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了,我依然无眠。细数着窗外一阵一阵的冷风撕扯出的鸣叫,我一遍又一遍翻看着家里的视频,宝贝女儿蹦跳玩耍的样子和妻子浮肿的脚踝艰难挪动的每一步,这些碎片在黑暗里自动拼接成会呼吸的全息投影,硌得人眼眶发酸。一百三十公里,让我又一次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往我的“秘密笔记”里敲下第52版辞职报告。
窗外冷风的撕扯断断续续,来了又去,如同我的思绪反反复复,纠结焦虑。玻璃窗户上的倒影突然裂变成两个自己:一个身穿制服奔赴在路头巷尾和砂厂煤堆;一个穿着起球的居家服亦或在女儿快乐城堡亦或在厨房“趴锅挖灶”。窗外突然一阵大风袭来,身在屋中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如此凉风却吹不散视网膜上残存的影像——妻子睡前浮肿的脚踝和身体在蚕丝被下起伏如山峦,女儿长长的睫毛在监控器夜视模式里是否还泛着闪闪磷光……
其实,在凌晨三点的写字楼仍在吞吐光斑,外卖骑手的头盔倒映着便利店的白炽灯,城市的“美容师”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劳作,而过完年背井离乡的列车的硬座车厢里漂浮着无数双充血的眼睛。在这个被速度肢解的时代,"守夜人"的姿势正成为现代人共同的生命形态——我们守候的不再是更漏里的晨光,而是手机屏幕的呼吸灯,是监控摄像头的红色光点,是流水线上永不停歇的传送带,劳动工具而已。
我想起梵高笔下《星月夜》里流转的星空——那些在清醒中燃烧的思绪,恰似漩涡状的星云在夜幕中无声地沸腾。或许此刻你正躺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线上,听见记忆抽屉被夜风掀开的窸窣声,看见无数个平行宇宙的自己正穿过月光织就的薄纱。要试试在窗台放一杯接住月光的清水吗?当黎明的候鸟衔走最后一块夜色,你会看见杯中沉淀着星辰的碎屑,那些辗转反侧的时光都结晶成了透明的琥珀般的冰块,透出明显的封心锁爱的裂痕。
无言以表,唯有小诗一首。
《夜中作》
夜中不能寐,披衣立阶墀。
孤灯照客衣,残月挂高枝。
风声一何紧,恍若儿女啼。
去岁雪飘零,稚子笑音脆。
采采盈我怀,春衫露华滋。
今复风霜至,远在天一涯。
空庭自飘零,寒影何离离。
营营竟何为,徒增鬓边丝。
手机屏幕在瞳孔中渐渐变暗,指尖在玻璃上写下暗号,时针啃食月光的碎屑。纸短情长,书页间游荡的幽灵开始列队,每个未发送的短讯都是陨石,坠入瞳孔深处的星云。于是,沉默在血管里涨潮时,钟摆切开凝固的琥珀。那些悬浮在凌晨四点的秘密,正用摩尔斯电码叩击窗棂,内心已有过无数次的屈服妥协,而影子始终保持着,与黑暗谈判的姿势。所以,在这长长短短的生命旅途中,那些命运的造物弄人如同过眼烟云般,在这人生的道场,在时间的褶皱里为自己做法,用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护你一生周全。
2025年2月6日夜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