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UROSHIMA SAWA&VILLANELLE

晨雾湿漉漉地悬在深灰色的柏油路面上,路基下方的停车服务区里稀稀疏疏地停着几辆车。黑岛从便利店旁边的卫生间出来,手上挂着一些没有来得及擦干的水珠。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早上日出之前还是冷的很。她裹了裹身上的白色长毛衫,走到车边,说了一句“久等了”,驾驶座那边敞开的车门外面,薇拉内尔一手撑在车门上,正在朝着高速公路延伸的方向往远处看,闻言转过身来:“没关系。”

黑岛站在副驾的车门边,仰着头目光越过车顶,稍微提高了声音:“那边便利店有早点卖,要不要去吃些东西再走?虽然都是饭团煎饺速食面这些东西……”薇拉内尔睁着猫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黑岛,直到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落地,才咧嘴一笑后开口:“没关系,麻烦带路。”

她们并排坐在便利店玻璃墙下的高脚凳上吃各自的早点,薇拉内尔吃掉了半个冰冰凉的三明治,正在拆包着另外半个的保鲜膜,就看到黑岛放下手里的饭团,走到收银台前面从店员手里接过了一盒冒着热气的东西。她看着黑岛迎着自己好奇的目光走回桌边,把那盒食物放在桌上,还往自己这边推了推。黑岛用餐巾纸垫着手撕开盒子上的塑料膜,里面是一排热气腾腾金黄的煎饺。

“那边冷柜里面的是可以找店员加热的,”她边说边递过来一双一次性筷子,接着掰开了自己那双,然后向着薇拉内尔手上的半块三明治歪了歪头,“那个也是。”薇拉内尔动作一停,缩着下巴瞪大眼睛瞟向收银台后面的白色微波炉,后者适时地发出“叮”的一声,她收回目光,泄气一样弓着背往嘴里塞了一只煎饺,瘪嘴鼓着腮帮咕噜咕噜泄愤似的嚼着。

两人安静地吃完早饭,其间黑岛又去买了一盒煎饺,两罐咖啡,煎饺登时被分吃掉,咖啡准备留到路上提神用。薇拉内尔学着黑岛的样子把垃圾归置好,包装袋和牛奶盒被分别投进不同的垃圾桶。随着一声“谢谢惠顾”的机械问候声和风铃声,她们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往停车场走过去。

黑色的丰田皇冠驶离薄雾笼罩的停车服务区开上高速,从雾气中拖出一道涡流。天已经大亮了,走到清水出入口,车流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黑岛关掉了巡航定速,降了车速跟着前车慢慢滑动。薇拉内尔伸手打开了音响,“……上午八时,东名高速公路清水至富士段……”不用听下去也知道交通广播要说什么,黑岛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把调频旋钮转到某个音乐电台。

两人默默无语地听了一会,都显得兴致缺缺,后来不知道是谁干脆伸手关上了广播。

“你想象过我吗?”薇拉内尔右手撑在窗框上,整个人把右边的窗户挡了个严实。

“什么?”黑岛勉强分辨出这句奇怪的话里面的词义,“你可以说英语,我听得懂。”

“资料上说你会对杀掉周边的人产生难以抑制的幻想,”薇拉内尔从善如流地换成英语,好奇地注视着驾驶座上的人,“那你想象过杀了我吗?”

黑岛咬着下唇想了想,还没开口,薇拉内尔又兴奋地开口:“说实话我甚至有些好奇,我在你的想象中是怎么被杀掉的,我反抗了吗?请务必选个不要弄乱发型的死法,不过我觉得你杀不掉我,你太瘦了……”

“我没有想过。”黑岛突然开口,“You feel nothing in death, I won`t feel anything from killing you either.”

薇拉内尔背靠着右侧车门挺直着坐着,眨着眼睛注视黑岛的侧脸——上面没有讨好或者畏惧,甚至还转过头来伸着脖子试图看右倒车镜未果,带着点委屈开口:“可以靠在椅子上坐吗?我看不到右边了。”

薇拉内尔放弃了扭曲的坐姿坐好,车被夹在混乱的车流中走走停停,她感到胃部一阵翻腾,赶紧深呼吸了几次顺气,接着转了转眼睛:“这可真是个昂贵的爱好。”

“我不能保证以这种——这种脑部疾病引起的变化为生的时候我还能不能保持这项爱好。”

“我还觉得不能保证你真的杀的了人呢,”薇拉内尔果不其然看到黑岛转头投来故作阴冷的目光,:“不是说心理上,而是你这么瘦瘦小小可可爱爱的女孩真的杀的掉那些人吗?——一对中年夫妇,一个中年黑帮大叔,我有没有漏掉谁?哦还有那个有个小自己十五岁的男友的设计师,虽然下毒不费什么体力。”

“我吃的很多,体力足够。不过作为谋生手段的话恐怕就有些不够了。你呢?你为什么做这个?”

“解决问题。”

黑岛颇为惊讶地偏头看了看薇拉内尔,“仇家多到这种程度吗?”

“Of course not! 一部分而已——一部分问题可以通过我的工作,虽然现在是你的了,直接解决,大多数还是通过工作带来的收益解决的。”薇拉内尔小小地嫌弃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到狡黠的表情,眼睛亮晶晶地眉飞色舞说起来所谓“工作收益”,诸如玫瑰金色的浴室,举以予人的昂贵服饰,以及说“我有钱,可以养你”的底气——当然仅仅是底气罢了,这事最终没能实现。

思及此处,薇拉内尔陡然沉默下来,眼角眉梢都弯下去,黑岛对薇拉内尔的反常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专心看路避让着右侧辅道汇入的车流。

“Lucky you.”薇拉内尔低声说,“至少不把杀人当做解决问题的首选方案。”

黑岛疑惑地瞟了一眼薇拉内尔,后者侧过身子,面对着她蜷着腿缩在座位上。猫一样的眼睛垂下去,像个心碎的小女孩。

物质丰裕的生活可以用佣金买来,可是希望共同享受这种生活中的人,一个在自己面前一枪打穿了下巴,另一个在夕阳下的罗马斗兽场被自己一枪撂倒;后来连着房子炸了妈妈一家人,然而结果如何呢?人不是腐败的苹果,把坏掉的部分剜掉剩下的还是完好的果肉,把带来悲伤的人从生活中抹去,悲伤也就随之而去了吗?

不过是抽刀断水水更流。

车里一时被某种滞重的情绪填满了。黑岛沉默地开着车,脑子里面乱乱地想着自己几年后会不会也是这样,又想着功成身退的可能性,甚至开始仔细分辨“把杀人当做解决问题的首选方案”和自己的情形是否一致。

“No!”薇拉内尔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坐正,梗着脖子扭头瞪着黑岛,“如果哪天你想离开,Villanelle the Keeper——我,一定会拧断你的脖子然后把你的头皮揭下来做成假发的——这样不会沾上血。”

黑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耸,旋即恢复了平静:“Sure, 至少我实现了绝大部分人的心愿:用自己的爱好赚钱。”

“You will get tired.”

“Maybe.”黑岛想了想,没有把下半句说出来:“My hobby kills me. too.”

车流缓缓从远处的富士山下流过,晨雾已经完全消散了,日光冷冷地照在颜色各异的车上,反射出一道波光粼粼各奔东西的路标。

WZF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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