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

是一位搞工程认识的朋友攒的饭局，何勤本来是想一口回绝的，都是社会上的一些人，连朋友都谈不上。何况最近她的睡眠也很糟糕，有点神经衰弱的症状。但这位朋友的面子实在不能不买，去年给她介绍了两个项目，回款都特别好。所以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脸上也是还得堆的花团锦簇，笑意盎然。

最后上一道海参鱼翅盅的时候，服务员不小心把汤洒了到了一位男士身上，小姑娘一看就是新来的，慌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那位就是不依不饶，非要叫经理来理论。就在双方气氛尴尬的时候，何勤听到有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也不容易，又不是有意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位四十左右的一位男士，穿衣打扮很普通，五官也不很特别，但是眼神明亮，有种稍显不羁的清爽气。

何勤便顺水推舟地和服务员说，没你啥事了，出去忙吧。

小姑娘赶快溜了。那位男士估计也觉得没趣，翻了个白眼不吭气了。

何勤扭过身来，看到对方和她笑着点头。她便也笑了一下。算是认识了。

秋一

再见面已是半年之后。

她去政务大厅办理资质增项，一进大门就与他相遇。他笑着和她点了点头。“也来办事？”她问。“我在这里工作”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他身上没有商海里的那种世俗气息，淡淡的儒雅中有一丝不露痕迹的凛然。原来如此。这一次，她知道了他是发改委的一位副处长，官职不大。他叫魏俊。

日子云淡风轻的飘过。

春节过后，在另一个朋友的聚会上他们又见面了。寒暄过后，还互加了微信。彼此的印象都很好，仿佛老友相见。这些年，何勤也算是男人堆里杀将出来了，喜怒早已不形于色。即使不留意，礼貌上也得过去。“江湖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是她做人一贯的原则。

晚上还是睡不着，便翻看手机打发时间。

不经意间点开了魏俊的朋友圈。很简洁明了，没有心灵鸡汤，也没有义愤填膺，只是隔段时间发点应景图片，意外的，在一张飘飞的柳絮图片上，配了一行字“满城飞絮堒轻尘，忙杀看花人。”她的心头一动。知道李煜这首词的，一定是文学造诣颇深的人了。当年她在杂志社是看稿过目不忘的编辑，有一次曾见到一篇回忆散文中用了这一句。她记得很清楚，作者的笔名是“看花人”。文笔非常好，是她喜欢的风格。这一刻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他应该就是那位“看花人”。这是个心底别有洞天的男人。

她没想到在这个连她自己都已经适应并融入其中的俗世里，居然还有人和她一样，有颗偶尔出世的心。

搞工程这么些年来，她在交际圈里披着长袖善舞的外衣和各式各样的人交手，或许也不叫外衣，那是她运用娴熟的武器。但是，她的内心依然留着一片清净之地---朋友圈。那是她安放心灵的隐秘所在，她只对有限的朋友开放。这里是她圣洁的文学殿堂。没有什么比诗词和音乐更能完好地诠释生命的弹性，包括爱，希望，绝望，命运的感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写诗词，快乐的时候，就写写小说。更多的时候放一些喜欢的歌。这些都是她不愿展现在众人面前的。虽然，中文系毕业又在杂志社工作过的她，具有扎实的文字功底和音乐鉴赏品味。

魏俊从来没有在她的文章和歌曲下面点赞。也不聊天。

秋二

一会儿又发过来一句话“想你会喜欢”。

就这句话，她突然听见自己的心“砰”地跳了一下。

确实是她喜欢的。那么，他也一定浏览过自己的朋友圈了。

就凭借着一星半点的默契，凭借那一瞬而过的眼神，凭借他们风格相近的朋友圈，她不知道魏俊是怎么看她的？他们好像开启了年少时的感情游戏，知道彼此的存在，然后一言不发的相互注视，没有别人知道，有点隐秘，有点愉悦，也有点说不清楚的纠结。

如果就这样，也好。

但是，这样的关系还是被摆到了明处。

她跟进的一个项目遇到了阻力。竞争对手与一把手的关系紧密，她实在无法打通。和圈里的朋友一圈饭吃下来，还是没有一点眉目。眼看投标的日期一天天临近，她只能手足无措。失眠的症状折磨着她，茶饭不思。

魏俊在这个时候，把一把手的独生子办到了市实验中学。当然功劳推给了何勤。办妥之后才告诉的她。

一切迎刃而解。

她惊呆了，魏俊这个忙帮的太及时，太大，也太深情。

等签完合同，何勤终于松了口气。可是，即使是如此的心知肚明，她也只能是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顿饭吧”。该准备的也都已就绪，这个工程拿下来，她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见了面，魏俊却拒绝她订的那家海世界。

“那有什么吃的？”他笑着说。

“那什么好吃呢？”她也笑。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像一对偷偷早恋的少男少女，带着稍许的惶恐不安，又夹杂着丝丝的甜蜜。

他居然带她到了一家串串店。

“就这里吗？”她问。

他径直走了进去。

坐在一群少男少女中间，他们要了啤酒开始一人一瓶的对饮。

少有的放松，少有的痛快。她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和男朋友也是这样的大快朵颐。

她把卡拿了出来，轻轻推到他的面前。

他扫了一眼。

“这是干什么?没这个必要。我帮你自然有我的渠道，没有花钱。”他又把卡推了回来。“何况你赚钱也不容易。”

她低下头，顿了顿，“比起一般人，还好”。

“我不是说你赚钱的方式，一个霁月清风的女子，每天做不喜欢的事，吃不喜欢的饭，见不喜欢的人，那才是真委屈。”他总是一出手就能触到她的命门。在锅底氤氲的雾气中，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儿子两岁那年查出自闭症，深爱的丈夫离家出走，三年后回来办了离婚。就在那一刻，纵然心里装着比别人更丰富的风花雪月，但也恰因为如此，心死的时候也便更加彻底。是的，就从那时，她辞职开始下海干工程。为了能使儿子接受最好的治疗，她顺从了俗世里的不堪，生活里打拼的每一个时段，交手过的每一个男人，但凡有半点暧昧的可能，对方也会释放出全部的气息来，要在这个颇有姿色的女人身上赚取点风月。她也没有出淤泥而不染，她告诉自己，这也就是一场游戏而已。再者，对方毕竟也有那么一点可取，要么相貌，要么情商，要么就是有担当的肩膀。在与各路人马的交手中，她宁肯把自己伪装成贪钱的女子，宁肯被鄙薄，不愿被同情。所以这些年，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心里留了那么一块空地，种植点儿对人生和情感不死的干净梦想。

但在今夜，在魏俊这里，她得到了满分的懂得。

吃完饭，他说“走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顺从地点点头。

于是，在这霓虹灯闪烁的夜晚，车水马龙的街头，他们就这样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走过一家家的酒吧，一家家的酒店。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过，何勤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感动。她靠近了他，“让我抱抱你，魏俊”伸手就挽住了他的腰。就在刹那间，她感觉到他的僵硬。那是在欲望和拒绝之间徘徊的僵硬，她懂。“你呀”他终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低下头，抿唇一笑，清爽，羞涩，激动而又克制。绿灯亮了，她松开手，“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前走去。

她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笃定。比什么都好的笃定。胜过更深的拥抱，亲吻或男欢女爱。在这个男人温暖的目光里，她相信自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那是他对她的爱，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