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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和肖洛离婚时，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因为我不确定每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婚后会不会突然变卦。

肖洛给我的伤害实在太大、太突然。即使有很多人说过我的想象力非同一般，我也不曾想到过曾让我在所有人面前深以为傲的他，会选择在结婚七周年纪念日那天突然提出离婚。

难道真是七年之痒的魔咒作祟？我不信。

我觉得，即使他对我的感情有变化，但对女儿，应该还有一份真心吧。我想试试他。

我牵着女儿的小手找到公婆家，公婆去世后，房子一直空着，偶尔肖洛会和朋友们在这里小聚。来之前我打了一圈电话，大家都说他应该就在这里。

我们明明听见里面有脚步声靠近，可就是不见有人开门。

女儿哭着喊“爸爸”的声音引出了邻居，邻居见此情形，了然地摇摇头，转身回屋。

大概半小时那么长吧，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把一沓钱迎面甩到我身上，丢下一句话：“赶紧走！别再自取其辱了，看见没，他现在爱的人是我。”

女人扬着手指，手指上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比结婚时他给我买得昂贵一百倍。

我并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我追来只是想问个明白，毕竟他职业特殊，万一有什么内情呢？

回来的路上我又想，傻啊，如果有内情，怎么可能当面告诉我，于是，我抱着一丝希望，天天电话不离身，希望接到他解释的电话或短信。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实在忍不住，我二次找上门，邻居说，他把房子卖了，离开了这里，走时身边陪着一个漂亮女人，两人举止非常亲密。

2

我想从这场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但说着容易，执行却很难。

很多个夜晚，我失眠。我控制不住大脑，总是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不相信他真会那么无情。

如果不是女儿天天像小尾巴一样缠着我，晚上睡觉也拉着我的手，给我唱歌、为我讲故事，逗我笑，一声声“妈妈”呼唤我，我不会那么快恢复得表面如常人一样。

几个月后，世界上少了一个被丈夫宠爱的小女人，多了一个为女儿坚强起来的母亲。

我换了工作，带着女儿住进城墙边的一个小区，这里离女儿学校和我的单位都很近，住户以老人居多，邻里关系友善。

有热心的朋友给我介绍对象，我总是笑着摇头，上一次婚姻还是个未解之谜，我不想再跌进同一个坑里。

女儿一天天长大，日子流水般向前挪移，我的心像经历过风暴的湖水，湖面平静，暗涌全部压在心底。

两年后，一个男人的出现，悄然打破了这种表面的平静。

男人是对门的租客，搬来的第一天，老房东带他楼上楼下打点，也是，他那副形象，如果没熟人介绍，极易被当成坏人。

男人左胳膊自肘部以下缺失，装着的义肢毫不避讳地露在袖子外面，脸上不知被火烧过，还是被什么东西砍过，又或兼而有之，疤痕一个接一个，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有人好奇的向房东打听：“怎么把房子租给这么个人？”

房东一脸同情：“朋友介绍的。当过兵，执行任务时为救同事受的伤，是英雄！”

对英雄的崇拜让我们肃然起敬。

男人看样子如房东所说的确不是个坏人，他每天的生活相当规律，早晚按时上下班，其他时间除了宅在家里，就是在小区做运动。别看他残疾，运动上有特长，乒乓球、足球、篮球、跑步、引体向上，样样行，尤其他单臂运动时，常引一帮人围观，喝彩声不断。

每次从托管班接女儿回来，她经常恳求我：“妈妈，你让我看一会儿吧，看一会儿吧，你看，叔叔多棒！”我受不了女儿哀求的目光，她这个年纪，在正常的家庭里，正处于对父亲盲目崇拜的阶段，父爱是我再努力也弥补不了的缺失。

我陪女儿站在场边看男人跳转腾挪，挥汗如雨，女儿跳着脚为他欢呼，一声声“叔叔加油！叔叔真棒！”常换他回头一笑——真不如不笑。

慢慢地，女儿会借帮他捡球和他聊几句，他明显对女儿也有好感，觑我的脸色教女儿玩球，对此，我由一开始的不太愿意，到不阻拦，最后到乐见其成，我也希望女儿有一个相对完整、完美的童年。

除了不让他们独处，和一遍遍给女儿强调自我保护意识，每次他们俩练球，我都坚持陪在旁边。他教导有方，女儿进步明显，性格越来越开朗，笑声越来越敞亮。我很欣慰。

3

晚上正陪女儿写作业，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提示本月电费充值200元，我哑然失笑，肯定又是对门的男人搞错了。

一梯两户，两个电表并排装在楼道，编号只差最后一位数，他经常弄错，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把电费充到我家账号上了。

没过几分钟，门铃响，女儿吧嗒吧嗒跑过去，站在小板凳上透着猫眼往外看：“是叔叔！”不等我说话，欢天喜地把他迎进来。

我给他拿钱的功夫，女儿拉着他进了客厅。他局促地站在原地，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女儿指着墙角对他说：“叔叔，太好了，我正想请您帮忙呢？妈妈没力气。您能帮我把这个篮筐钉在墙上吗？”

忙活完，他一边擦手一边四下打量，被旁边的照片墙吸引了目光。照片墙上囊括了这些年我和女儿的全部美好时光，从满月到现在、从玩乐到学习、从醒着到梦香、从哭到笑，几乎全是女儿的照片。

男人的目光从一张照片移到另一张，嘴里不自主地提问，女儿兴致勃勃帮他介绍，两个人其乐融融，我一时竟不忍心打断。

周末，我带女儿出门，刚下楼遇上他从外面回来。他和我们打完招呼，见我手上拉着箱子，迟疑地问：“你们这是出去旅游？”

“不是不是，妈妈要出差，我要到托管老师家待两天。”女儿急着给他汇报情况。

“哦——”男人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

第三天下午我到托管接女儿，没见到人，打电话，老师说她带孩子在楼下玩，刚上楼续了杯水，上楼前孩子说和教练练会球，这会却不见人影了，她也正找着呢。

我略一思考，回身就往对门家跑。

门没关严，隔着门都听见女儿的大呼小叫声，我小心地拉开门进去，这是一个典型的独居男人的住处，收拾得干净整洁，装饰简单，厨房传出切东西的“当当”声，我循着声音走到女儿所在的屋子。

女儿正坐在地上，面前摆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汽车、飞机和手枪模型，女儿正一个个拿在手上端详，边看边惊呼。

“哇塞！太厉害了！哇哦，这个，我在电视上见过！叔叔，你怎么有这么多啊？”一回头看见我，惊喜地叫了一声“妈妈”，像一颗小炮弹似的投进我怀里。

男人端着一盘水果，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俩。

4

第二个周末，我主动把女儿托付给他。我说有事要出去，女儿牵着他的手站在楼梯口目送我，下了几级楼梯，我开始打电话：

“喂！请问是王先生吗？对，我是李老师介绍的那个人，我现在准备出门了，哦哦，好的，一会儿见。”直到走出单元门，我都没听到楼上关门的声音。

办完事回来接女儿，男人期期艾艾跟在身后：“哎——那个，你、刚刚出去是——”

“哦，不瞒您说，我是离异，前夫不要我们了，都好几年了，朋友帮我介绍了个人，我刚刚就是去相亲。”

“哦、那、那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我准备和他进一步接触接触，以后可能要多麻烦您了。”我朝女儿点点下巴。

再次道谢后准备关门的一霎那，男人抓住了我的胳膊，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可能、我这样说有些冒昧，不过，为了孩子，我建议您还是慎重考虑，毕竟，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

“是，您说得对，我是得慎重考虑，免得像上次一样被人骗了。”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女儿已经被我连续在对门托管了三次，男人的话越来越少，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

第四次，我在星巴克和老同学聊得正开心，“妈妈——”一个童声忽然响起。我扭头一看，女儿牵着一捧五颜六色的大气球，正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对我咧着嘴大笑。

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男人也在向这边张望。

我请他俩进来，一见面“扑哧”一声笑了，男人今天穿得格外正式，就是领带的颜色不对，衬得他的脸更黑。

“妈妈，你看，叔叔今天帅吧，我帮他挑的领带哦！”女儿得意地说。

我把女儿搂在怀里，男人一屁股在我身边落座，老同学用眼睛和我打机锋，下一秒，我的手机里多了一条信息：“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吧，看着不错，好好把握。”

我的相亲之旅没能继续下去，那次后没几天，我家来了一个访客。

访客拿出证件作自我介绍，说是对门男人的朋友。朋友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真相，当年他确实是身不由己，怕给你和孩子带来危险，不得已才离婚，说实话，这些年，他没有一天不后悔。

任务去年结束，他当时就想回来找你们，可是他的伤实在太重了，也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所以才等到现在。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他当时的伤比现在看到的更严重，如果不是想着你和孩子，他撑不到现在。”

5

和肖洛谈恋爱时，父母就劝我，他们说当警.察太危险，随时随地出任务，顾不上家，以后有我苦头吃。

我不听劝，就看上他对我好，一门心思嫁他。结婚第四年，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他对我和孩子如珠如宝，尽最大努力给我们创造最好的生活。

可能是太幸福了，所以听到别人说看见他和一个女人举止亲密，我才会觉得“不可能，肯定是你们看错了”，我不和他吵，也不想跟踪、质问，我想相信他，我等他主动和我解释。

他却一直沉默。

有一个秘密任务，组织选中他当卧底，任务远在云南边陲，组织帮他安排了新的身份和证件，相貌都做了微整。原以为任务能很快完成，老家距云南千里之遥，有组织暗中保护，我和孩子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知道情况瞬息万变，有情报显示，对方有人对和他同批打入的卧底起疑。他怕万一殃及我们，营救不及，痛定思痛，决定和我离婚。

被别人看见和女人举止亲密是他和同事演的戏，因为时间原因，他加快了进度。真相绝对不能让我知道分毫，如果我知道了演得不真实，一旦让人看出端倪，损失的不是他一个人。

我带女儿上门找他时，甩钱给我们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另一个卧底同事，在任务中牺牲了，年仅二十八岁。

我和身边的人只知道他因违反规定被开除队伍，破罐子破摔一路堕落，抛妻弃女没人性忘恩负义，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在提着脑袋干事情。

我们的安宁和平静生活的背后，是因为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为完成任务，不止一个同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的男人贡献了一只胳膊，和一张脸，还有差点就真的找不回来的家。

6

爱之深，恨之切。

幸亏他演得像，让我一直恨着他，做不到彻底走出这段阴影，下不了决心和别人再结连理；

幸亏，历经千辛万苦，任务终于完成；

幸亏，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组织上征求他的意见时，他主动申请调到新单位工作，他悄悄隐在我们附近，暗中观察了很久，最后决定搬到离我们最近的地方。

再有内情，抛妻弃女的行为委实太严重，他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理解会接受；任务有保密期，他不能仔细说明；他受了伤，成了残疾人，自卑，怕配不上我，更怕复合后，某天我会后悔……他顾忌得太多，躲躲闪闪，不敢向我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深爱的人近在咫尺，又忍不住总想靠近。

有本书里说：如果你深爱过一个人，他的味道会在你的记忆库里存储很多年。我到现在才彻底明白，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他身上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把电费一次次错充到我们账上，是他的借口、也是试探。

他原本打算就这么默默地在一旁守护也不错，他希望能在日久天长的潜移默化中消除我心上的阴影，结果，我却说，我要相亲了。

他一边难受，一边为我高兴；一边为我高兴，一边更难受。

他偷偷见过我的相亲对象——其实是我请来刺激他的老同学——对方高大健康，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躲在一边看我和那人谈笑风生，纠结地差点咬破嘴唇。

上次我说出差，其实是“组织”上特意为我（们）安排的一次“验证”，相关人员“无意中”落下的资料上“恰巧”有他的信息，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足以证明我心里一直不死的那点怀疑。

知道真相后，经历了最初的震惊、生气、埋怨、委屈，我埋在心底的喜意像海浪一样，层层涌起。

他还活着。他回来了。他没有抛弃我们。

7

林夕说过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走过去，去争取自己的爱人。

我爱的人回来了，他一直如山一样守护着我们。既然他不自信，这一次我主动，山不就我，我就山。

战友走后，我把自己和女儿打扮一新，牵着女儿的手准备敲他家的门，刚在门口站定，门就开了。

他站在门口，脸通红通红的，像喝多了酒，他的身上是我们第一次结婚时穿的那套西装。他胖了，衣服显得小，紧绷绷的。

女儿大声叫：“爸爸，我和妈妈来接你啦。我们回家吧。”

男人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双手紧紧抱住女儿，嗓子里挤出压抑的哭声。

他是受了多少罪啊，哭都不敢大声。

我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痛，我上前抱住他的头，我们一家三口，在楼梯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情绪稍稍平复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是我那次上门找他未果，放在他家门口的婚戒。

他用颤抖的手把戒指重新套上我的左手无名指。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那一晚，深夜，女儿睡着后，我和他相依着靠在窗前，喃喃诉说分别后的种种思念。

窗外月如银盘，照着千家万户的睡颜。

真好。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