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铭也被抓过,那时他做这一行还不久,车技自然也不是很纯熟。那天下午,他刚将一个客人送到附近的一家酒店,回到路口把车停下,从车座下拿出凉茶水喝。他不像一些年轻的摩托仔到士多店买瓶装水,而是在租的房子里烧一大壶开水,放上一大堆茶叶,茶叶也是从家乡带的土茶。早上带一大杯,下午带一大杯。既省钱,又解渴。一瓶水两块钱,一天他们至少喝两瓶水,就是四块,一个月就是一百二,一年就是一千四,三年下来就可以盖一间房了。从他给自己定下建房的目标之后,他无论是赚钱还是花钱,都会去折算成建房的费用。他每天拉客大约可以赚两百元。他就想一个月去掉租房、吃饭,以及给妻子、女儿的生活费、学费,大约可以存四千元钱,过年那个月要多花些钱,按一年存四万元算,五年可以存二十万,可以在老家建一栋像模像样的楼房了。
刘子铭刚打开水瓶喝了一口,正为那带着些微苦涩的茶水灌进火一样干痛的喉咙里舒爽惬意之时,右边的同伴大喊一声:雷子来了。他惊慌失措之中,想将水瓶收到车架上,一想来不及,又赶忙扔掉,再去点火,此时其它人已经跑出几十米。而等他打着火刚启动时,四辆联防队员那硕大、威武、刚劲的雅马哈250摩托车已将他团团围住。他刚来东莞看到有人骑着这样的摩托车招摇过市时,被那嗡嗡的排气管轰鸣声所深深的吸引,也曾幻想过自己骑着这样的车在宽阔的马路上恣意的飞驰。而今天,他却如同被一群凶猛狮子围捕的小绵羊,那排气管的轰鸣声如同狮子昂着头向动物宣告自己是这片草原的主人。从那以后,刘子铭对那种霸道十足的大功率摩托车,再也没有了梦想。在他眼中,那种车不再是一种骄傲,而是一种耻辱,是一种权力的自大与冷酷。
在联防队员前后监视的押送下,他把车开到派出所。路上有人看着他,或幸灾乐祸,或惋惜,或同情,或冷漠。这条路刘子铭不记得走过多少次,还在工厂打工的时候就走,那时一个星期只放半天假,放假的时候他会和工厂同事一起来街上逛逛。街上开着一排排的服装店,有品牌的专卖店,也有一些卖外贸服装的店。这些衣服都很光鲜靓丽,门口的霓虹灯闪烁着缤纷的光束,年轻的小妹卖力的吆喝着。他最喜欢去那些卖少女装的店里看,想像着这些衣服穿在女儿身上,把本就娇艳的美兰衬托得更加风姿绰约,吸引着同学们欣赏、爱慕、嫉妒的目光。
女儿上高一了,上的是县城最好的中学。凡是读县一中的,历年半数以上都能考上大学,最差也能考个大专。至少,她不用像自己一样种田,或者当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她将来会是一个在高档写字楼,或者政府机关上班的白领,一个官员,外形靓丽,气质高雅,完全不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孩。会有很多条件优越的年轻男人来追求她。将来女儿找丈夫,长得不用太好,但家庭条件不能太差,不要找农村出来的。最好是找一个知识份子家庭出来的,有修养,懂得尊重人。
春节回去的时候,女儿已经长到一米六六,亭亭玉立,洋溢着青春的光彩。他给女儿买了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一双白色的靴子。正好老家下雪了,女儿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白色的靴子,走在雪后的路上,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轻盈的飘在雪地上,飘在空中,而他则是仙女的守护神。从家里到镇上,几公里的路,收获了多少赞美啊,那是他这一辈子感到最幸福的时候。他想,无论有多苦,有这么漂亮、乖巧的女儿也值了。等女儿考上大学,毕业后有了工作,找到中意的对象结婚生了小孩,他就不用再在外面辛苦忙碌了。到时给女儿带带小孩,每天带着孙子在楼下玩耍,安享晚年。
而今天,这条曾给他带来那么多快乐、希望的街,这条几百米的小街,却让他觉得如此漫长。比他从家里到镇上的路还长,比从镇上到县里的路还长,比从县里到东莞的路还长。路人的眼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想起小时候去山里摘野果时,毛毛虫落在身上的感觉。痒,痛,麻,浑身不舒服,却又不知道它在哪。抖不去,磨不掉,洗不净,如一团空气一般围绕着你,折磨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