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唐(12):别了,大唐。

1.黄巢大将军

懿宗有8个儿子,按嫡长传统,大儿子应当作为储君。可惜宦官弄权已久,对于皇位继承有自己的思路:拥立长子无佐命之功,很难控制,何不推一个没有可能的上位,更加听话?

懿宗已经半步迈进鬼门关,管不得人间事,左神策中尉刘行深以及右神策中尉韩文约这俩宦官假传旨意,将排行第五的李俨立为太子,并于懿宗驾崩之后即位,即是唐僖宗。僖宗即位时才12岁,是大唐年龄最小的皇帝。

年幼的僖宗,拿到现在只是个还在跳皮筋、踢毽子、攒纸牌的小学生,谈什么内外政经,上下行制?整日只顾与宦官同乐,奏章都扔给宦官田令孜。

田令孜最初是个马匹管理员,跟僖宗混成了好朋友。由于他又机灵又识字,被迅速提拔为御用秘书,在僖宗跟前呼风唤雨,比宰相的权力都大。田令孜一边引进各种美食、趣玩,将僖宗禁锢于玩乐之中,一边握牢权柄,尽情地消费。

田令孜本姓陈,有个哥哥叫陈敬暄,还有几个密友分别是杨师立、王勖、罗元杲。田令孜向僖宗推荐这四个人去四川当官。你猜僖宗怎么做?

僖宗让四个人玩马球决胜。陈敬暄第一个进球,授与西川节度使;杨师立其次,赐其东川节度使;王勖第三,出任兴元节度使;罗元杲倒数第一,啥也没有。比起人家28岁的厅局级,这三位的速度如何?此事亦称“击球赌三川”。

朝廷糜烂至此,节度使们的野心自然膨胀且不必说,连江湖团伙都像模像样地剑指皇廷。

濮州的盐一代王仙芝,曹州的盐二代黄巢,是两大代表性江湖造反势力。

盐贩子王仙芝黑白两道都混得开,而且积攒了不少钱,所以聚拢了一大帮小弟,具有造反的资格。

黄巢出身盐贩世家。当他还小的时候,见父亲向朝廷官吏们点头哈腰,心中既不平衡又很羡慕,便想试着走一走仕途。于是他习武之余不忘学文,日夜发愤图强。只可惜,进士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几次三番皆告失利,黄巢的情绪就不太对了:我五岁赋诗,文武双全,屈尊到这里求个小公务员,你们竟有眼不识泰山!

气愤之余,他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菊花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再回头看看人家五岁时做的“菊花诗”,虽然只有两句:堪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赫黄衣。这是要学那百花之首做人中之龙呢。还有一首赋给桃花的: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作诗偏爱吟花,且稍带做着皇帝梦,果然是人小鬼大,不可轻视。唐有边塞诗人,有田园诗人,有仙,有圣,到黄巢这里,可算作花花诗人,或者诗霸了。

黄巢参加公考无果,索性返乡继承家业,干起私盐买卖。由于钱多胆子大,黄巢身边马上就聚集了一帮弟兄。

此时王仙芝已经集结了好几万人,自号“均平天补大将军”,先破濮州、曹州,再败节度使薛崇,威名渐起。

黄巢听闻王仙芝摘得头筹,也不甘落后,带着弟兄把山东其他地界的州县抢劫了一遍。王、黄二人本是同行,现在又入同道,不免惺惺相惜,随即结成了联盟,遥相呼应。

王仙芝旗鼓招摇地逼近沂州,朝廷再也不敢藏拙,命平卢节度使宋威为总统领,率各路联军讨伐王仙芝。

官、匪正面接战,奈何兵力差距较大,匪军大败,几乎死伤殆尽,王仙芝更是下落不明。

宋威急着邀功,见搜不到王仙芝,干脆向朝廷报告:我已尽歼敌军,请陛下放心。文武百官收到捷报,手舞足蹈地庆贺了三天。忽然山东方面传来消息,王仙芝“诈尸”出现,又纠集了一群帮众,把阳翟、郓城给打了下来。文武百官前喜后惊,都快得心脏病了。

朝廷不敢再相信宋威,改命崔安潜、曾元裕、李福、李侃、令狐绹等人,镇守各个关口要道。这些人前次跟着宋威打了胜仗,本已经凯旋班师,正准备大搞一番宴席,尽情地消遣庆祝。闻听匪军再起,朝廷又让出征,这下彻底扫了兴,只得不情不愿地再次启程,路上走走停停,一点也不积极。

王仙芝夺得汝州,逮住一个值钱人物---刺史王镣。这王镣是当朝宰相王铎的表弟。王铎担心王镣的安危,对僖宗说:“王仙芝势大,而且再打下去只能徒增死伤,不如加以招抚,赦其罪、赐其官,必可平乱。”

此时王仙芝又攻陷郢州、复州,与黄巢合军,逼近蕲州。王镣被人押着,跟随匪军长途跋涉,累得够呛,一个劲儿地劝王仙芝投身朝廷,谋个大官。蕲州刺史裴渥曾受王镣的恩惠,再加上被王仙芝的军队吓破了胆,也迫不及待地向朝廷上书推荐王大将军。

上头宰相用劲,下面刺史担保,天子敕令不久而至,授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裴渥、王镣二人左一个道贺,右一个恭喜,乐得王仙芝合不拢口。

黄巢一直竖着耳朵,直到敕令宣读完毕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大怒。

他指着王仙芝,破口大骂:

“我与君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君独取官而去,试问五千余众,何处安身?”

说完就是一通胖揍。王仙芝练过几手,但比起黄巢还是逊色,额头不幸中了一拳,肿起一个大包。黄巢的手下跟着起哄,大闹军营,王仙芝被逼的没法儿,只得拒受皇命,做回自己的大将军,把裴渥的蕲州劫了个底儿朝天。此后,王仙芝领三千人,黄巢率二千众,分两路行进,沿路招兵买马。

王仙芝拿下鄂州,黄巢拿下郓州、沂州,再合军打宋州,直戳宋威的眼皮子。宋威起兵出战,不料被王仙芝和黄巢围在中央,多亏部将拼死杀入包围圈将他救走,不然宋大节度恐要退出历史舞台。

恰好招讨副都监杨复光邀请王仙芝和谈。宋威正面讨敌不利,便想出一个坏招儿。他派人埋伏在半路,仙芝部下尚君长赴邀,被宋威的伏兵抓去,充作战俘,献给朝廷。可惜后来被杨复光揭穿,请功不成反遭嫌。可怜尚君长等人丧失了利用价值,尽被拉到山沟沟里砍了。

王仙芝暴跳如雷,彻底对朝廷失去信任和期望,发黄巢人马南下黄州,自己直奔荆南。只是,黄巢半道败给曾元裕,逃回了濮州,暂待时机。

荆南节度使杨知温不懂兵法,但喜欢文学。王仙芝杀到荆南城下的时候,恰是元旦,正在享受节日气氛的杨节度听闻军报,急忙登城。为了退敌,杨知温施了一妙策:吟诗。只见他整理官服,笑容盈面,对着群匪从容赋道:

“今天是元旦,天上下大雪。你们很辛苦,不如回家吧。”

部下一听:这还了得。

众人赶紧把杨知温请下城楼,向四面八方发信求援。唇齿相依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迅速发兵,在荆门和匪军支部遭遇,旗下500沙陀骑兵(突厥骑风甚是彪悍)扫得对面片甲不留。王仙芝惧怕沙陀铁骑,逃往申州,不料被曾元裕截着,死伤数万。曾元裕穷追不舍,在黄梅县将匪军重重包围,尽诛余众5万。王仙芝力尽不敌,被乱刀砍死,首级献入京城。

王大将军自濮州起义,辗转4年,最后殁于黄梅。其后有无接棒者?

自然有,黄巢是也。仙芝既死,“均平天补大将军”已去,黄巢遂自封“冲天大将军”,自改年号为“王霸”(千万读四声),一鼓作气拿下岳州。

朝廷调遣曾元裕、张自勉、刘景仁、郑延休、张裼等人,联合对付黄巢。黄巢不与官军正面拼斗,而是假装投降,缓朝廷之兵,趁机渡过长江,连陷虔州、吉州、饶州、信州,几乎将江南西道盘下,继而乘势杀入江南东道。

大同(河东道朔州,今山西西北)防御使兼水陆发运使段文楚为了救济百姓,克扣自家军粮,引起军士们的强烈反弹。沙陀兵马使李尽忠,与康君立、薛志勤、程怀信、李存璋等人推举蔚州的李克用代段文楚而取之。

李克用是个颇有野心的人,李尽忠等人的建议正中其下怀,遂杀死段文楚,并觍着脸要求朝廷认可,封他为大同防御使。朝廷当然不想理睬,李克用干脆自己把仪式给办了。朝廷很不高兴,派人告诉李克用父亲李国昌:马上让你儿子从防御使位子上滚下来。

李国昌坚决表示:必不辱命!如果我儿子不听话,我将大义灭亲。

谁知父子相见之后,李国昌毫不犹豫地背弃朝廷,与儿子联合起来造反。

幽州节度使李可举、昭义节度使李钧、河东节度使崔季康、吐谷浑酋长赫连铎等人组成联军,硬怼李克用父子。李可举与赫连铎二人将李国昌围困在蔚州。

李克用趁两军僵持,自领一队人马偷袭李钧与崔季康的行军队伍。正值天降大雪,士兵本来就行动迟缓,再被耐寒嗜血的沙陀铁骑掩杀一通,根本无心再战,死的死,逃的逃。李钧站得靠前,亡于乱军之中,崔季康在后方压阵,保得一条小命。

李克用乘胜东取雁门关,迫近忻州、代州,不成想遭到顽强抵抗,只好转头南下晋阳,拿下太谷县。

汝州防御使诸葛爽、蔚州、朔州招讨都统李琢往援李可举与赫连铎,一齐对付李克用。李克用的沙陀兵被引入于夜色下的山岭中,道路崎岖,铁骑失效,联军杀穿沙陀部队,诛李尽忠、程怀信,毙敌1万多人。

李克用狼狈逃回蔚州,恰逢李国昌也被杀尿,弃城逃跑,父子二人只好结为难兄难弟,向北逃去蒙古了。

唐廷派人到鞑靼部落,要求引渡李克用。李克用不禁回想起大同军变之后的这番折腾,感慨良多,对使臣说:

“我得罪天子,无从效忠,今黄巢扰攘中原,必为大患,若天子肯赦我罪,得与公等南向,杀贼立功,岂非一大快事?人生几何,怎可老死沙碛,没世无称呢?”

(我想将功补过,请允许我拿黄巢开刀)

远在浙东的黄巢不自觉打了个喷嚏。难道是忙于奔波,劳累而致感冒?

原来黄巢由浙东入闽北,直取福州,然后两度上书朝廷,第一次要求封自己为“天平节度使”(巨蟹节度使岂非更王霸一些),第二次要求封自己为“广州节度使”。结果中央只给了一个东宫卫率府的负责人(跟王仙芝受封的牙将差不多,都是仪仗队领队),正四品。级别倒是将就,毕竟很多节度使也就三品,但黄巢的本意还是割据一方,由不在编的农民起义军转变为公务员序列之军阀,既有官当又不受管。

黄巢把敕令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喊道:

“唐廷不给我广州,难道我不能往取么?”

遂发兵攻下广州城,逮住节度使李迢,逼他让位。

兴冲冲地当了几天土皇帝才发现,广州这个地方着实不怎么样。气候湿热,蚊虫疾病甚多,士兵水土不服,死得不少。于是黄巢再从桂州渡江,经衡州、过永州、陷潭州、逼江陵。

江陵的军事首长说巧不巧,正是宰相王铎。你道他怎么跑去的?

原来,王铎虽然不通军略,但志向远大,见贼寇嚣张,屡思安邦定国为天子分忧之计,所以向唐僖宗自告奋勇,带兵移师江陵。

谁知三分钟的热血等见到黄巢大军已冷成了冰块,王铎自己逃去襄阳,留下部将刘汉宏,骗他说:“我去襄阳调救兵,你一定要守住,我一定会回来。”

刘汉宏才不上当,可他担心临阵逃脱被上头问责,楞是琢磨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先率兵把江陵抢劫一番,装个盆钵俱满,然后扬长出城,做山贼去了。

黄巢占了江陵,再下荆门,兵临襄阳。不料,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伏击于山林之中,军士死伤过半,黄巢惶惶渡江东去了。

刚到江东,遇上诸道行营都统高骈,屡战屡败。黄巢退往信州,高骈衔尾追击,却被巢埋伏,大败而回。黄巢分兵陷睦州、婺州、宣州,渡江北上,围攻天长、六合。之后再渡淮河,沿路招募兵员,改称自己为“天补大将军”,还给天下各道节度使去了封信:“诸位听好:自守辖区,别乱动弹,本将军马上要取洛阳,之后去长安问问天子,他皇帝是怎么做的!”

僖宗大惊,宰相大惊,百官大惊。


经过一番紧急商讨,张承范、王师会、赵珂被委以重任,各带兵员把守要道。本以为万事俱备,只等给黄巢迎头一棒,却由东面传来消息:洛阳已陷!

僖宗懵了,这特么是怎么回事?

原来洛阳的长官刘允章,直接开门迎客,将黄巢接进城来,还陪他四处慰问,安情抚绪。黄巢宣示大将之风,严令纪律、禁止扰民,俨然是一位真龙天子。好在,洛阳总算免遭战乱,刘允章的做法也不能求全责备。

黄大将军不日将近,军情十分紧急,僖宗命张承范率左、右神策军约三千人去潼关援助守将齐克让。神策军乃是天子近卫队,一般不上前线,基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所以很多富豪把儿子安排进去。这次一听要生死相搏,军士们又哭又怕,憋出一个办法:花钱雇人顶替自己。雇的都是什么人?主要是丐帮弟子,一袋以下。

黄巢大军黑压压地掩至潼关,杀声震天,苍穹都要颤抖起来。唐军出关列阵,只撑了几刻钟,既告溃散。

黄巢乘势攻打潼关,张承范手底下二千多冒牌军随便射了一两下,看到没什么鸟用,全都拔腿跑了。

黄巢破了潼关,再下华州,终于压向长安。唐廷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颜面,记起当时黄巢的授官请求,火速颁下诏书,授黄巢为“天平节度使”,让他赶快回去就职。

黄巢由北杀到南,再由南掠至北,此时裤子都脱了,只等着进唐家后宫,当然不会接受。碰巧自凤翔、博野来的勤王军,与田令孜发生矛盾,直接打开城门将黄巢迎进来。

当年安禄山叛乱,在洛阳好歹受到了封常清的抵抗。而黄巢入两京皆畅通无阻,大唐已着实不如从前。

僖宗六神无主,只好接受田令孜的主意,带着宠妃三人以及福王、穆王、潭王、寿王(唐昭宗),在500神策兵的保卫下西行出金光门,奔四川而去。

黄巢如愿进了长安,自称“大齐皇帝”,大赦天下,改元金统。之后册官员、灭宗室、诛唐臣,忙得不亦乐乎。

僖宗车马经过凤翔,凤翔、陇右节度使郑畋看着仓皇西去的大唐天子,胸中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派人与相邻各道节度取得联络,共谋讨伐黄巢。

各道兵马纷纷齐聚凤翔,旌旗招展,十里相望,颇有振翼冲鸣的气势。黄巢一看,心里不免有些发虚,于是派遣亲信部将尚让,攻打凤翔,意图灭联军于萌芽。结果尚让被凤翔方面揍得不轻,连滚带爬地跑回长安。而另一战线,黄巢派遣朱温攻打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也惨败而回,辎重丢了一路。

尚让心里不服,请缨再战,带5万兵士返攻凤翔。

郑畋自己率兵当靶子,于山坡之上列阵,暗里布置唐弘夫、程宗楚两人率一支伏兵藏于山坡两侧。等到尚让朝着自己猛扑过来,唐、程从侧翼杀出,正好截住敌军中部,杀得匪兵乱作一团。郑畋瞅准时机,从高处冲杀下来,尚让腹背受敌,只得狼狈地逃回长安。此战5万人去了2万,黄巢方面士气大跌。

联军借此良机,发先锋程宗楚、唐弘夫一部气势汹汹地奔至长安城下,守在城头上的贼兵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说不出话。前有黄巢杀气冲天逼潼关,今有唐军气夺天地临长安,正所谓礼尚往来,大齐皇帝可有怨气?

黄巢进长安以后,心事渐去,难免锐气下滑,再经朱温一败,尚让两败,信心已经严重不足,趁夜直接带着众人从东门溜了。程、唐二人得以率先锋军直入京都。

长安城一天陷落,惊走天子,一天收复,乐坏官军。但程、唐二人不知道约束部属,手下人四处抢劫,弄得民怨陡升不说,军纪也荒废了。

黄巢等人在灞上扎营,听说官军丧失戒备,赶紧组织好阵型,打了一个回马枪。可怜程、唐二人淬不及防,皆被斩了。

黄巢再夺长安,为发泄心中的愤恨,竟然发动兵士洗城(屠杀)。随后改称号为“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打算用字数压死联军。

北边,李克用在草原上宅得全身发痒,告别鞑靼酋长,带着一万多人南下雁门关,打下忻州、代州,然后静观动静,只等唐、黄两方拼出生死,自己做个渔翁。高骈受命讨贼,驻扎在东塘,也不积极,没有动作。郑畋的重要部将命丧长安,几万士兵没了踪影,余部士气大减,只好老老实实等待时机。而黄巢也学聪明了,乖乖待在城里。四股主要力量聚焦在长安,就这么僵持着。

万万没想到,贵为司空的郑畋竟被部下---行军司马李昌言逼走了。那日李昌言从驻地带兵围住凤翔城,对郑畋说:

“相公原不负我曹,但粮馈不继,饥寒交迫,不得已出此一举。”

竟是因为缺粮。当时各地收成欠佳,军阀盗贼又四起作乱,粮食消耗巨大,产量却一路走低。郑畋顾及民生,扣减军队粮饷,惹恼了官军的肠胃,所以才有了李昌言这一出逼宫戏。

郑畋长叹一声:“你若能忠国爱民,剿灭反贼,我心甘情愿让位给你,只要你一句承诺。”李昌言满口答应。郑畋卸下了心头重担,带着一肩轻尘,悠悠往寻僖宗去了。不久,李昌言得到敕令,继受凤翔节度使。

王铎为雪前耻,再次向僖宗邀命讨贼。僖宗允之。

王铎集合诸道兵马攻打黄巢。朱温暗自盘算着,自家的军队越来越散,粮食越来越少,黄巢恐怕撑不了几天。不如早早降了,免得与黄巢一起被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于是给王铎去了封密信,言辞之间摇尾乞怜。王铎见能不战而胜,乐得顺水推舟,为朱温谋了个河中行营招讨副使的差事,还赐名朱全忠(造反一通还有功了)。

各道军马虽然齐整,但是没有一个愿意打头阵,不是怕苦怕累,是怕打不过丢人。王铎头疼这些家伙的奸猾,猛地想起了骁勇的独眼龙李克用,遂想方设法劝他抛弃前嫌,发兵攻打黄巢。

李克用攒兵已有4万,就等朝廷来求他。当下接到王铎密信,便派出一支黑衣军,行路如飞,昼奔夜袭,往讨河中。匪军一见到这支黑衣军,纷纷呼喊:“李克用的鸦儿军!扯呼,扯呼!”

李克用再受任雁门节度使,进击沙苑,痛揍黄巢的弟弟黄揆之后,再袭华州。朝廷又加封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

李克用在华洲杀退尚让,继而发师渭桥。黄巢起底所有人马,准备与李克用决一死战。

李克用本就悍勇非常,麾下沙陀军更是以一当十,黄巢连输三场,大败回城。李克用攻破城门,巷战之中再次狠踢黄巢。

黄巢只得仓皇逃出长安。马不停蹄奔了个把时辰,以为可以稍歇一会,压压惊了。回头一看,卧槽,怎么还在追!于是急中生智,想了一法儿:把金银财宝全部丢在路上,引诱官军捡拾。果不其然,官军就像不认识自己,纷纷下马发财。如此方才保得一命。

李克用屡立战功,在缩头的群阀之中可谓光彩耀人,被僖宗加为名誉宰相。

黄巢脱离长安战场,过蓝田,越商山,纳蔡州,围陈州。陈州守将赵犨、赵昶、赵珝三兄弟死志守城,黄巢久攻不下,反倒死了不少士卒。粮食逐渐耗光,又没有村庄可以掠夺,黄巢军士直接把抓来的活人投入舂米和磨粉的器具中,几百巨锤同时击捣,经过一番“加工”,连骨带肉吃下肚子。黄巢将吃人的方法和规模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即便是恶魔,也及不上这“饿魔”凶残。

赵犨一方粮食也即将告罄,向各道节度使求援。朱全忠(朱温)带着援兵赶去,在陈州附近的鹿邑遇着老东家,大杀一番,终是逊色于拼死力战的黄巢,不得已转身求救于李克用。过了些时日,李克用发蕃汉联军5万,赶跑围困陈州的匪军,并一路追杀到中牟县,毙敌万余人,逼得尚让缴械投降,只可惜没有抓住黄巢。

李克用继续穷追不舍,在封邱、兗州又杀余党近万,最后追到了黄巢的老家冤句(今山东菏泽),还是没有逮住。李克用实在追不动了,留下尚让继续搜捕,自己原路返回。

此时的黄巢已经逃到泰山,手底下只有一千来号人,几乎回到十年前的原点。尚让等人追到泰山,与老东家碰面,黄巢再一次勉力迎战继朱温之后的第二个叛徒,无奈士气不济、力气衰竭,只能边打边跑。最后到了狼虎谷,实在是跑不动了。

黄巢此时已经绝望,对外甥林言说:

“汝可取我首献天子,保得富贵。”

林言不知道舅舅说真的还是在试探自己,装出一副不忍心下手的模样。黄巢颓坐于峭石之上,仰天长叹一声,呼出胸中那口王霸之气,自此断去生念,拔剑往脖颈一横,了此一生。

林言见舅舅玩真的,又惊又喜。他不仅把黄巢的头颅砍下,连黄巢其他家属也没有放过,命人全部砍死,削下首级,准备邀功于朝廷。可悲的是,沙陀军半道里遇见他们,连同林言的首级一并取走,扬长邀功而去。

黄巢起义,前后十年,奔走万里,杀人无数。占得两京,自成一帝,深渊浩劫,更胜安史。这大唐,接下来何去何从?

2.李克用大爷和朱全忠大爷

黄巢的姬妾被官军捉住,大概有二十来人,姿色都还不错。僖宗见到她们的如花凄容,心中怜意大生,心想杀掉实在可惜,如果能收到后宫里慢慢品味,倒是不错。于是他用嗔怪的口吻说道:“你们啊,个个出自官勋家庭,拿着我朝的俸禄,反而去助那贼寇!难道不知道是杀头大罪?”

本以为这些弱女子会纷纷乞怜,哪知有一人抬头驳斥道:“黄巢造反,几十万官兵束手无策,陛下吓得逃往巴蜀。手中握着天下权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都不能将反贼拒之门外,现在却不知逞哪门子威风,责问一群女子!若我们论罪当斩,那么满朝文武大臣,又该如何死法?”

僖宗听了,登时哑口无言,满脸憋得通红。继而恼羞成怒,大吼一句:“给我杀了!”

李克用前番追黄巢未果,回程时经过汴州。看了看全军上下,已经累得够呛,得,就在前面的封禅寺歇息吧。

汴州的朱全忠听说后,便想尽一尽地主之谊,顺便巴结巴结这位新晋的大功臣。于是他在上原驿站摆好丰盛的午宴,邀来一流的乐队,为李克用举办了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李克用也不客气,与朱全忠对饮数杯,渐渐有些醉了,讲话开始不着边际,言语之间狂妄到极点。朱全忠心思颇为阴狠,面上神色不改,心里却压着一股火气。李克用只顾着吹牛,毫无察觉,大醉之后被人扶回营帐睡觉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颇为奇妙。有时因为一句话成了朋友,彼此间怎么误会都能和好如初。有时因为一句话成了敌人,从前再怎么无冤无仇,从此以后也是不死不休。朱全忠和李克用,就属于后一种。当然,始作俑者当属朱全忠。

李克用离席后,朱全忠便和手下谋划端掉李克用的法子。主意既定,便让自己的将士拼命给李克用的手下灌酒,不一会儿便全部放倒。

朱全忠立即派人设立路障,截断上原驿和封禅寺之间的通路,然后带兵攻打李克用营寨,口号是“让你特么狂”。

李克用正在做着美梦,梦里自己斜靠在龙椅上,正要往身边美人的怀里狠摸一把,忽地只觉脸上一阵惊凉,睁眼一看,部将郭景铢拿个脸盆站在那里,大叫道:“大人,要命就逃啊,朱全忠杀过来了!”边说边把李克用拽起来,向外拖去。

朱全忠的手下见一时半会杀不进去,便开始放火,眼看营寨里的人将要变成烤鸭,老天爷睁开了双眼,撒下一场瓢泼大雨。李克用等人方得到喘息时间,溜出上原驿。

朱全忠率手下紧追其后,为了不漏过李克用,汴军见人就射。此时恰是阴云遮天,雨落如幕,几乎不能辨认人的面貌,朱全忠把自己的将卒射死了好几个。李克用一行早已趁着天色跑远了。

一些兵卒早一步逃回封禅寺大营,向李克用的老婆刘氏报告朱全忠偷袭、李克用生死未知的消息。刘氏不作声色,悄悄吩咐左右,把几个逃兵人灭了口。然后她召集几个主要将领,让他们做好明天急行回本镇的准备。

清晨,李克用终于满面憔悴地跑回来,猛灌了几大口水,狂骂朱全忠不止,恨不得即刻发兵汴州城报仇雪恨。

刘氏在一旁劝道:“你是为国效力的功臣,朱全忠则是奸小。他既然害你,你不如直接上告朝廷,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如果你去和他狗咬狗,反而让事态复杂化,是非再难说清,那朱全忠倒是有名正言顺地借口和你较劲了。”

李克用随即北返,写了两封信,一给朱全忠,责其背信弃义,大逆不道。二给唐僖宗,通知他:老子辛辛苦苦为国征战立功,差点被小兔崽子朱全忠杀了,监军陈景思以下超过三百人白白在上原驿送了性命。老子这就起兵报仇!

唐僖宗的神经被黄巢揪得不轻,再被这封信一挑,立马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急匆匆把宰相等人叫来。经过一番商议,僖宗先下诏和解,李克用不听。再让特使慰抚,李克用嘴上答应,暗地里把皇帝骂了个千八百儿遍,自己厉兵秣马,准备伺机“报答”朱全忠。

朱全忠摆了李克用一道,没有把李克用渡去阴曹地府,却把朝廷的冷汗吓出一身。王铎向僖宗建言道:“朱全忠在汴州目无君权。谋杀功臣的事情且不提,他与许州的鹿晏弘眉来眼去,这两人联手,早晚是国家之祸!不如把朱全忠召回中央,削去兵权,保得一方安宁。”

僖宗既害怕王铎所言成真,又担心朱全忠无视自己的诏令,反而激发叛心,于是踌躇一番,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让王铎去当义昌节度使,就近监视朱、鹿二人。

妈妈说过很多次了,出门不要带太多东西。你王铎啊,到了地方再置办就是,非携上奴仆、美女一百多号人,带了许许多多的箱子往义昌赴任。

路过魏州的时候,魏博节度使乐彦祯为了尽地主之谊,让儿子乐从训去把王铎迎过来,一起吃个饭。乐从训是个好色的青年,相中了王铎的美艳姬妾,心里不停地流口水。

人言酒色壮胆。回到驿馆,乐从训灌下一杯烈酒,吩咐兵士假扮盗贼,自己则扮作贼头,半夜杀进王铎的住处。先砍王铎,再杀随从,剩下一群漂亮妹子,自己挑了个最俊的,其余分给部卒,尽情取乐去了。

乐彦桢听说此事,快要气死。可谁让这小子是自己亲生呢?旋即写了一份假报告,上交给朝廷。僖宗是个糊涂蛋,看完乐彦桢天衣无缝的“案情汇报”,信以为真,下令好生抚慰王铎家属。“劫杀朝廷命官”的案子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不得不请问天子,杀你身边人都可以全身而退,杀你,又如何?

僖宗为王铎感怀之际,秦宗权于蔡州称帝,国号大齐,相继攻下洛阳及相邻二十多个州。后来遇上陈州刺史赵犨,久攻不克,势头才被止住。此后各地藩镇为了争夺地盘,在大唐的国土上你来我往,一反黄巢时期的孱弱姿态。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因为盐田分利的事得罪了大宦官田令孜,更与其一党的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结上梁子。朱玫、李昌符同时又与朱全忠关系密切。王重荣觉得自己对抗不过,怂恿李克用一起发难。李克用对朱全忠的心火烧得正旺,两人一拍即合。

李克用起蕃汉混编兵马15万,边整备边向僖宗发出通告:我去北面讨朱玫、李昌符二贼,您在京城好好呆着,我绝不打扰。等北边事情办完,我再回头杀那逆贼朱全忠,只求陛下不要怪我正义感太强。

僖宗哭笑不得,可是为今只有一招:下诏抚慰。但李克用怎么可能听劝?

朱玫和李昌符有田令孜罩着,也不怕独眼将军。两人率军与王重荣、李克用对峙在沙苑。

不过,朱、李的精神胜利法还是赢不了李克用的实战手段,打了几个时辰便分出胜负,朱、李死伤惨重,逃回城里,闭门不敢出来。

王重荣对李克用说:“朝廷里有个田令孜,总归是个祸害。不早点除去,必定有黑手等着咱们。不如先发兵京城,诛了此人,再图朱全忠。”两人又是一拍即合,李克用已把先前对僖宗的承诺抛在了脑后。

田令孜收到情报吓得不轻,毫不犹豫地抱起僖宗往凤翔逃去。僖宗二次出逃,终于有些驾轻就熟,也不似初哥一般慌张。北边的朱玫和李昌符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大骂: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死了这么多弟兄,你个蔫儿货就知道跑?!

李克用一听僖宗和田令孜竟然干干脆脆地溜了,心想这下怎么逮那阉人?于是返回本部,与王重荣联名上奏请僖宗回京,并要求赐死田令孜。

僖宗收到奏请,只想回家。田令孜哪能允许他倒向李克用一边,趁夜把僖宗绑去宝鸡。宰相萧遘让朱玫去追僖宗,田令孜等人只得马不停蹄往西奔去,登大散岭,入大散关,拒守关内数天,才把追兵挡回去。

朱玫见追不回僖宗,动了歪脑筋:皇帝跑了,再立一个不就好了。索性让控制在自己手上的襄王李煴监国。宰相萧遘出声反对:“此举大逆不道!”。反而被朱玫拿刀架在脖子上,从此也不再吭声。

李煴监国后,朱玫为了笼络人心,封赏了许多文武官员,唯独李昌符没得到什么好处。

李昌符心中懊恼,暗地与僖宗方面联络。僖宗封他检校司徒,让他想办法搞定朱玫。

僖宗到了四川,手下将臣痛定思痛,都觉得那田令孜是祸根,群起指责、排挤。田令孜的日子十分地不好过,担心被政敌们无声无息地弄死,只好主动辞职,投奔哥哥陈敬暄(昔日马球第一名)去了。

从前被田令孜排斥的另一大宦官杨复恭从此掌了权。此时传来消息,朱玫在长安拥立李煴称帝,有人建议僖宗:“杨复光与王重荣关系铁得很,杨复恭是杨复光的哥哥,不若让复恭笼络重荣,再团结李克用,如此逆贼可讨!”

僖宗依计而行,果然得到王重荣和李克用的响应。随即诏令扈跸都将杨守亮,率兵2万出金州,会同王重荣、李克用,共同讨伐朱玫。

正在李克用等人摩拳擦掌的时候,长安传来讯报:朱玫已授首!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朱玫手下王行瑜曾与僖宗手下李茂贞交锋,屡战屡败,被朱玫多番训斥,心里憋足了怨气。正巧四川方面发出诱人的悬赏:无论是谁,只要能拿下朱玫首级,立刻封为“靖难节度使”。

前有蜜枣,后有棍棒,不由得王行瑜不动心。他与部下商议:咱们拿下朱玫首级,送入京城,也当一回节度使,尝尝颐指气使的滋味,岂不美哉。

于是带兵返回长安,朱玫刚要责怪他擅自撤军,王行瑜二话不说砍了朱玫的脑袋。

李煴一看,大哥死了,自己也待不下去了呀。于是趁乱逃出长安,病急乱投医,竟往王重荣大营去了。送上门的兔子怎能不宰?王重荣立即砍了李煴,献给朝廷。

朱、李的叛乱至此平定,朝廷开始全面清扫余孽,所有受过李煴封赏的官员大多数被处死。

僖宗终于可以回长安了。只不过,天子得以返家,天下依然流离。各道节度使内部纷争不说,道与道之间或为夺取资源、或为私仇恩怨、或为同党共谋,刺杀攻伐不止。

而那个在蔡州称帝的秦宗权,已攻陷多个州县。河阳节度使李罕之与泽州刺史张全义联络李克用,准备共同对抗秦宗权。朱全忠为了自身利益,也出兵攻打秦宗权。秦宗权的部将孙儒因为战败,屡被秦宗权辱骂,终于没有忍住,恰逢秦宗权弟弟秦宗衡前来问罪,借机摆了一席鸿门宴,削去秦宗衡首级,献给了朱全忠。

李罕之和张全义则起了内讧。先是言语不合产生裂隙,又因为粮食和衣物的矛盾大打出手,李罕之败走,向李克用求救。张全义则请来朱全忠,四人率兵在河阳拼了一记,朱全忠和张全义总算仗着地利把李克用和李罕之打退。

又传来消息,王重荣被河中牙将常行儒杀了,哥哥王重盈又杀死常行儒,给他弟弟报了仇。曾涉王铎被杀一案的乐彦桢父子,被魏博牙将罗弘信弄死。其他各道的乱象自不必多说。

正在各地藩镇“欢腾”之时,僖宗病危了。

群臣商议,僖宗的儿子太小,如果立为储君,以后恐怕没有复兴唐室的可能,还不如立寿王李杰呢。

木偶皇帝唐僖宗履行了相关手续,寿王李杰成为皇太弟。

不久,僖宗驾崩,李杰改名李敏,正式即位,是为唐昭宗。僖宗在位15载,享年27岁。

朱全忠把李克用视为眼中钉,但对方也是难缠的角色,想拔掉并不容易。于是他想出迂回的套路,先扩大自己的地盘,充实粮草、募兵蓄马,一可应对任何持久战,二可随时对李掀起闪电战。

英雄所见略同,李克用也是如此看法。全忠先后攻下洛州和孟州,李克用也接连拿下邢州、磁州、洺州。

朱全忠串联云中防御使赫连铎、卢龙节度使李匡威,联名上书要求讨伐李克用。李克用虽然跋扈一方,甚至把僖宗逼出长安,但毕竟是复国功臣,昭宗下不了这个决心,便征求大臣们的意见。杨复恭、杜让能等人还算明白局势,坚决反对朱全忠的提议,但宰相张浚、孔纬为了争权,反而持赞成意见,极力主张对李克用用兵。

昭宗平日不太喜欢杨复恭的专断作风,便索性依了张浚等人的意见,命张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使,让朱全忠担任南面招讨使,征讨河东。

朱全忠先打潞州。潞城守将是李克用的弟弟李克恭,因为异常暴躁,被部下杀了,朱全忠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潞城。李克用紧急调派康君立、李存孝收复潞城。

李存孝是李克用九个养子之一,骁勇善战,先败朱崇节,再俘孙揆,继而生擒邓季筠,打退李谠,最后遣大军围住潞城。守将葛从周、朱崇节见他气势冲天,心觉不妙,只得放弃城池,连夜跑路。

李克用又让李存孝率5000兵士驻扎在赵城,相互照应。镇国军节度使韩建自以为诸葛再世,带了区区300个精锐趁夜去劫赵城营寨,被李存孝关门打狗揍了个结实,在手下人的拼死保护下总算活着逃了出来。

李存孝全军声势高昂,不几天打到晋州。张浚为了鼓舞士气,硬着头皮迎战,结果片刻都撑不住,只好退回城里。李存孝三天破城,张浚、韩建等人仓皇逃走。

回到京中,张浚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反观政敌杨复恭,自是得意洋洋。

李克用接连获捷,此时不卖乖,更待何时?他上表向朝廷诉苦:

“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身无官爵,名是罪人,不敢归陛下藩方,且欲于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俟指挥!”

(陛下,我知道这不是您的意思,全是那张浚鬼迷心窍,串通朱温搞出的祸乱。我既然已经被定为罪人,没有脸面再服侍陛下了,只求回到根据地享享清福。陛下若有什么事,给我写信吧。)

昭宗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面将张浚、孔纬贬谪外地,一面封赏李克用,并诏令曰:我已处理有关人等,你安心回晋阳吧。

张浚被贬为绣州司户。但他脑海里浮现着杨复恭的恶心模样,心有不甘,半路跑去华州投靠了韩建。

皇帝对军阀的态度有如墙头草,暧昧之极。军阀们乐见天子软软弱弱,自己少层约束。此种大气氛下,李克用更加意气风发,出兵云州杀了朱全忠的盟友赫连铎。朱全忠也不示弱,取道魏博攻打李克用,与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开杀,五场五捷,打得罗弘信下跪称臣。

其他的藩镇,有的靠向李克用,有的依附朱全忠。当然,还有一些自信满满的,谁也不服。

护国节度使王重盈在此时病死,侄子王珂与儿子王珙争夺位子。王珂是李克用的女婿,求李克用帮忙向朝廷使劲。昭宗同意王珂继任,王珙不乐意了,巴结上当时比较有实力的三个军阀王行瑜、李茂贞、韩建,联名要求王珂下台。昭宗虽然手脚绑线被人提着,好歹也是天子之身,金口一开岂能随意变更,自然是不同意。

王、李、韩三人见文的不行,只得展现一通武艺。三人各率几千精锐骑兵入京,先顺手干掉韦昭度、李谿、康尚弼等几个仇人,再当面向昭宗“请求”封王珙为节度使,把王珂流放。昭宗心里十分怨恨,却被明晃晃的兵刃吓得睁不开眼,只得答应。

李克用听说了消息,立即起兵勤王,三人吓得赶紧回到本部,只留下九千兵士助守京城。

昭宗后来查清,王、李、韩三人进京逼宫的背后推手是宰相崔昭纬,当即罢去他的相位,再度启用被贬谪的孔纬为相,张浚也被调到重要位置。

李克用听说张浚回到中央,顿时大怒,提笔给昭宗写了封杀气凛凛的信:

“浚朝为相,臣夕至阙。”

(张浚要是当了宰相,爷我必定打进长安)

完全是老子教训儿子的口吻:你不准和那个小孩玩,否则我揍你!

昭宗心想,还好,没有直接打过来。赶紧回信说:我不会让张浚当宰相哦,放心吧您那!

李克用暂时放下了张浚的事,转过头去对付王行瑜、李茂贞、韩建。

李克用先杀到绛州,斩了王珙的弟弟王瑶。再至同州,赶跑王行瑜的弟弟王行约。

王行约的弟弟王行实伙同枢密使骆全瓘(宦官),一起奏请昭宗前往凤翔,以防万一。昭宗奇怪道:“李克用还在河中,你们怕什么?好好驻守本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原来两人之所以如此迫切,实际是为了借李克用扰乱河中的机会,怂恿皇帝西逃,自己趁机劫持,然后得以专权。

骆全瓘秘密勾结右军指挥使李继鹏,要把昭宗硬绑到凤翔去。不料消息走漏,王行实也有劫驾的想法,怎么能眼睁睁便宜了骆全瓘?他便与王行约一起杀进京城。

双方在城内展开混战,飞沙走石,斗得难解难分。昭宗在神策军都头李筠的掩护下,从启夏门逃出长安,一路颠簸爬过南山,途经莎城镇,最后到达石门镇。

李克用正打得爽,逼到华州境内,和韩建相持不下。忽地传来诏书,昭宗说王行瑜要劫驾,让他速速勤王。

李克用只好先放过韩建,去梨园寨攻打王行瑜。李茂贞一瞧,恐怕早晚要轮到自己,随即把心一横,杀了李继鹏,献去石门镇,表明自己的忠心。

昭宗当然不希望轻起杀戮,敌人少一个是一个,于是去信给李克用:你先打王行瑜这个瘪三,李茂贞以后再说。

李克用图了个省事,心里也挺高兴,让儿子李存勖去石门镇传信效忠,自己专心折磨王行瑜。

昭宗加封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在李克用三千骑兵的护送下,回到了长安。高兴之余,昭宗把后宫才色俱佳的魏国夫人陈氏赐给李克用享受。

李克用这下子痛苦流涕,把女人分享,这是什么样的恩宠?于是更加振奋,力斗王行瑜,屡战屡捷,擒其子王知进、大将李元福,败王行约、李茂贞援兵,把王行瑜逼到邠州。

王行瑜走投无路,只能客串一把金马影帝,站在城头上大哭悔过,对李克用说:“不关我的事啊!劫驾的罪魁是李茂贞和李继鹏,请您发兵讨之,我愿去长安负荆请罪。”

李克用耍无赖的功夫不输王行瑜,阴阳怪气地说:“我受诏讨伐你们三人,名正言顺。但你要去长安请罪,这我就无权裁夺啦。”

王行瑜心里把李克用骂了十八遍,晚间偷偷地溜出城去。然而走到庆州时,被部下杀死,迷迷糊糊地去了极乐世界。

李克用征战有功,昭宗又是一番褒奖。李克用回到晋阳休养生息。

而另一边,朱全忠占据徐州,攻破濮州,逼至兖州,被守将朱瑾拒在兖郓城外。自己感到有些疲累,就先返回本部,让葛从周继续围攻。

天平军节度使朱瑄听说表弟朱瑾有难,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派遣李承嗣、李存信取道魏州,支援兖郓。魏博节度使罗弘信接到朱全忠授意,于半夜狙击李存信,杀了他一个人仰马翻,辎重粮草缴获无数。

李克用大怒,亲自率兵攻打罗弘信,朱全忠接到消息,让葛从周支援魏博。

李克用虽然骁勇,却中了葛从周的壕沟之计,坐骑险些落入深坑不得出。保得性命之后,李克用只得率兵后退,朱全忠则率兵前压,随即夺下兖州。

李茂贞、韩建两人前番在李克用铁蹄下保得小命,过没多久,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驻扎凤翔的李茂贞以入京清君侧为名,发兵长安。延王李戒丕对昭宗说:

“关中藩镇,无可依托,不如由鄜州渡河,往幸太原。”

好嘛,昭宗堂堂天子再次当起背包客,一行几十人逃向渭北。

(从前玄宗出逃时,先得宰相、近臣和禁军头领们密议一番,拿出方案,做好保密工作,悄无声息地、有组织地迅速撤离。后来天子们逃得习惯了,也就不搞那么隆重,只把逃命看作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愉快不愉快另说,至少轻松得很)

韩建欲与李茂贞争权,奏请昭宗移驾华州,说那里要什么有什么,不比长安差。都是狼子野心,昭宗哪里肯上当,就是不答应。韩建倒好,直接跑去见昭宗,又是叩头又是哭鼻子掉眼泪,死拉硬拽地求昭宗临幸华州。

昭宗拗不过,只好跟他去了。朱全忠一听到消息,心里也按捺不住,传信给昭宗说:我马上起兵去迎接您,莫慌,等着我。

昭宗是不慌,韩建慌得要死,赶紧托人向朱全忠说情,才把他阻下,免去一番恶战。

韩建随后胁迫昭宗解散亲军,并把当年石门镇的功臣李筠赐死。这还不够,韩建为了除去后患,把其他皇子十几人一刀一个,全部砍了。之后再强迫昭宗立德王李裕为皇太子。

后来,朱全忠写信给昭宗,说自愿修复长安宫殿,只要昭宗肯回到长安。此时韩建和李茂贞串通起来,自以为已经把昭宗牢牢地控制住,也不介意让昭宗回京。

于是昭宗回到长安。

好景不长。朱全忠联合幽州节度使刘仁恭、魏博节度使罗弘信,拔下李克用的邢州、洺州、磁州,李克用气地要全面开战,昭宗一看不好,两边一打起来,很难保证不顺便清了君侧,赶紧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太子宾客张有孚,去为双方斡旋。泽州的李罕之向李克用要求职掌邠宁,李克用觉得他居功自傲,没有允许。

李罕之一肚子委屈,正巧昭义节度使薛志勤病死,李罕之干脆把昭义夺了。李克用大怒,言辞激烈地谴责李罕之,李罕之心说“老子不跟你了”,反而投去了朱全忠。

李克用心想,你不是自称老子么,我就把你老子抓起来,让你看看谁是老子。遂派养子李嗣昭趁夜拿下泽州,把李罕之的家属全抓回晋阳。李罕之又惊又气,悔恨不迭,竟然抑郁起来,躺着下不了床。此后李嗣昭再攻潞州,败朱全忠部下贺德伦,又下一城。

朱、李双方不停地打来打去,互有输赢,谁也没占太多便宜。

3.朱全忠爷爷

此后,朱全忠派葛从周、李思安攻打幽州,李思安设计诛杀单可及,葛从周败刘仁恭。保义方面军士动乱,新任将领投诚朱全忠。朱全忠遂占据陕州、虢州,再降伏成德节度使王熔、击败义武节度使王郜,拿下镇州、定州。河北地区几乎都被朱全忠裹在腰下,连李克用都要逊色一筹。

时任宰相的崔胤被宦官专权搞得头疼,见朱全忠势力逐渐庞大,就与他内外联合,强烈要求昭宗除去宦官。经过一番争究,宋道弼、景务修等权宦或贬或流,崔胤还顺手清算了另一个对头:宰相王博被赐死。

崔胤仗着朱全忠撑腰,俨然成了侩子手,宦官们惊得汗毛倒竖:这厮是要赶尽杀绝,咱们可不能乖乖地低头就戮。

左军统领刘季述,右军统领王仲先,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凑到一起商议道:“主子被人挑弄挑弄就没了主见,根本不能保护我们。不如快点让太子上位,咱们控制大权,也好保护自己。”只是,宦官们担心猛然发难,朝野反弹太大,局面不好控制,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

你说巧不巧?昭宗突然行凶杀人了。

原来昭宗外出打猎,晚上喝得酒气熏天,不知道他哪来的火气,竟借着酒劲,亲手杀了好几个宫女。杀完人丝毫没有感觉,倒头就睡。

第二天快到中午了,还是不见昭宗,刘季述心想,肯定发生什么事了,八成是个机会,我得进去看看。随即带着一千禁军直接闯进宫中,一瞧乐了。凶器、尸体、血迹、衣物、犯罪嫌疑人都在,刘季述便返身出宫对宰相崔胤说:“皇上这么昏庸残暴,还敢让他监管天下么?必须再立明君!”

崔胤见他身后兵士披甲持枪,只好含糊地应着。

这时昭宗醒了,虽然后悔不迭,但也无济于事。刘季述迎太子李裕即位,改名李缜,奉昭宗为太上皇。

刘季述等人既得内廷控制权,惧怕的唯有外面的大老虎朱全忠。巴结好朱全忠,自己的权力才能稳固,于是刘季述致信与他,表示愿意“通力合作”。江山至此,有一半将要姓朱了。

然而朱全忠接到信,却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因为崔胤也来信让他进京勤王。虽然都可以让自己手揽大权,却并不是两可的问题,并非掷色子可以解决。刘季述和崔胤,一边是浑君侧,一边是清君侧,名义上是两个极端,舆论上也相差甚远。况且宦官宵小,一贯变幻无常,着实让人不放心。

于是朱全忠、崔胤、神策指挥使孙德昭、右军都将董彦弼和周承诲等,约定除夕行动,捕杀阉人。

转眼到了除夕夜,全城喜气洋洋,宫内安福门杀气腾腾。天边刚露鱼肚白,早已埋伏多时的孙德昭将王仲先拿下,一刀两段。另一边,周承诲雷霆擒拿刘季述、王彦范,押到被解救出来的昭宗面前,一番打狗棒法将二人敲成肉泥。薛齐偓干脆投井自尽,想要免去羞辱,却被捞出尸体肢解。四人的家属也被株连清算。太子年幼,又是遭胁迫,被昭宗免去一死。

此战的功臣全都得到封赏:赐李德昭姓名为李继昭,任静海节度使;周承诲为李继诲,任岭南西道节度使;董彦弼赐姓为李彦弼,任宁远节度使。三人皆拜为宰相(“三使相”之称由此而来),可谓一步登天。

崔胤则拜为司徒,朱全忠受封东平王。滑稽的是那李茂贞,昭宗沦陷之时不吭一声,听到昭宗复位,亲自入朝拜贺,连个捧哏都差强几分,竟然也被封为岐王。

更滑稽的还在后面。前番受戮的宦官都是手握禁军兵权的人物,按道理,选择继任者时不能再用宦官,否则清君侧的意义就丧失大半。崔胤也是这么建议昭宗的。但李继昭、李继诲、李彦弼三宰相,惟恐崔胤推举自己的党羽职掌禁军,架空己方的权力,坚决反对崔胤的建议。

最后,昭宗让韩全诲、袁易简、周敬容当了枢密使,张彦弘任左、右军尉,四人皆是宦官,仿佛昨日重现。

李茂贞留下养子李继筠和三千兵士驻扎长安,名义上助皇帝一臂之力,实际是为方便在京城行事,自己则返回凤翔。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滑稽事件的主角们李茂贞、韩全诲等人越走越近,与崔胤、朱全忠相互提防。崔胤在昭宗面前力排宦官,惹得韩全诲等人非常不满,在昭宗处搬弄是非,撤了崔胤的盐铁使。丢了这么一个绝大的肥差,崔胤气得直跺脚,写信给朱全忠,让他再清君侧。

此时朱全忠已拿下晋州、绛州、沁州、泽州、潞州,在河中、河东横行无阻,威风得很,将崔胤的书信拆开一瞧,说:这还不容易?随即整装待发。

这下可急了韩全诲等人,商议着把皇上劫往凤翔。昭宗还没来得及答应,朱全忠的奏表到了:请皇上去洛阳一游。

昭宗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韩全诲带着士兵直接闯进大殿,对昭宗高喊:“朱全忠让您去洛阳,那是要篡位!咱们只要去了凤翔,根本不怕那朱全忠,您还犹豫什么?”

昭宗心想,你手里有兵,怎么说都行。只得再往西面逃去,入了李茂贞的凤翔。

朱全忠听说李茂贞把昭宗接了去,气不打一处来,正巧李茂贞的铁哥们韩建离他很近,便到华州找韩建勒索了三万两白银。这还不解气,朱全忠直接派兵把韩建押到忠武去当节度使,让自己人商州刺史李存权来华州执政。

崔胤将朱全忠迎入长安,两人通过书信与昭宗沟通了几番,发现皇上的语风一反从前,想必是韩全诲和李茂贞居中搞鬼。朱全忠随即派康怀贞为前锋,自己亲自率领大军压向凤翔。

康怀贞大破李茂贞部将符道昭,朱全忠直抵凤翔城东,扎好大营,让兵士们列阵操练,喊声震天。

茂贞站在城头喊道:“天子主动过来做客,并非任何人强迫,你其实误会了!快些回去吧。”

全忠回答道:“我要找那劫持皇上的韩全诲,要是不关你的事,你就别在这叨叨没完了。”李茂贞干脆把昭宗叫上来,逼他命令朱全忠退兵。

全忠倒是挺高兴。你皇帝在哪,是死是活,我本来就不关心。既然你说不用我管,我就可以向崔胤交差,回去继续当我的土皇帝。

朱全忠撇下天子,正要回去歇歇,忽然传来军报:李嗣昭、周德威侵占慈州、隰州,晋州、绛州进入一级战备。

李克用的反扑并不在朱全忠的意料之外。朱全忠派侄子朱友宁、部将氏叔琮率10万精兵前往河东。李嗣昭、周德威兵力不敌,先后失利,连李克用的儿子李廷鸾都被生擒。朱友宁、氏叔琮一路乘胜追击,兵临晋阳城下,李克用接连失利,几乎已经丧失斗志,直想弃城逃跑。幸亏他的老婆和部下们竭力劝阻,才好歹坚定了意志。一边在城内招募死士,一边向外召集残兵,等候机会。老天竟然十分配合,连降大雨,朱友宁、氏叔琮支撑不住,只好解围退走。

李嗣昭与周德威自蒲县失利,一路逃命,回到城里藏了一肚子委屈,此时见对方露出菊花,还不赶紧使劲地捅?两人带着人马出城追击,把失去的州县又夺了回来。李克用这才恢复部分元气,但也不如从前了。

昭宗在凤翔受韩全诲、李茂贞的胁迫,发出两道诏书:一是罢免崔胤,二是命各道节度使发兵讨伐朱全忠。

各道节度使从来都是拿天子诏书垫桌脚,什么皇帝安危,全然不放在心上。倒是急坏了崔胤,他慌忙跑去找朱全忠求救,不惜在宴会上亲自打快板唱民歌,讨朱全忠欢心。堂堂宰相,果然是“忧国忧民”。

朱全忠发兵5万,在虢县与李茂贞相遇,痛击之。再逼近凤翔城下,在不同方向扎下五处营寨,把凤翔围作孤城。

茂贞出战好几次,都没逃到便宜,反被抓去好几个部将。

武的不行,只能文斗。李茂贞带头掀起骂战,指着城下大叫:你们这些所谓清君侧的,明明是强盗!

朱全忠也不光是会打仗啊,带人指着城上大喊:你们这些所谓护驾的,明明是劫匪!

就这样一来一去,双方都觉得比干架轻松许多,还特别鼓舞士气,于是乐此不疲,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好几个月。

李茂贞渐渐发现问题:缺粮!这时已是深冬,城中许多人冻死、饿死,尸体上的肉被再度利用,与狗肉一起明码标价,但因为不太新鲜,比狗肉贱卖80%。

给昭宗吃的肉里掺着人肉,但不敢说穿,皇帝要是绝食饿死就什么都说不清了,于是统统说是狗肉。

士兵们一个个都挨不住,纷纷偷跑出城去投降。李茂贞也坚持不下去了,只得跟朱全忠书信商量:你来不就是要清除宦官么?我把宦官都弄死,你就放过我嘛。

朱全忠投鼠忌器,怕误伤了皇帝,被扣上谋反大帽,也无意将李茂贞赶尽杀绝,便爽快地答应了。

李茂贞心中大石落地,跟昭宗通了个气,遂把韩全诲等人,连同共谋的李继筠、李继诲、李彦弼,全部绑个结实,拉到空旷地,一刀一个。完事后把首级装到大麻袋里,送给朱全忠过目。

朱全忠收是收下了,还派人进城感谢昭宗,但就是不解围。他担心的是:我和天子没见过几次面,李茂贞要是拿个冒牌货出来顶替,我根本辨别不出啊。于是他写信给崔胤:“你个老小子别躲了,快来帮我看看是不是真天子。”

崔胤被宦官吓得缩手缩脚,接到朱全忠的讯息仍然半信半疑,带了几个人拖拖拉拉地来到凤翔,直到全忠跟他说明了情况,并见到了昭宗,他才彻底放心。

昭宗随即启程还京,崔胤胆子大起来,带人把剩下的宦官72人全部搜出来杀了。全忠又致信京兆尹把宫里的宦官大约90来个送去了阎罗殿。

昭宗回京后,崔胤得以光复为司空、宰相,再揽大权。内部站稳了脚跟,崔胤和朱全忠展开了对宦官群体的全面清扫,带兵不带兵的,有权没权的,总共几百号人,全部赶到一处斩杀,头颅滚得到处都是。有些宦官在外出差或任职,崔胤命各地首长负责捕杀。所有禁军,全归到崔胤名下。昭宗再封崔胤为司徒,朱全忠为梁王。从此内有崔胤,外有全忠,昭宗眼看可以退休了。

朱全忠在京里闹腾一番,便回到汴州。其后向东压制了青州,诛杀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及其弟王师克。

4.朱皇帝

邠宁节度使李继徽(原名杨崇本)的妻子因被朱全忠霸占,与李茂贞联兵逼向长安,要求昭宗治罪朱全忠。

朱全忠纳闷,你李茂贞劫驾上瘾?虽然不怎么把“二李”放在眼中,但为了以防万一,全忠还是屯兵于河中。他心里琢磨,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对天子有想法,我整日的防范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直接取唐而代之,省了这些麻烦。随即于崔胤书信来往,多次提及此事,以求照应。

崔胤本是大权独揽,又掌握禁军,俨然已是隐皇帝,见朱全忠这土皇帝想撩天子之须,岂不是等于也掀了他的位子?于是暗暗转变策略,表面上同意朱全忠的提议,但在具体细节上含糊其辞,暗中从侧面加以限制。

朱全忠一向善于观察,从字里行间发现不对劲。京城的探子回报说禁军正在大量募兵,朱全忠心里明白了个大概,让自己的士卒去京里假装应募,打探内情,兼作照应。

崔胤与朱全忠愈远,与京兆尹郑元规日近。朱全忠恐其妨碍自己的篡位进程,以“发兵长安”要胁昭宗,除了崔胤的相位和军权。全忠再暗派部将朱友谅进长安,将崔胤、郑元规全部暗杀,以绝后患。

昭宗听闻消息,不免有些惊慌,正要给朱全忠写信,不想朱全忠的奏表已经到了:“李继徽、李茂贞等谋逆,请您迁都洛阳,暂避锋芒。我已派人护驾,您放心吧。”

昭宗知道什么都不必问了,便携着一应嫔妃奴仆等,启程东奔洛阳。

朱全忠好人做到底,让部将张廷范带上兵士和劳工拆除长安的宫殿和官府,所有建材零件全部沿河而下,用于洛阳新宫的建设。

昭宗一路西行,沿途百姓夹道欢呼“万岁、万岁”,昭宗一边抹眼泪,一边自言自语道:“别说万岁了,能不能活过今年还另说呢,呜呜呜……”

洛阳宫室的营建需要一段时间,昭宗暂时逗留在陕州,与朱全忠相见。从此昭宗的一举一动,都在朱全忠监视之下,身边的官员阎佑之、王墀,宠妃晋国夫人,踢毽子打马球的200玩伴,全被弄死。昭宗虽然伤心,却有些绝望了,似乎看透人间的一切,放开了俗尘眷恋,整日只知道睡觉,什么都懒得再理。

东都建成,昭宗得以入住,加封朱全忠为护国、宣武、宣义、忠武节度使,其他数人也有各自的封赏。

而在外围,李茂贞、李继徽与李克用、刘仁恭、王建、杨行密等人取得联络,组成讨贼联盟,嚷着要灭朱全忠。

朱全忠当然不惧,但对方势头不小,自己必须全力迎战,万一后方有个闪失,岂不是要了老命。索性派遣部将把昭宗杀了。可惜唐昭宗在位16载,频繁成为利益集团斗争的工具,并多次被军阀“上门做客”,逼得自己外出体验生活,最终死于非命。享年38岁。

辉王李祚被立为皇太子,并改名李柷。后来即位,是为“昭宣帝”。

昭宣帝只有13岁,完全是朱全忠的傀儡。受命参与弑君的几个主要人物朱友恭(朱全忠养子)、右龙武统军氏叔琮等,事成之后均被朱全忠灭口,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又过一年,朱全忠把昭宗的9个儿子叫到一起吃饭,灌醉之后,让兵士一刀一个,扔到池子里喂了鱼。这还不止,朱全忠再将宰相裴枢等人贬谪,并派人暗杀于赴任途中,尸体弃到河里。

再过一年,朱全忠攻打沧州,刘仁恭好歹凑齐了10万人,一面在瓦桥关结营等待朱全忠,一面向河东的李克用求援。刘仁恭此人前倨后恭,反复无常,李克用非常讨厌他,本来不想搭救,但儿子李存勖比父亲看得远,晓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极力劝说李克用出兵。李克用便联络潞州节度使丁会共同攻打沧州。

朱全忠思量:“各道节度使起兵针对我,无非是想做救驾功臣。我先把这皇帝的位子坐了,再把天子弄死,看你们还闹个什么劲?”

于是朱全忠回京逼昭宣帝禅位。昭宣帝只得下诏禅位,做足三劝二拒的表面功夫之后,朱全忠如愿以偿的受禅帝位。

至此,大唐289年的家业,交到了朱全忠的手上。朱全忠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朱晃,自称大梁皇帝。但此时,天下依然分裂,最大的版块当然是朱全忠的“梁”,其次为李克用的“晋”。此外还有李茂贞、杨渥、王建、钱镠、马殷、高季昌、王审知、刘隐、卢龙等人,各据一方,心存幻想。

昭宣帝被废为济阴王,次年被赐毒酒,死于曹州,追谥为“哀皇帝”,又叫唐哀帝。直到后来李存勖建立后唐,李嗣源即位为“后唐明宗”,才把他的谥号改为昭宣帝。昭宣帝在位3载,享年仅仅17岁。

5.别了,大唐

大唐自高祖开国,历经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中宗李显、睿宗李旦、玄宗李隆基、肃宗李亨、代宗李豫、德宗李适、顺宗李诵、宪宗李纯、穆宗李恒、敬宗李湛、文宗李昂、武宗李炎、宣宗李忱、懿宗李漼、僖宗李儇、昭宗李晔、哀帝李柷,中间武则天只一插曲,到朱全忠这里彻底交接改姓。李克用是沙陀族,父亲叫朱邪赤心,被唐懿宗赐姓名为李国昌,李克用才姓李。其子李存勖建立的后唐,已经跟大唐毫无关系,不过是聊表怀念,强作形式罢了。

289年间的正能量,首属太宗之贞观、玄宗之开元,其次高宗之永徽、宣宗之大中,再次宪宗之元和。最后可以加一个顺宗时期精神可嘉、实践未遂的“永贞革新”。

至于负能量,已经说得太多。

这大唐,要与你说再见了。

一切的痴爱与深仇、奋起与隐忍、图治与杀伐、忠诚与背弃都已湮灭于历史长河。时间是个巨大的磨盘,多少物事在其中烟消云散。数风流人物,只在当时,不论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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