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0岁。
小学四年级那年,学校在清明节组织活动,全校去烈士陵园扫墓,给烈士鲜花。
那天清早八点,我们全校学生排着两行纵队在水泥路上蜿蜒成长长的虫子状,足足步行了两个多小时。
到了烈士陵园,排队鲜花,哀悼,敬少先队礼,然后大家四散开来,席地而坐吃午饭,老师说,饭后休整半小时然后大家排队回学校,再让我们回家。
班上和二哥要好的两个男娃不安分的要走小路回去,并撺掇二哥和他们一起,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死活要跟他们仨一起走。
于是,我们四个没有跟老师报告一声,就从山的另一面溜走了。走着嬉闹着还时不时你追我赶跑一阵儿,走到半路,那两个熊孩子要去水库摸鱼,我吓得要死,拉着二哥不让去,那俩熊孩子便笑他胆小鬼,二哥甩开我的胳膊,三步两步跟着他们蹿没影儿了,我待在一片荒芜的田野里,张望了一阵,无奈的拔脚跟上,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迷路了,迷路了,我不知道他们仨往哪个方向去了。
周围都是平坦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也没有什么遮挡物啊,他们去哪儿了啊???我慌乱起来,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冷汗刷一下浸透后背,我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追了一阵,还是没有看到他们,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回不了家了!!!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瞪大眼睛仔细辨别方向位置,可是我天生迷方位,愣是分不出个东南西北,午后的旷野寂寥无声,天地间仿佛就仅剩我一个人,我不敢呼喊,不敢快跑,生怕哪个地方蹿出来一只野狗来咬我。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估计是一点多两点的样子,咬咬牙,凭本能选了一个方向,快步向前走。
走了好大一会儿,在我以为自己走错了时,一条平坦的宽阔的水泥马路出现在眼前,我赶紧奔过去,站在马路上又凭感觉选了一个方向,走着走着,终于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我眼泪差点下来了,又强忍着用心辨认哪条路才能到家,可是,可是,我悲哀的发现,我一条路都不认识,这会儿我无比痛恨父母从来不带我们出门,也不让我们上街,虽然我家离街上走路不过15分钟。我们这个小城市只有一条商业街,一个街心公园,整个市中心不过就那么三条繁华的街道,我竟然都没有来过。我又不敢问人,那时候经常传出谁家小孩被拐子拐走的消息,大人们经常说起法院门口又贴了枪毙犯人的告示了。父母又常常对我们耳提面命,不许和陌生人说话。
走在街上,又累又怕又热又慌张又口渴,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遇到过。不敢停下来休息,怕天黑前找不到家,那晚上怎么办?我根本不敢去想。心里各种难受,我二哥不知道回家了没,爸妈知不知道我走丢了,他们会不会出来找我,唉,肯定不会,他们那么讨厌我,经常说我是他们养的猫儿狗儿,我丢了,他们会觉得少了个人吃粮食也不错。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匆匆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最开始,我想找到我经常周六周日卖菜的那个菜场,到了那里我就知道怎样回家了,可是一直没找到,无头苍蝇一般跑了好几条街,乍然想起,哎,我家住在铁路边,我可以找到铁路,然后沿着铁路走回家去,刚刚好像看到一堵围墙后面的铁路了。
我兴奋的跑起来,去找铁路,这次很顺利,被我找到了,抬起头,就看到我家附近的邮电大楼的塔尖了。我开心坏了,越走越快,也不嫌累了。(其实,我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往襄阳的方向)。我几乎可以预想到1小时后我能站在家门口了。
走着走着碰到一个男人,这个人是我家附近一个村子里的,他每日经过我家门口的大马路,挎着一个竹篮,他眼睛不好,是个半盲人。拄着一根竹棍儿走街串巷的卖曲子(酵母)。我看到他,高兴坏了,哎呀,我快到家了。
又走了一段路,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又仔细听了听,确实有人叫我,回头看去,小舅舅站在不远处,骑着自行车呢。我赶紧向他跑去,一把薅住他的衣服,舅舅,你咋在这里?!他说:我来找你的呀!你咋跑这里来了,你这个方向是往襄樊去的啊,憨女子,越走越远了,赶紧上来,我带你回家,你妈也满大街找你呢!
哦,我赶紧爬上自行车后座,心才落到了肚子里,却换上了另一种担忧,唉,回家后,一顿胖揍免不了了。果不其然,前脚进家门,后脚我妈就回来了,扯着大嗓门嚷嚷:那死女子回来没?!二哥跑出来说:回来了,那个笨蛋,被小舅舅找到带回来了。
我妈两步迈进来,看到我劈手一巴掌,然后抄起一边的扫把,没头没脑的向我打来。我没有哭,也没有求饶,闭上眼睛,身上的疼痛和找不到家的无助恐慌,前者还是让我很能接受的。她一边打一边怒骂,该死的,跑哪儿去了,老子满大街的喊你,你个死女子,猪脑子,这都能走丢,你还能干啥?!
我爸坐在一边抽烟,不言不语,二哥一边直叨叨,你真笨啊,你真笨,这么点路都能走丢,咋不跟紧我嘞,笨死了,,,,,
我不知道小舅舅怎么会心血来潮跑到火车站附近找到我的,我也一直没问过二哥,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就突然不见了,估计是恶作剧趴在草地上或者低洼里吧,总之我那年走丢了,被狠狠的胖揍了一顿,并罚不准吃晚饭。事后,谁都没有提这个事情,我也没有再去想。但是后遗症却慢慢的有了。
走路不敢一个人,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出来打工后,再也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满大街溜达。即使出门也是固定路线来回,绝不肯抄近路。
多年后的某一天,跟老公说起这件事,抱着他狠狠地哭了一场,然后他带着我走遍了老河口的大街小巷,教我怎样辨认哪是主干道,哪是路牌,路牌指示是什么意思,哪条路白天晚上都非常安全,要是跟他走散了,手机又没电,就原地等他,或者打车回家,不要怕花钱,,,,,
好想好想穿越时光抱抱那一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