭,甫一进门,我见到院子里竟然站着一个陌生人。

这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秃顶、油腻、碳黑面色,倒似生下来只洗过一次脸的样子,一副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很是茂盛,竟得以围了整张脸,后背微驼,略前倾,随便罩着一身藏蓝色破旧中山装,似乎可以装得下去他一般。

他伸手出来拿纸烟吃,谁曾想,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拥有一双白皙净嫩的小手,那手晒在阳光底下,如上好的羊脂玉,通体透亮。

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爹见我回来,把我喊到身旁,让我跟他打招呼,“鱼儿,叫叔啊!”

我有些害怕,颤颤的,在爹身后很是听话地称呼他一声,“大叔好”。

他嘿嘿一笑,双手揉搓着,羞赧地竟不知该往哪放,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又搜肠刮肚地寻思一番胸墨,点极好的,夸赞我两三句,无非是“小伙子一表人才,将来会有出息”之类的恭维。

爹一听,乐呵呵,笑声爽朗震天响。

后来爹跟我讲,这人是劁猪三儿,东高村的,手法好得很。

我疑惑着,劁猪是什么?手法好,又是指什么?

我问爹,爹好似没听见。他对于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多是这样,亦或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我就蹲在地上自己看,爹顾不上我,任由我去了。

看着看着,我突然明白,劁猪就是小伙伴们口中的“割猪蛋”,跟太监净身一个道理。不过,太监净身只是针对男性,而劁猪则是公猪和母猪通吃。

明白了这个之后,我又在想关乎手法的问题。手法好的人有的是,我看他样子也不是兽医,为何偏偏就是他呢?真不该是这么个人!

2

爹跟我讲,之所以愿意找劁猪三儿,一来呢,是因为劁猪三儿活儿好,确实有别人比不了的真本事,甚至比专业的兽医还要好。

“他是怎样学到这门手艺的呢?”我疑惑着。

多年以后,爹跟我在一个冬日的夜里,围了通红的火炉,慢慢点上一袋烟,咂摸一口,那故事便随着上升着的淡蓝色的烟气儿飘了出来。

爹说,当年,劁猪三儿因为老子是地主,自身成分高,被安排在牲口棚里喂牛养猪;闲来无所事事,又没钱可赚,又无门路可钻,便寻思起将来安身立命的活计。

可是劁猪三儿这样一个被定了成分的坏人,根本找不到众人眼中好的活计!或者,即便是有,又有谁肯教他呢?大家见了劁猪三儿,一个个如遇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而且劁猪三儿是一个极有心思的一个人,一番抓耳挠腮之后,便琢磨到劁猪这个活计上了,虽然下九流,但毕竟是门手艺,还来钱。再说,那个年代,他那样的一个人,又能去干什么呢?

思前想后,问题又来了,自古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劁猪三儿又是这样的高成分,教他?那还不是“骆驼进蒙古包——没门”。

自从有这个想法之后,兽医们再来给牲口净身的时候,劁猪三儿便在一旁帮着逮一逮,摁一摁,也不过是这样。可是兽医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劁猪三儿,只是看他们操作几番,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门手艺。

听闻劁猪三儿开始骟猪时候,兽医们都以为是江湖浪荡子的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他们一个个自以为是,想当然道,这骟猪好比给人做手术,可是个担命的技术活儿,刀口偏一分,深一分,闹不好一条命就搭在那里了!

他们想,一个只看过几次劁猪的人,随便拿把小刀一试,就能成,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想,劁猪三儿一定会栽的,到时候他就知道天高地厚了,走着瞧吧,走着瞧吧……

可是,等到兽医们真的见到劁猪三儿骟活猪时,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且张了好久都没有合上。劁猪三儿那神乎其神的刀法,恰到好处的走位,就连这些经验老到的兽医们也自愧不如。

不过,他们想不明白,劁猪三儿到底是怎样能够做到一鸣惊人的呢?要知道,即便是他们跟随老师傅多年,刚出师的时候,还割死过好几个小猪,可是劁猪三儿却从未失手!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们打破了脑壳儿也想不通。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点,劁猪三儿自有他的门道,还做到了极致。

生产队里有的是种种原因所导致的小死猪,劁猪三儿就在这上面打起了主意,他一点也不浪费资源,扔掉之前,挨个地拿它们练手。

最初,劁猪三儿也是拿捏不准,公猪还好说一下,那玩意儿长在肚皮外面,好捣鼓!

可是,小母猪就难了,卵巢长在肚皮里头,这如同隔皮猜瓜,实在让人头疼。

刚入手时候,劁猪三儿吃了不少瘪,有时力道太大,直接捅到了小肠,诸多秽物喷溅出来,弄得满身都是;有时走位偏些,根本找不到卵巢,急得满头大汗,一条条脏腻的汗道子好似暴雨过后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壑壑。

为此,他苦恼过,伤心过,暗自忖道,“难不成,自己还真不适合趟这条道儿呢?”

然而,他想,做一件事容易,但做好一件事却是要下一番功夫的,毕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么!

他又想,事情再坏,不过还是老样子,万一成了呢?那可都是多赚的啊!反正亏不了,这么想着,也就糊里糊涂坚持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边留心兽医们的手法,一边继续拿小死物练手。也合着老天爷赏碗饭吃,亏得有这么一双白皙柔嫩的巧手,简直就是天生用来劁猪的,没过多久,他竟然练出了一门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劁猪绝学。

出山之后,劁猪三儿一炮打响,劁猪又快又好,在他手里几乎没有因阉割而死的活物,随之闻名十里八村,众多的散养户慕名而来,盛况空前。

不过,三儿也受过不少刁难,因为手艺太好,人们都来找他,可是把专业的兽医们晾在了一旁,很是没有面子。自古“同行是冤家”,兽医们有时碰见他,就故意奚落,然而终归都是乡里乡亲,又都实在,见他一个人带着老娘,也就由他去了。

自此而后,劁猪三儿的名堂更大了,虽说是投机倒把,但属下九流的行当,没人看得上,也就不会因此惹事,也多亏了这门手艺,好歹养活了一家人。

故事讲完了,爹的烟也抽尽了,爷俩各自回屋睡觉。

夜已深,万籁俱寂,窗外黑漆似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我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劁猪三儿的手艺会这样好呢?想着想着,我才明白,人都是逼出来的!

因为劁猪三儿根本没有退路,如果兽医们一时失手,大不了懊恼一番,扯个淡,就过去了,毕竟这也是乡里安排的工作,后勤有保障;可是劁猪三儿不同,如果第一次失手,那么他就永远失去了劁猪的机会。

这点,韩信打仗的时候用过,那叫背水一战;项王攻秦的时候用过,那叫破釜沉舟;《霸王别姬》里程蝶衣也说过,那叫不疯魔不成佛,置之死地而后生……

爹之所以愿意找劁猪三儿干活的第二个缘由,是因他是个孝子。

三儿腿有残疾,又正好赶上那场运动,落得个倾家荡产,因成分高,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肯跟他。没得法子,只得自谋生计,干了这下九流的劁猪行当。可这样一来,虽然赚了些钱,竟更讨不到老婆了。

在村里人看来,劁猪比杀猪还要歹毒。小媳妇儿长舌道,劁猪和阉人当太监没有什么分别,都是断子绝孙的伙计,总是折损阳寿。还有的讲,劁猪三儿天天拿猪鞭下酒,那玩意儿大得很,雄壮如驴,女人落到他手里,一下就被折腾死了。

总之,即便是长得再丑,身体再残,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肯嫁给他。

可是,爹却极敬重劁猪三儿,且愿意等他,即便是三番五次地去找,也不嫌烦。这事情,就连我也看不下去了。

爹安慰我说,劁猪三儿一个人不容易,就指望着劁猪赚钱,别看这人干的是劁猪这行当,却着实是一个大大的孝子!

老娘瘫痪以后,虽然兄弟多,且条件比他好,但偏偏就是劁猪三儿对娘最好。

每逢赶集,劁猪三儿往小土牛上铺层花被,扶娘坐稳,绳子往脖上一套,推了小土牛来集上逛荡,一边买些青菜水果,一边带着老娘散心,母子两人笑得比吃了蜜还甜,竟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爹说,三儿他娘一直活了八十好几,方才含笑去了,算得上是当时的寿星佬儿。

爹一边讲,我一边如顽石点头,虽不太懂,但总归觉得劁猪三儿是个极大的好人。

爹的言传身教也深深地影响了后来的我,但凡是交朋友,首先看他对老娘好不好,不孝顺的,一律不交往,道理很简单,自己最亲的人都不管不顾,还能指望对谁死心塌地?

3

跟爹抽完一袋烟,劁猪三儿说,“老哥,时候不早了,干吧!”

爹点点头,应道,“横竖也就是这一刀,早干完,早歇着”,便起身回屋,又转过头来对劁猪三儿讲,“屋里沏好了茶,完事之后来喝一壶。”

劁猪三儿一边应着,一边狠狠地将烟头踩在地上,使劲碾搓一番。

此刻,劁猪三儿挺胸抬头,豪气干云,身子绷得笔直,双腿利索地虎虎生风,眼睛因布满血丝而变得通红,整个院子因为他的存在而充满了让人窒息的杀气。

这一点也不像初见时的劁猪三儿,分明是一个坐镇中军、厮杀疆场的远古大将!

三儿是骑车来的,那车是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浑身充满了铁锈混着油腻的况味,通体漆黑瓦亮,奇的是,车把上垂下一条红艳艳的布条,随风自由飘摇。那时农村养猪多,劁猪师傅游街串巷,不用吆呼。车头上挑着红布缕条,这是这行道的标志。自行车铃声时断时续。听到铃声人们就知道劁匠师傅来了。

劁猪三儿走到自己的二八自行车前面,油光铮亮的袖筒里伸出白嫩嫩的一双手,小心翼翼地从车把上解下一个磨得掉色的破旧手提包,极为敬重地抱在胸前,犹如抱着杜十娘怒沉的百宝箱,然后稳稳当当地踱到到院子中间,把手提包轻轻放在压水机的基座上。

我凑近去看,哇呀!那提包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兵器库,里面全是各种各样、长短不一的刀子,明晃晃的,在太阳照射下发着吓人的寒光。

那粗的、厚的、长的,自然用来骟牛骟马,它们家伙事儿都大;那中间的,略粗、略厚、略长的,是用来骟大猪的,它们发育良好,东西也不小,但是远达不到公马的境界;那最小、最薄、最短的,两侧开刃,如小宝剑般,剑茎、剑格、剑身和剑首,无一不全,差不多有二十公分那样长,一根筷子那样细,就是用来骟猪崽的……

劁猪三儿两指轻轻一夹最小的那一把,许是不小心,或者是有意为之,拿出的时候,轻轻地碰到了提包里的其他刀具。

于是,这把小剑发出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的长歌,其他刀具竟也似唱和一般,有的作战鼓之震,有的作钟磬之声,有的作银铃之响,经如同一曲壮怀激烈的战场哀歌。

闻此,自己一瞬间头皮发麻,整个身子都感到好似冻僵了一般。

劁猪三儿祭出小剑,起手横直,将酒精洒在上面,那酒精挂在剑身上久久不落,好似小剑要喝那酒一般。

接着,劁猪三儿从提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纱布,将小剑细细擦了,“嗖”地一下将纱布扔掉,那纱布在空中张开,便如同一片被雨打湿了的落叶一样,打两个转儿,重重地掉下来,到地上已是分明的两半。

再去看劁猪三儿的时候,他已经来到围挡前面,一手如钳,迅疾如鹰般拎住猪耳朵,将小猪一提一纵便轻轻地提出围挡外。

那小猪瞬间懵了,等到反应过来,才“嗷吼”一声惨叫起来,然而四脚立地,没有借力之处,只能在空中作群魔乱舞之状。

劁猪三儿有股狠劲儿,将小猪以极为精巧的力道横着扔在地上。小猪身子甫一着地,仗着皮糙肉厚,借助反弹力道,做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来。哪曾想,劁猪三儿等的就是这一刻,小猪身子刚刚离开地面,他“咻”地飞过一脚早就踏在了猪脖子上。

猪脖子肥厚,皮实,劁猪三的落脚点又恰到好处,所以那小猪即便没命地嚎叫,也只是无妨大碍。小猪被劁猪三儿踩定后,身子侧躺,四脚离地,不断作蠕虫之动。

劁猪三儿一手扒拉着小猪的两只后腿,一手拿着小剑在小猪肚皮后方作画,那小剑在他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有时如蜻蜓点水,有时如灵蛇游弋,有时稳重如山石,有时快速如骤雨……

三五分钟之后,劁猪三儿便完成了这门绘画艺术。这头小猪是个公子,净下去的东西有山鸡蛋那样大,肉身呈暗红色,犹如花开两瓣的样子,上面丝毫没有血丝,足可见劁猪三儿的手法之快。净身完毕,劁猪三儿给小公猪伤口抹上一种叫“红汞”的土药,轻挪脚,那小猪便如一只离弦的箭一样,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接着就是下一个,那些小猪见到被阉割小猪的模样,一个个都吓坏了,有的木然立在那里,有的没命闪躲。可是劁猪三儿是什么人,“两手分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的事情干得太多了,大牛大马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小猪?

劁猪三儿迅雷不及掩耳地捉住另一只小猪,依旧如法炮制,没过三五分钟,这小猪便去和第一只小猪搭伙去了。

4

连续弄了五六头之后,劁猪三儿的手法慢了下来,有时候还喊爹去帮忙。我觉得是劁猪三儿累了,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劁猪三儿真不愧是神乎其神,那么小的猪崽子,只要搭一眼,就能准确分出公母。之所以速度慢下来,是因为之前劁的那些都是公的,现在轮到的是母的,而母的比公的要难捣鼓好多。

因为小公猪的东西凸出在肚皮外面,一眼就能看得见,所以手法要快些。这种事情,爹以前也干过,为了省钱,他拿着钢锯条,两边磨得极为锋利,对着小公猪东西就是一刀,绝大多数都是成功的,但有时候也会失手,割得浅些,还要重新来过。

唉……

这劁猪里面,最难的便是劁母猪了,尺度、力道稍稍拿捏不准,小猪就会死于非命,所以对待小母猪,劁猪三儿就没有刚才的那种闲庭信步了,而是全神贯注如外科医生做手术一样,确保刀法精准到位。

劁猪三儿的刀法虽然比之劁公猪时候稍微慢了一些,然而依旧是让我叹为观止的速度。劁猪三儿手里的那把小刀,先是清风拂山一般轻轻一划,接着便是三成力量慢慢往里戳,若是找得准了,又如蝴蝶穿花般迅速游移。

小母猪的卵巢分布在后腿腹股沟里侧,若是顺手时候,一下便能看得见,此时发挥作用的便是小剑的剑格了。找到卵巢之后,劁猪三儿用一个极为精准而刁钻的角度,用剑格将卵巢勾出来,只需在一侧开刀,因为卵巢是连在一起的,勾出一边,另一边也会跟着出来。

如果遇到难弄的,劁猪三儿就要费一番功夫了,开口处要豁出很大的一道口子,将小剑顺着小肠向前慢慢游移,有时还要用那个小剑格勾出好长一段肠子,只看得人心惊肉跳。我那时还小,小雀儿还没有发育,但是已经是在裤裆里憋气,丝毫不敢出来。

可是,无论怎样难弄,那毕竟是劁猪三儿啊!一番操作之后,便用剑格勾出了卵巢,绾成一个花儿,小剑侧锋斩断,然后将肠子塞进去,拿着比纳鞋底的大洋针还要粗些的针,用麻线穿了,缝合伤口,最后抹上“红汞”土药,才算事毕。

那时条件艰苦,又因猪是畜生,哪里有麻药可打!那小母猪便声嘶力竭地惨叫一番,直喊得其他小猪大气都不敢出,大母猪坐卧不安,一直在猪圈里哼哼嗤嗤地打转。

待到所有小猪都骟完,也只是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壶里的茶正好温和,爹打水让劁猪三儿洗完手,两人在一块儿喝茶。一壶茶后,劁猪三儿起身告辞,爹让他在这里吃饭,劁猪三儿死活不肯。

爹因知道他还要回去照顾老娘,便不再强留,让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零钱给他。劁猪三儿点也不点,直接揣在兜里,爹也没有叮咛嘱咐,那时候乡风淳朴的很,没有人会为这仨瓜俩枣儿的小钱动歪心思。

我看着劁猪三儿一瘸一拐地走掉,非常纳闷,这人怎么没有拿猪鞭回去下酒呢?可见村里妇人的传言不足为道。

正在踌躇,爹已经将猪蛋聚在一起,扔给院子里的大黄狗,那黄狗一口一个,吃得非常满足。我却吓得魂飞魄散,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心想道,如果是自己被阉了,该咋办?

5

从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劁猪三儿一度成了我心中的英雄,那看淡风云的眼神,那满脸络腮的胡须,那神乎其神的刀法,怎能不让我倾倒和敬佩?

于是,我花了所有的零钱买了十几把小铅笔刀,用一根麻绳穿了,挂在脖子前面,充当阉猪刀具。可总是找不到活体可以阉割,毕竟我家的小猪们全都已经被劁猪三儿一一整过,而割别人家的小猪,显得不那么地道,重点也是怕挨揍。

思前想后,终归和劁猪三儿走上了同一条道路。那天我和发小柱子经过一个废弃的粪坑边,看到里面竟然有一只小死狗,便跳将下去,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解剖。

柱子比我小半年,不敢下手,又拗不过我,威逼利诱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帮着撑开小狗四肢。我丹田运气,双脚站定,也学着劁猪三儿横刀起誓,可终归是刀子不行,竟然连皮都割不开,只弄得满手都是狗毛。

不巧的是,正好赶上饭点,娘老是寻我不着,就顺路过来,直发现粪坑里竟然有小儿私语,便探身往里看。

娘“啊哟”一声,吓得我和柱子手忙脚乱地赶紧扔掉小死狗撒丫子就跑。不曾想被老娘捉住,拎着耳朵转了好多圈,就连小刀也被没收了,随之而去的便是我成为一名劁猪匠的伟大梦想。

后来,我考学出来,便再也没有见过劁猪三儿。工作稳定之后,就想把乡土里的这些热烈而鲜活的生命一一记录下来,可从爹娘口中得知,劁猪三儿早就不在人世,死的时候刚刚四十多,使人不能不为之惋惜。

我忍不住在想,如果劁猪三儿能活到现在这个盛世芳华该是多好,就凭他的绝活儿,早就赚个盆满钵满,说不定还能讨上一房好老婆。

不过,幸运的倒是那些兽医们,他们有时会将劁猪三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个自我吹捧的同时,也不免感叹,劁猪三儿这狗日的幸亏死得早些,不然凭他那技术,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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