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花开了,在一树绿色的阔叶子中如精灵一般,蛋白色的花瓣,蛋黄色的花心,五片花瓣朝着一个方向旋成一个花冠。
它本不抢眼,万千花丛中,它的简单素雅容易被忽略。但是,如果你见过它冬天的样子,你大概不会忘记它。
我是在一个冬天搬进了这个小区,那时候鸡蛋花树我并不认识。门口裸露一身的树干很奇特,不经意的一眼我就注意上了它。浑身古朴青灰,树不高,站在它的前方,视线能轻易到达它的树顶,旁枝逸出,曲曲直直,一片叶儿也没有,一朵花儿也没有,落了个干干净净。无论寒风冷雨,它只是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摇曳生姿。
新年的时候,天色不如夏天灿烂,阳光让人稀罕。一株株光秃秃的鸡蛋花树,被小区保安挂上红色的小灯笼,遥望在天光暗淡时,仿佛是长出了红艳艳的梅花,冬天立刻有了暖意。
它冬天的奇特姿态让我记住了它。盛夏时节,它悄然长出了叶子开着花,遮盖了它个性十足的骨架,反不叫人印象深刻。
下完雨后,我推着小宝散步,不少的鸡蛋花被风雨吹落。
我捡了一朵,放在鼻尖闻了闻,好香。捻着它,有种刚剥了壳的水煮蛋的质感。
我也有香味,且盖不住的浓郁。天天指挥着锅与铲的激情演奏,我的才华在油盐酱醋中横溢,方寸之地烟熏火燎,如梦如幻如仙境里的云雾缭绕。猪牛鸡鸭鱼,葱蒜豆瓜菜,进锅出锅,噼里啪啦。出了厨房,脸上红光满面,心里志满意得,不吃也饱了。浑身都是香味,不换身衣服出门,邻里朋友大概能猜出我煮过什么菜。
小宝淘气,我的衣服简直是他的抹布。假期的时候,我只穿那些可以随时舍弃的衣服,相当于把能做抹布的衣服穿在身上。本来也是粗人一个,不懂收拾自己,也懒得妆扮自己,蓬头垢面的。
有一回,我推着小宝出去散步,遇见一个带着孩子的阿姨,短发烫的真卷,卷的真精神,一圈一圈的毫不含糊。身上穿着光面缎子料的衣服,微胖的身材显出些福气。纹了眉,画了妆,嘴巴涂的真红,逗娃的时候演什么像什么,红唇里边噼里啪啦不用喘气,比我的锅铲还要快。
想给小宝找些伴玩,我有意和她走在了一起。突然,那个阿姨问我:“你哪一家的?一个月多少钱啊?”我一时语塞,有点羞愧。反观自己,衣服很旧,圆形的领口拉扯成了木耳边,上面有红的黄的灰的一块块的陈年痕迹,头发随手一捆,素面朝天,皮肤粗糙缺少保养,难怪让阿姨误会。我尴尬地表明自己的身份,阿姨也因自己的冒昧尴尬起来,原本的噼里啪啦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渐渐的我们便拉开了距离,各走各路。
我受伤了,阿姨的话太锋利,直捣心窝子。可是小宝回头一笑,嘴巴一撮,撮成一朵小小的粉红色花骨朵。真可爱,他是我的忘忧草。
我把鸡蛋花放在家里的茶几上。黑色的玻璃面茶几,像面镜子。复古色的中式木茶盘旁边,鸡蛋花和映在茶几里的鸡蛋花相映成景。孩子们一回来,出人意料地嚷着:这是鸡蛋花吗?呵,鸡蛋花果真是花如其名。
马上就要开学,暑假里的嬉闹散场,各回各家。想起被我们震惊的对面邻居,一位讲究的中年女性,她只在假期的时候过来住上一两天,这么多年我们只遇到过两次,生疏的如同马路对面走来的路人。那一天她和我一同等电梯,她原本沉默,我也不愿打破沉默,电梯按键上显示的红色楼层数字慢慢跳动。她忽然转身向着我,露出可亲的笑容,问道:“我看你家好多孩子,你究竟有几个孩子呀?”“七八个吧...”像见到了什么出土文物似的,惊得我的邻居“哇哦”叫了起来,呆望着我,移不开视线...我连忙补充说明:“其中两个才是我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尽管有不舍有遗憾有苦恼,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客厅安静了,茶盘上的杯子只剩两三个,慢慢地泡慢慢地喝,仿佛还能感觉到往日满茶盘杯子的余热。
终究要和假期说再见,我也要拾掇拾掇自己,该上班了。秋雨不断,鸡蛋花开开落落终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