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熹色就是晨色,明朗的晨色落在天边。早上时候,树林子的叶子一片散开,里面咕噜噜传出来鸟叫声。
苑苑乘着马车从大路上行驶过来。风鸟一道的天气,熹色从天上落下来,现下正是春季,刚刚开春,尚且有点冷。
马车有一个小厮驾着。里面塞满了东西。苑苑拿出胭脂准备上在脸上,刚刚驶到宽阔的大路上,此刻马车的车轮子是平稳的。
苑苑绾着一个花苞掌头,头发两边都是垂丝弯钩的发髻,斜插着玉簪素裹,细丽的眉眼,并不算成熟的五官,长得很是漂亮,眉目上下烟雨朦胧,嘴唇却是粉色的,没什么夸张装饰。
风吹过来,驾马车的小厮问往哪儿去,只见得前方有个岔路口。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这儿是平路,前方一条往京城去,一条去向别的地儿。
“往京城。”苑苑头也没抬,说。
苑苑随父母住在另一个地方。从那儿来这里,骑马有半个晚上的路程。从这里进京城,需要一个小时。
八点半,远方朝霞徐徐随风铺展,京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只见得有高有矮的房屋,乍暖还寒的气息往上涌。
苑苑抱着个木盒子从马车踏步下来。马车落落停在皇宫门口,只见得她一身轻装,绸缎质地,袖口尽是些毛绒,流苏垂落脚踝。披风不薄不厚,鞋子是纯白色的。
一个公公垂头走过来,他一脸红黄,说:“苑苑小姐来迟了,皇宫里面早已经用过早膳。”
“没关系。”苑苑离开他一旁,越走越远,只见得三个长力小厮走来,给她搬下马车里面的东西物什。
苑苑的姓很奇怪,她就叫苑苑,姓叫做“基”,如果是连着姓一起叫的话,只能唤作“基苑”,她本名只有这两个字。
“基苑小姐来晚了,若是现在准备早膳,也还妥当?”一个御前公公过来,弯腰一问。
“不用了。”基苑侧头,微微垂着脖子,说:“我带了好些食材,厨艺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公公没说话,只见得一高材身量男人走过来,声音徐徐打开,“快了,你叫什么名字?”
基苑抬头,微看了一会儿。只见得那人一身黑衣红袍,精致绸缎。绣着华沉五爪闭眼龙纹,头用玉束,眉眼高冷晦面,长得很高。
“回皇帝的话,臣女基苑。”她眼睛一眨一眨的,伶牙俐齿,很会瞧眼色。
“嗯。”皇帝点点头,走了。
与她擦肩而过。
这次是官家举办的厨艺会,地点就在京城皇宫。因为皇帝去年腊月登基,今年开春前几日,皆是凤雨朝暮天气,吉祥喜庆,故而举行了这次厨艺比试,博个热闹彩头。
基苑的姓随了父亲。她父亲叫基净,是三朝元老国师。自从当朝皇帝登上太子之位,基净差不多也到了退休时候,故而现如今,在朝中不算常驻。
苑苑侧头,问公公,她的东西都给搬到哪儿去了,又问了在哪儿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公公一一都回答了。
早上九点钟零十分,正是太阳初发时刻。在宫廷一侧的竹林梅花里,开始了第一场比试。
基苑洗完手,差不多是十点钟。
梅花谢过,黄色腊梅如鹅毛。玉阶石壁,竹林风声休休。
第一道菜是“枕上鹅黄成碧绿”,第二道是“竹笋鲜红引檀花”,第三道是“海鲜晚霞醉酒溶”,第四道是“粉丝一钗碧水中”。
这四道皆不是苑苑做的。十点钟,她进了厨亭子。厨亭子是新做的,有阳光照下来,清风一阵。
案上,她新摆上了桂子、小碟的桃花。坚果,鸡蛋。还有新鲜的鳜鱼,鱼头泠泠地留着稻水。以及一些油盐酱醋,还有旁的。都是刚刚才带过来的。
“国师都需要做什么?”皇帝忽然走过来,已经换了一身金黄明珠龙袍,猛然一问。
“国师不就是‘胥苌’吗?”基苑抬头一问,正对上他双眼,一阵惊鸿彷徨。
所谓胥苌,就是这个国家,对国师占星的俗称。
“皇上什么意思?”苑苑继续问。
“你方才说你叫做基苑?”他抬眉一问,坐过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喊基苑先过去。
基苑点点头,他继续说:“是上任国师,基净的那个基吗?”
“基净国师是我亲生父亲,我是他嫡长女。”基苑说。
洗手做羹汤,巧女难为情。
但愿人长久,千里送清清。
基苑做饭的模样,认真极了。脸庞白玉一般,鼻梁舒翘。眼睛垂着,双手沾染上水珠,犹如露珠一般。十指纤丽,只看见灵活地动来动去,春风多无情,蓝色的鸟儿却很活跃,在树间飞来飞去,树影婆娑依稀。
皇帝一家贵姓“彧”。皇帝叫做“彧臣澹”,此刻正端坐着,一道道品尝刚才的菜,这会儿还有人忙碌得很,走来走去,等会儿需要评分。
炉灶里的炊烟袅袅吹起,沿着墙壁一路流下一串水珠,盘子是基苑自己带来的新盘子,乃白蓝花纹庆玉色,高矮大小适宜。
“回皇上,这一道是黄鱼杏桂结春寒。乃是肥鱼相吸,桂花结桃。不仅寓意紫气东来,邪气退散,吉祥合时。而且入口细腻,芳华无边。”
彧臣澹尝了一口,命令公公把它抬到寝宫去,过会儿吃。明明是普通的食材,端的是符合适宜、尽显人间烟火气,却偏偏入了皇帝的好话,得了第一名。
第一名,当然会有奖赏的。
下午点,就有公公送了赏的布匹来。
“胥苌,就是神女长虹的意思吗?”彧臣澹端着身架走过来,问基苑。
那时她正站在置客的宫殿里,看着院子里的桃花一树树,开开落落的。
“传说胥苌,如果是女儿身的话,是很难得的。需得上一世传播众生智慧,平添人世疾苦,才可担当大任。天地自清,人世两长。或许胥苌,我应该是担当不起的。”
基苑转头看着皇帝的肩膀处,说:“我父亲对我也没有这种志向和打算。我想,臣女还是做做饭好了。”
“国家太平,也理应未雨绸缪。朕想,你还是继承父业比较好,胥苌基苑。”
阳光照下来,基苑摇摇头,没说话的样子。
基苑自幼,就是家族里最有天赋的占卜师。如果担当国师大任,必不会有所误差。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算卦、断案、救济一方水土。
基苑不愿意成为下一任国师。
那一年她十岁,从父亲口中知道了国师的任务。女胥苌是不可以做妃子的,然而一旦成为国师,也就不可以随意卸任,尤其是,兵荒马乱的年代里。
七岁那一年,她听闻太子彧臣澹雅名。八岁,她已经暗暗做主,此生必见他一次。九岁,她身知天赋异禀。十岁,她算出,太子就是以后的皇帝。
古来圣贤皆寂寞,基苑注定寂寞。自古皇帝多绝情,彧臣澹注定与她无缘。
晚上,桃花一丛丛的。基苑去问他,吃完那道菜了没有。
彧臣澹没有说话。
“国土虽然广阔,朕还想去高楼上看一看。星星确实好看,朕更喜欢独一无二的月亮。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胥苌,只能做星星吧?空中的星星有很多,天赋异禀的人,也不止你一个。基苑,你选一个。”
冷淡的声色,落在玉阶上。
音色传千里,爱人总不会。
胥苌基苑,记得上一世的情景。她没忘记,也忘不掉。
那时候,从万千人群里,看过万千星星的基苑,注定只能走上修行的路途。遥遥的夜晚里,她没能等到一个高贵尊者的垂怜,也如这一次。
时空总不会交叉出错,尊者皇帝的垂怜,从来不给基苑。
苑苑的父亲给她从家里面,带了一个明丽的女孩,进宫充当这一任的国师。
基苑是做不动了,骑马走过很多很多树林,很多很多太阳。
基净老的时候,大约是过了几十年,或者十年,又或者是上百年。
那时候,才见得彧臣澹一身红色的衣裳,脸庞浮现在夜晚的云端,隔着时空的寂静与风硝,与她对话这一世的冷淡凄惨,还有下一世的热闹繁华。
爱人总会回归的。胥苌的命好,寿命长。每一次的新生,磨灭不掉手掌上和心上的记忆。
胥苌走过人间景象丛丛,做什么都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