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归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的道家思想将万物的本源归结于“道”,即抽象概念的“一”。“一”是万物的本源,社会的本源,同样是人的本源。所谓的“道”,其实就是人找寻“一”的自然过程。

在我看来,“一”作为本源对于人来说,就是一个人最本真的样子。人的精神其实是由多种人格碎片构成的,有功能性的碎片支配人的正常思维活动,也有情绪化的碎片组成人的复杂情感。这些碎片是在人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存在的。但在人类社会还未成熟时,这些碎片还不是碎片,它们统一于人精神的核心主体,即人的本源“一”。然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私有制逐渐产生,原始社会开始解体,奴隶社会逐渐形成。认这段时间为起点,人类社会不断发展演进,人格逐渐被解构,导致了人内在的分裂,所以这些碎片就从本源的“一”中被剥离出来,成了彼此竞争的存在。因而世界上没有“完人”的存在,人们的精神世界需要被重塑,我们需要去重新拼凑,去重新找到那个完整的“一”,完整的自我。老子率先发现了这一点,第一个踏上了那条“道”,去寻找自然的规律,收集遗失的自我。

这种人格的碎片化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它与人类文明发展的深层逻辑密切相关。只要生产力在发展,社会在发展,社会分工就必然会逐渐细化,阶级的形成与差异性也随之显现。所以人的精神平衡就被打破了,当某个或某些人格碎片占上风时,我们便有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喜好,不同的身份扮演不同的角色。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每个人都曾是懵懂无知的婴童,最后却成就了人生百态。古希腊的哲人也将其精巧地概括,他们下了这样一个定义: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万物,人与自然,人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发现固有联系,创造新的联系,结成了世界历史的大网。从单独个体的成长,到整体社会的演进;从某段历史的发展,到一个文明的兴衰。我们的精神逐渐散落于社会角色的万花筒和社会身份的镜像迷宫中,失去了对人格碎片协调统一的掌控。自然而然,原本被人们冷落、漠视的“无为”逐渐显露出它的作用,成了治疗“有为”的良药。人们只有通过不断剥离外在伪装,才能接近内在本质,找到真正的自我和原初的“一”,我们需要一个平衡“有为”与“无为”的过程。

事实上,从人宏观角度来看,所谓历史,其实也是通过战争,和平等方式追求“有为”与“无为”的平衡。盛极一时的罗马帝国之所以会衰败,其中的重要因素就有过度扩张,过度压迫奴隶,过度食图享受,这些过度的“有为”埋下了在百年的和平后祸乱与动荡的种子,最终它分崩离折。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都采用休养生息的政策,无为而治,使经历战火后满目疮痍的大地渐渐恢复了生气。发展的理乱兴衰告诉我们,“有为”与“无为”是相对的,是浮动的,两者间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平衡。因为它们是相对的,其他相对概无念也是如此,在特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所以它们必然会形成一个闭环。人类从来都没有跳出这个闭环。

黑格尔曾言:“人类从历史中吸取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没有吸取任何教训。”这话直接讽刺了历史的闭环。然而人类社会基本矛盾作为社会发展的巨大推动力,虽然它将人类束缚在了时空的莫比乌斯环上,却也为人类发展提供了无限可能。人类在这个环上不停地行走,从一个起点开始艰难前进,在光滑的平面上经历了空间的扭曲,最后终点和起点重合,一个闭环完成了,一个发展阶段告一段落。但跨过这个终点继续前行,就会发现现在出发的方向与之前出发的方向并不一致,这意味着我们迎来的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因而历史不是单调的闭环,也不是重复的循环。历史的闭环是相对概念的统一,具有无限性和复杂性,每当人类走完一个闭环,都是一个从零到一的突破。或许站在更高的维度观看历史的发展,我们会发现它既不是封闭的曲面,也不是上升的螺旋,而是无条没有端点的直线。历史由无数个点拼成的无数条线组成,这些点线是历史的碎片,而些点、线交织错杂的平面就是社会的本源。社会以本源的为“一”核心,发出自然和人文两大主线,构成了名为世界的系统,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由此,世界万物都有它的底层规律,对立的事物相生相胜,互为转化。那么,有为和无为,平衡与不平衡,事物各自的本源和碎片,究竟孰胜孰败,对于这庞大的整体而言,都是相对的,联系的,运动的,因而不存在“危机”一说。盛与衰都有规律的大手来调控,物极必反,所以世界的整体是不会亡,相反,它有内部结构的自我优化倾向,会自我变化,自我发展。

至于为什么有“危机”的存在,其实是因为“危机”是对于部分和个体而言的,尤其针对于人文主线的分支组成了历史的闭环,而不是对于世界这个整体。而这种“危机”的关键,对于个人而言,并不在于人格是否处于碎片化的状态——人精神的解构是必然的,而是在于人忘记了如何回归本源使所有的碎片统于那个“一”,忘记了为什么要回归本源进而陷入无止境的角色扮演。而众多个体的遗忘又导致了社会上某个部分——群体、组织甚至阶级的遗忘,最终引发了失衡与乱象。这种失衡对于整个历史时空而言小得不值一提,却可能对某一部分造成严重的危害,这是相较于前者更大范围的危机。

心理学家荣格指出,现代人最大的痛苦源于与“自性”的分离。科技的迅速发展加剧了人格的碎片化,使“危机”的产生概率和影响极大提高。社交媒体为个人创造了拥有多种虚拟身份的可能,算法推荐为人量身打造了信息茧房,人工智能诞生甚至代替了人的部分思维功能。报致的技术发展便利了我们的生活,却使我们离自己的本源越来越远。“当代人不是被他人压迫,而是被过度自我剥削。我们自愿地表演多个自我,直到精疲力竭。”

但我们不必过于担忧,人的碎片化作为发展的伴生物必然蕴含着超越自我的潜力。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分裂状态时,其实已经开始了回归统一的旅程。作为对人格碎片化的回应,社会上出现了许多现象,包括反对内卷的躺平文化,极简主义的生活态度。这些方式其实不定是科学有效的,但已经指明了超越现状的方向,这个方向就是“无为”。

老子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便为人们提供了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无为”并不是消报不作为,而是避免反自然的妄为。人的本源的“一”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只有顺应自然,才能使多重角色的内在统一性显现,进而寻到自我的“一”。这是“无为而无不为”的具体体现。

尽管“无为”在当代有着难以及的重要性,在“无为”基础上的“有为也是不可或缺的。这种“有为”的哲学强调“无为”并不是对变化的简单否定,而是通过辩证扬弃在认识必然性的过程中实现更高维度的自由,强调以革命性的实践改变条件,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在表面上看,实践的能动性与“无为”的守序性似乎矛盾,但深入分析就能发现二者的辩证统一关系。真正的实践不是主观上的一厢情愿,而是基于对历史规律深刻认识的自觉行动,与“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的内在想通。

同时,拥有这两种智慧,意味着就要通过社会变革消除造成这种人格解构的制度条件,也要通过个人修行重建内在的整体性,达到社会变革与个人解放的结合。

态度的“无为”告诉我们,真正的改变不是强行插手自然和社会规律,实践的“有为”则说明自然不是静态的和谐,而是通过矛盾斗争发展的历史过程,是前进的,上升的运动。在这个意义上,人的本源的找寻和自我的解放并不是回归到某个想象中的黄金时代,而是通过克服现役矛盾,开创真正属于人的历史,最后,使得我们能够统合所有人格碎片,让社会角色成为自我的表达,使得社会发展能够尊重自然规律而非强行的征服。

在过度“有为”的世界中找回“无为”的智慧,从被动适应社会分工到通过创造性的实践主动塑造世界和自身,最终实现个体与社会的和谐发展。这不仅是个人的修行,也是具体的历史人物通过改变世界使其适应规律来实现人的本源的回归,最终,九九归一,让每个人都能在自由创造中成为全面发展的完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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