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童年是那一方小屋,坐落在山脚的竹林深处,屋的主体是苍翠的绿竹,几根枯竹做的梁横贯其间。
屋檐的西南角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鸟笼,笼子的四角挂着银色的小铃铛,下面系着长长的流苏,清晨,便是那一阵清脆铃声唤醒了我。
屋前,有一股山泉,淙淙的淌着,一层层沿着竹片,缓缓汇成一方小小的池塘,几尾锦鲤欢快的游着,惊惹了并蒂的莲。
你总是在清晨,梨树下,一袭白衣,宠辱不惊,烹着一盏淡茶。我跨过小小的池塘,随手洒下几粒稻谷,几只鱼儿争相寻觅。
我静静的坐在你身边,看飞过的白鸽悄然将一封信落入你的手里,我总是不懂,为什么有看不完的信。
白影掠过,惊落了花瓣,划过我淡蓝色的衣摆,调皮而灵动。
茶香四溢时,我伴着桂花糕,贪婪的嗅着,你只是轻轻一抿,淡然一笑,随意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之间亦可颠覆这世间。
我寻常般的抚过书上的落花,准备再一次翻开,墨香亘远。
你却是对我说:“今日及笄,便不再读了。”
我顿是迷茫,不觉,我在这已然八年,我不复当时情状,你却亦如我初见你时的姿态。
这一日,你似是格外开心,眉角却化不开一阵淡淡的忧伤,八年来,你第一次带我走出了这片竹林,竹林外的世界似乎不若我记忆中的模样。
田野荒芜,杂草在春天尤其茂盛,远远看去,满目的翠绿中泛着一抹暗红,我想靠近些去看。
你说,今日,我教你舞一段剑,作为庆生的礼物吧。
我点点头十分高兴,不再去想那一抹红。
你执剑而立,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扬,在竹林中,你似一代剑客,千招万式,不过须臾,伴着竹叶,缓缓落下。
我惊叹,却已习惯。世间之难,在你眼中,不若平凡。
我笨拙却开心,日薄西山,我累了,也能舞出一招半式。
竹笋的清香已然传入我的鼻间,夕阳的余晖使小屋格外明亮,我开心的像个孩子,尽情享受这一席美味,今日的菜色,最是繁盛。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天空像极了黑色的绸缎,柔软而不俗。
你说,生辰许个愿吧。便拿出了两个早已备好的孔明灯,此时,我才想到,你今天竟是如此异常,我不解,却依旧做了。
你写了八个字“此去经年,锦书依旧”,隽秀而不失风骨,我看着,孔明灯缓缓飞向天空,渐渐隐没成黑夜中的一颗无名的星。
晨起的风铃未响,我睁开眼,星光还在闪烁,我心中却是十分急迫,跳下了床。
打开门,门前黑压压的立着一行士兵,盔甲在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银色的光,我迷茫,不知所措。
“恭迎帝女回宫。”他们跪着,声音响彻云霄。
我站着迟迟未动,你走过来,牵着我的手,接过圣旨,一步一步,走出了竹林。
出竹林的前一刻,我知道,出了竹林,我便不再是我,我是站在云巅,睡睨天下的王。
我的国家确是经历了一场活动,叛军肆虐,攻城夺池,天灾频频,民不聊生,横尸遍野,白骨森森。
我也确是众望所归,我脱下轻衣,换上钙甲,我不会剑舞,但却习得一身武艺,在战前带领将士,浴血奋战。
你总是能在帷帐之中,三言两语,便道尽其中玄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我的军队一路北上,长驱直入,战无不胜。
那一日,我终是抵达了都城,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之上,不知,三年的时光已然了去,城下依旧荒芜,但在百姓的忙碌间,我看到了生机,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你说,你的使命完成了,你要走了,三年来,我从未迷茫,这一次,我却是一怔,随即又笑着说:这河山,徒儿自会担着。
我看着你的身影渐渐略去,消失在天际。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天上的仙人,应劫而来,被父王偶然救下,便许下一个诺言,扶我百年基业。
你便教了我八年,用三载春秋帮我打下了这一片山河。
我依旧笑着,心里却像缺了一块。
常在夜晚,我看着城下灯火通明,喧嚣繁华,总是忆起,年少时,我喜欢跟在你身后,追赶蝴蝶,没入花间,你只是看着我微笑着,那一抹笑,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眷恋了我的此后流年。
于是,我对自己说,去看看吧。
我策马出城,天下繁星依旧,却只剩我一人。熟悉的竹林依旧青葱,竹屋的一切仿佛昨天,昨日的情状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映,
你说,世界的人们像那白鸽一样,每天疲于奔波,笼子虽禁锢了它,却也给了它一个安歇的家。为君者,自当为天下百姓建立一座安宁的城,天下百姓自会长久为你效命。
我自是不敢忘却,每日兢克兢业业,却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世人皆道为君者,可享天下荣华,但若可以,我宁愿寻一隅偏地,修林种竹,岁月无忧。但我不可,我自出生,这一生的使命,便注定承担。
望着熟悉的情状,积蓄了许久的泪水悄然划落。
这一夜过后,我没有再流泪的资格,自此以后,我的心中,是那一方河山。
我从不做不可及的梦,使我睡梦安恬。这一晚,我却睡得格外安然。
晨起的流水声越过了竹林,竹林沙沙,我执剑而立,该来的终是来的。
数十人倾袭而来,我闭眼,那一曲舞,我终未学会,但我不畏惧,亦不胆怯,流云水落,剑染红霜。
我终是敌不过,弥留之际,我似又看见一袭白衣……
我奇迹般醒来,在一片花田,蝴蝶蹁跹,我不再寻找,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你说,这是一个承诺,承诺了,便是一生,付之一切,亦不悔。
你终是给了我冲破牢笼的自由,那一方竹屋,我再无从寻觅。
灯火阑珊,我蓦然回首时,在那万里河山,我终是找到了一方竹屋,给我心灵的安歇。它依旧是我记忆的模样,流水潺潺,花落缤纷,在我心间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