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家事颇多，母亲与叔叔和姑母之间的恩怨再度被挑起。

那天，叔叔打来电话委婉地和我说女儿要上大学了，希望我能帮忙买台电脑。

大概是愚笨，当时竟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客气的说了两句。

过后越想越觉得叔叔话里有话，后来才明白他的意思。

继父整天向我和小妹开口要钱要东西，而我们也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只为了我们不在身边的时候，能对母亲好一些。

那日下午总觉得心头像是有一汪湖水，眨一眨眼睛便会成为眼泪。

母亲看出我的委屈，用极尽温柔的语言安慰着我，为了不使她担心，我假装笑着点点头。

可是我的母亲她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委屈和伪装？

次日晚上我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给小妹做辣椒酱，我发了朋友圈，嗯，我妈天下最美。

后来同我讲，她给我四叔打过电话了，让我不必担心，还小心翼翼问我会不会因为她插手我的事情而生气。

我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生气呢？她都是因为我啊。

晚上母亲把做好的辣椒酱分装在小瓶子里，叮嘱我第二天一定要给小妹寄过去。

后来看我练完字，便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讲她过去的事情。

其实母亲很少提起过去，包括叔叔和姑母都会刻意避开过去的事情。

而我对过去也了解甚少。

母亲说，她19岁便嫁给了父亲，20岁便有了我，父亲孝顺，让爷爷奶奶住在正房里，而我们住在土砌的西厢房里，刮风进风，下雨漏雨。

母亲说，她跟着父亲过了很多苦日子，好在父亲勤奋踏实，又过了两年，他俩攒够了钱，在村里批了块地，准备盖房子用，当时已经买好了青砖和木料。

可就是那一年，风和日丽的七月，父亲因车祸去世。

整整一车人都活下来了，唯独父亲，在医院抢救无效而离世。

曾经村子里有流言，这场车祸是司机故意的，可是当时开车的是父亲的亲弟弟、我的亲四叔。

可能大部分人觉得亲弟弟怎么可能会加害于哥哥呢，流言逐渐少了，人们提起这件事的次数也少了。

说到这里，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母亲眼里闪着泪花，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她困了，去睡觉了。

道了晚安，我便躲在卫生间里哭了一场。

这些年，母亲一直觉得有愧于我和小妹，是她没能给我们提供好的环境让我们去读书和学习。

可我和小妹从来也没曾怪过母亲。

年轻时候总是叛逆，不理解母亲，不理解她的选择和方法。

随着年岁渐长，我越来越感觉到母亲的不容易。

她逐渐花白的头发，刻在眼角的皱纹，每一丝每一缕都是她为我们付出的见证。

去年，母亲患过一场大病，手术从凌晨一直做到上午，人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还昏迷着，我当时熬了一夜，真的是太害怕了。

怕她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扔下我们不管，但好在命运垂怜。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忤逆母亲的意思，极尽可能的给她我能给的一切，哪怕是一点点让她省心。

而我的父亲，在我记忆里力大无穷的男人，他缺席了我的整个人生。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三岁，大部分记忆都丢失了，只有一些碎片存在于回忆里。

我记得那是桃花盛开的三月，天气好得不像话，他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教我用如何筷子吃饭，我很笨，总是学不会，于是他便一口一口仔细而温柔的喂我吃。

还记得他真的是力大无穷，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小妹，上街向邻居街坊炫耀他的一双女儿，那时，我们以他为傲，他待我们为宝。

也记得他和母亲很恩爱，那时候母亲会温柔的唱摇篮曲哄我和小妹睡觉，而父亲就在旁边满是温柔的看着我们。

我和小妹在玩父亲送给母亲的珍珠项链，母亲在旁边看着对父亲说:咱家姑娘长大肯定很聪明。父亲便在一旁宠溺地笑着点点头，附和着母亲。

那时候的我们，都是幸福的吧。生活和乐，无病无灾。

可是故事总是有转折，结果总是急转直下，笑得太大声会吵醒悲伤吧，过得太幸福上帝会看不下去吧。

关于父亲最后的记忆，就是他出车祸之后，村里的叔叔们用简易担架将他抬回了家，小小的我和小妹被挤出了人群之外，但我看得出他很痛苦。

他当时躺在担架上，胳膊无力的抬起，嘴一张一合之间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那时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后来赤脚医生说情况不好，大人们便送他去了省城的大医院。

他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再也没回来。

回来的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后来的葬礼，细节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我哭着不愿意戴孝，一直哭喊着要爸爸。

葬礼结束后，母亲被迫改嫁，带走了妹妹。

她走的那一天，十月了，天很冷，我穿的很单薄，可我没觉得冷。

当时我就站在院子门口，父亲教我吃饭的那颗树下，也没哭也没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带着妹妹离开。

从那以后，我好像就一直在做梦，一场梦做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陪在身边的人都逐渐离开，爷爷奶奶接连去世，我就这么漂着，漂着……

今年是我步入社会的第十年，是我失去翅膀的第十年，是我失去梦想的第十年，是我失去一切可能的第十年。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有时会怨恨，怨恨命运，怨恨所有人，有时候会想，如果父亲仍在，我们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只是没有如果。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大概还要带着一身伤痕活很久很久，久到时间医好所有的伤，久到我把一切怨恨都释怀，久到我把一切不幸都淡忘。

我终将会把不幸变成力量。

我终将会带着死去的人的期盼将生活过得滚烫。

父亲，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我已经学会用筷子了，而且用得很好，可以夹起花生米的那种好。

爸爸，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我已经长得很高了，小妹也长得很高了，你一把手肯定都抱不动我们了。

父亲……

爸爸……

二十年前父亲去世，母亲和我们的命运都被改写，母亲被迫改嫁，而我也被爷爷奶奶抚养。

可后来的日子，爷爷奶奶接连因病去世，我成了真正无家可归的孤儿。

当时母亲远在他乡，几乎是和我们断绝了一切联系，当时我不理解她为何如此决绝，后来听她讲述，我觉得就算这辈子母亲不原谅我爷爷奶奶叔叔姑母都不为过。

而我也因为不是男孩子，被迫终止学业，从此便在世上漂着。

经历过短暂的婚姻，经历过真挚的爱情。

现在想来，人生大概是由遗憾组成。

我的父亲和爷爷奶奶没有看到我穿上嫁衣的样子，他们是不是也很遗憾。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有没有留下遗言，有没有不曾放心过母亲和我们。

无论有没有，他都走了。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往后的日子，愿母亲身体康健。

愿我往后的人生，热烈而滚烫。

生命终结与父亲相见之时，希望他能拍着我的肩说: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