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卉
01
端午节回了趟家,那时爷爷躺在床上,两条腿弯着,连起身都需要人搀扶,爷爷在“长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他吃饭需要人喂,衣服需要人整理,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婴儿的状态。
由于节后,大家都得回到原先的轨道,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临走前姑姑嘱托爷爷一定要多吃点东西,爷爷说得很无奈“我也想吃啊,但是也要吃得进的啊!”
听到爷爷这么说,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人们常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直到70多岁的时候还在种地,身体也都很结实硬朗,他俩总是闲不住,不是倒腾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倒腾菜园。
生活不算富裕倒也过得有滋有味,自给自足,从来不依靠儿女。
02
爷爷总是会提起50年代的事。
有一回过年我们搭一个伯伯的顺风车准备走亲戚,爷爷嘴里叼着烟,趁车还未开启,狠狠地吸了两口。
他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50年代的时候,这里全是湖区,一眼望去,眼里看到的几乎都是水,看不到几户人家。”
我循着他指引的方向,目之所及,两层的楼房沿着河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周围已经很少见到红砖房了,看得再远一点,零星地散落着几个小房子,不过有的也是空着,很多人都搬走了,可谓人迹罕至。
爷爷指着公路一旁的小河,“你看!这条河都是人工挖出来的,那时候的人都很有干劲,这么多年了还在。”
时光荏苒,六十多年过去了,湖区像得了肌肉萎缩症的病人,面积在不断地缩小,有的地方种上了稻田,有的地方养着珍珠,有的地方盖上了楼房,那一望无际的感觉我怕是只能在自己的想象中才能见到了。
爷爷也早已80有余,为什么偏偏要提起50年代呢?我想可能是因为50年代是爷爷的黄金时代,那时的他正如现在的我们,二十多岁的年纪,风华正茂。
我突然想起王小波《黄金时代》里所写: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细细想来,这短短的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人总是逃不过时间的。
03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为了养育5个子女,他和奶奶过得很艰难,他用自己的肩膀抗起了生活的重担,终于还是没能扛住岁月的打击。
我记得去年我还陪爷爷检查身体,检查完之后,在市第一人民医院外,有两个阿姨说一楼的老中医门诊,我出于好奇,询问了起来。
爷爷连说了好几句不用了,然后一把拉着我的手走到一旁,她们可能是见你小,还未涉世,不要受骗了。
后来,爷爷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搞得好像是我来医院看病的一样,那是我第一次牵着爷爷的手,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上粗糙的老茧,以及像青藤般爆出的青筋,那是一双不再年轻的手!
我们在附近的一家饭馆吃饭,爷爷走得很慢,他总想找到最好的地方把最好的饭菜给我吃,就连我要自己给钱买单都被他一把拦住,我一再强调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他还是像小时候呵护我那般执拗。
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几次回家,远远地在路上还能看到他搬来小板凳,和其它的老爷爷聊天,现在看来,那都是奢望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爷爷发病前后的身体状况,有着天壤之别,衰老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准备,谁能想到病痛会如此残酷呢?
连时间都是这样残酷,朋友圈的动态渐渐各式各样的晒娃取代,90后成家立业的不在少数,渐渐地,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我们不再需要爷爷奶奶的照顾,更很少参与到他们的变化,无论是成长还是老去。
当我们再一次注意到他们的变化时,他们已经等不到我们的陪伴了。
04
前几天,有个老师发了一段小视频,她的爷爷嘴里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两条腿瘦得仿若干枯的竹子,脸也皱巴巴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爷爷握着我的手,睡着了,爷爷快快退烧!”看着她发的视频我不忍打开,我的心不由得拧成了一团,我爷爷也这样瘦了。
早些日子,他就开始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连饭也吃不进去,只能喝点流食,现在更是越发地消瘦了,瘦到我不敢再握着他的手了,瘦到不成人形。
人生如梦。生命从无到有,又从有走向无,生生死死,原本再平常不过。从人生无常这一点来说,生老更是如此,可不管规律怎么样,我的记性都像汹涌的波涛一样,在不停地翻滚。
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爷爷不慌不忙地走过屋前的那座小桥,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新华字典》,故意问我某个字的读音,倘若不会,他便开玩笑说我读了这么多年书,连字都认不全,然后慢慢地翻给我看,如今,爷爷连路都不能走了,而屋前的那个小桥变得越来越宽,只是那个走路稳健的人已经不复当年了!
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每一次过年爷爷都会给我和哥哥买冲天炮,不知是哪一年开始,我们不再喜欢玩鞭炮,又换成了另一群小孩。
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爷爷像守望希望一样守望着我们的诞生。
05
如今,每一次回家,奶奶和妈妈都会先问,看了爷爷吗?喊了爷爷吗?我明白这句话的意味,也许有一天,即便我想喊他,他也听不见了,一想到爷爷消瘦的沾满泪痕的脸,我的心又忍不住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