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第十三章 焰火

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陈浪终于收到了程心的来信:

“不好意思,我不怎么看消息,很抱歉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没有关系,你也可以重新认识我。有打备注吗?”陈浪并没有放弃。这已经是快十年前两人仅有的联系方式了,他想她应该是留有备注的。接着他又讲起来他家住哪,在哪里上的高中,上了哪所大学,现在过得怎么样,好像试图让程心重新认识他。不过程心自上一条消息之后,就再没有回应他了。陈浪也只好知趣地再不向她发送信息,不过他仍不能确保她给出的回答的真实性,因为他觉得,他们两人的联系,不该就这么轻易地就被时光冲淡甚至磨灭了。他一方面想,也许她是真的忘了,那他必然因此伤心失落许久;另一方面,他觉得她是记得的,只是和他赌气,才故意说不记得罢。

陈浪把这样的纠结和顾虑最后一次向月色讲述了,并把关于雨伞的回忆也细致地描绘给她,他觉得她是他此时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月色给他的回应是“不要去想”,她觉得两人应该接受新的生活,而不是活在回忆里,并在末了补上一句“怪你没把握住。”“怪你没把握住”?这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陈浪,他认为她把他对程心的感情肤浅地归类为简单的男女之情了,而实际上他自己也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对她说出了一句令人恐怖的话:

“刀刺入心脏的感觉,真痛啊。”于是就此退出了她的直播间。她并不知道,他话里的刀,其实是指那段回忆而已。

凌晨一点,陈浪已经接近睡着,月色突然用微信拍了拍他,问道:“你怎么了?”并给他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分钟,陈浪的微信电话响了起来,是月色打来的,也是她第一次打来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挂断了。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一人懂他。


陈浪不再光临月色的直播间后,同时也不看别的直播了,因此又攒下不少钱。只是孤寂而已。

于是新的光点从他的黑夜里出现了。

按公司规定,但凡场里要进人,是要一层层采样、检测、消毒、隔离的,并且还要拍照、录像,而陈浪此时已经是总揽这些事务的管理者,因此只要他愿意去看,就晓得什么时候进了什么人。所以在还未亲见她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样貌和姓名——实习生杜云馨

杜云馨来的时候还没有正式入冬,只那时陈浪心头孤独寂寥,因此来了新人自是有几分感趣,这也没什么不可说。他与她初见是在公司二级隔离宿舍,那时他正好出外办公,她则是要进场。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得以亲见,出于寻常的原因,他并不敢细看她,只从背面略略瞥见她长长微卷的头发。吃饭的时候有位男同事还打趣说大伙应该聚在一块儿吃,她好像并不介意,似乎还有些当真,但末了还是男女隔开来更合宜。

再见的时候两人都是进了场去,正那日场里组织了聚餐,一方面是为消解连日操劳的疲累,另一方面也是欢迎新同事。那天上司要求管理层级一一向新同事敬酒相迎,陈浪也算是“被迫”与杜云馨碰杯,从而正式相识,他因而短暂地注视了她那双漆亮的眼。

后来大概有两周的时间,两人虽在一处共事,但毕竟所属条线不同,也鲜有见面,更不用说交谈。但有天开始陈浪突然发现杜云馨好像消失了,他揣测可能是休假,但他并没有查找到休假记录,另外则可能是离职,因为手续办理一般比较滞后,所以短时看不出来,因此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他肯定是感到失落的,然后又觉得平常,毕竟这样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了,能耐得住猪场工作环境的始终还是少数,更别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然而后来陈浪又欣喜起来,因为杜云馨并不是离职,而是短期调动,从另一边忙完便要回来。她回来的时候,又正逢他外出,时间上的差异,两人中途并没有碰面,只是错过。这样的错过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失落,他只在心头只默念:回来就好。

就这样两人忙碌在各自的岗位上。某天陈浪在审核工作上的一些汇报任务的时候,发现杜云馨的汇报存在一些瑕疵,便在公司通讯系统上联系到了她,但并没有得到回复,于是他直接从微信共同群组里以工作的名义添加了她的微信,并告知她这件事情。后来两人则在微信上陆续有工作上的交流。

圣诞节那天,两人依然忙碌在各自岗位上。午休的时候,陈浪准备落实一场蓄谋已久的告白。他发讯息问杜云馨:

“以往有没有看重过圣诞节。”

“现在可不像是过圣诞节的样子”她给他发送了一张抓仔猪的照片,没想到她此时还在加班。

“想不想让以后的圣诞节更值得纪念?”陈浪试探道。

“这样岂不少一份礼物?”

“双倍礼物岂不是更好?”陈浪得意地说。短暂沉默之后,陈浪终于忐忑地开了口: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没有应允,也没有否定,再度沉默过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是杜云馨主动转移了话题,向陈浪讨教抓猪、赶猪、点猪的经验心得,陈浪耐心替她解答了。

至夜幕降临,陈浪再一次发消息提起了白天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并自作主张地说不回答就当默认了,杜云馨只回复了两个捂脸笑的表情,但他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后来两人还是保持工作上的联系,线下见面的时候,陈浪只得尽可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好像两人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不,是比同事还要陌生的关系。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节,陈浪准备在新的一年给杜云馨一份礼物,便在微信上同她讲他挑选的样式和她的喜好,她肯定是婉拒的,但拗不过他的执意,最后好似默许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那天,陈浪因公外出。出发之前他告诉杜云馨:

“还没有动身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是真的吗?”他好像看到了他屏幕后的笑颜。他非常确信这是真的。

当陈浪出公司之后,翻看杜云馨的最新动态,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天就是她的生日。他又恼又悔,赶忙联系她说:“我是头猪!”并妄想着做出什么补偿,然而终于还是妄想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二〇二三年的最后一天,陈浪已经预备了和杜云馨迎接一个新的开始,新年祝愿、新年礼物……但从第一道曙光照在大地直到艳阳高照,他也再没见她的身影。

“她也许是休假了,元旦休假,对。也可能是调整到夜班,白天休息。”

“该不会离职了吧……呸呸呸,别胡思乱想!”陈浪压抑着,压抑着,终于还是压抑不住,联系到她:

“你休假了?”

“是离职。”

回复是离职。陈浪是有准备的。然而又似毫无准备。像喝了一盅强酸,莫名的酸楚灌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又从七窍呲呲地冒出来。那天的太阳是温热的,他却好像躺在冰冷的案板上,被蛆虫和蚂蚁撕咬啃食……

陈浪在当日的记事中写道:

这是我离我爱最近的一次,却是最短的一次,我甚至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说话,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她的样子……

岁末年初我未见焰火。焰火……焰火!你便是唯一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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