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读书记】
这是一部人生长卷,历时一个人的一生,从20世纪初延伸到六七十年代,以帕迪.克利里一家人的变迁为内核,讲述了克利里家族三代人在澳大利亚的德罗海达牧场的生活、爱情、生死。小说从克利里一家受邀迁徙开始,从新西兰来到澳大利亚的姐姐卡森所在的德罗海达大牧场,在牧场的丰盛与辽阔天地间,繁衍,生活。
小说以克利里与妻子菲的唯一的女儿梅吉与神父拉尔夫之间的虐心之爱为主线。初见八岁的梅吉时,拉尔夫二十八岁,已是当地受人敬重的神父。幼时的梅吉在他眼里无异于一个天使,在克利里一大家子人中,拉尔夫神父对梅吉有着特别敏感的关注,“她是她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美、最可爱的小姑娘了”,尤其是她的头发和眼睛,“那双仰望着他的银灰色的眼睛像熔融的宝石,闪烁着柔和、纯洁的光芒”,有着圣洁之心的人自然对发散着圣洁之光的人产生注意力。然而,拉尔夫神父对他的宗教信仰有着更加崇敬的爱意。在他宣誓加入教职之时,就决定了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上帝了,包括他的感情和他整个的人。所以,他对于梅吉,始终是怀着一种悲悯与怜爱之心,因为幼小的梅吉在克利里家的一群男孩子里是那么的柔弱与不被重视,在梅吉的母亲菲的眼里,对所有的孩子的爱加起来还抵不上她最爱的大儿子弗兰克,梅吉因此就更为拉尔夫疼爱。
在幼小的梅吉眼里,自从拉尔夫神父进入了她的生活,他就是她的上帝。他会倾听这个幼小的孩子的痛苦,在她失去了一直细心呵护的幼弟哈尔之后,是拉尔夫安慰她,抚平她心中的创痛;在她被突如其来的生理发育变化所带来的不知所措下,在母亲没有给她及时的教育和常识传授时,是拉尔夫暗示给她,这是生命之花的绽放。拉尔夫,无疑是梅吉成长之路上的那束光,而梅吉,也是拉尔夫孤独之旅中的唯一慰藉。
然而,拉尔夫有着自己的野心,在面临继续向上走,最后成为大主教与一直陪伴在梅吉身边的选择之中,他是现实的,而且作为终身为上帝服务的教士,不允许他有俗世之情,他只能选择放弃梅吉,投身圣职。从此,就是拉尔夫的一心向上,步步高升,而另一边,梅吉尽管知道俗世的道德不允许她爱上神父,但却始终无法抹去这个占却她全部内心的人的影子。于是,她选择了与一个长得极似拉尔夫的农夫结婚,嫁给了守财奴一般的卢克,并在婚后,受尽了卢克的折磨与冷落,仅是为了求得一个孩子而与他有所牵连。
命运的轮回有时候就是这样捉弄人。梅吉与卢克的女儿朱丝婷从小也不被梅吉所喜欢,就如同梅吉的出生也没有得到自己母亲菲的重视一样,她不是真爱的结晶,这个孩子的到来只不过是给梅吉孤独的生活有了一点着落,让她不至于在无尽的痛苦煎熬中难以为继罢了。直到她设法拥有了自己真正的爱的结晶——在与拉尔夫幽会之后有了戴恩,这个真正属于她的灵魂的孩子。她以为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美好,即使不能拥有拉尔夫,但是能够得到他的孩子,而戴恩无论哪方面都和拉尔夫那么相似,这多少也是一种安慰吧。而世事弄人,长大成人的戴恩刚刚接受教职成为教士后,死于一次海滨意外,拉尔夫直到戴恩意外去世之后才得知这是他的孩子,而这一消息也成为他的致命一击,梅吉,用这样看似残忍的手段向抛弃了自己的人给以了还击,致命的还击。梅吉一生最爱的两个人相继离世,梅吉并没有倒下,她觉得这就是上帝的安排,她夺走了本属于上帝身边的人,最终也还给了上帝。原本赤裸裸来,就赤裸裸地去。她留在德罗海达,这片她生长于斯的地方,与同样永失所爱的菲一起,守护着这片归于宁静与孤寂的土地。
这部五十万字的小说,背景跨越了六十年,经历了克利里一家在新西兰时期的经济萧条年代、在澳洲德罗海达牧场时的二战时期、以及战后的欧洲发展时期,小说的情节中还融合了梅吉的两个哥哥参加欧洲战役的经历、拉尔夫代表罗马教廷与意大利墨索里尼政府之间的周旋、以及朱丝婷到英国发展自己的舞台演艺事业的经历,跨度深远而丰富的内涵,使这段不能在俗世中相容的爱情更显其真实感人,也令人感慨万千。与拉尔夫和梅吉的感情先后而行的还有另外两条爱情线,一条是梅吉的母亲菲的爱情线,另一条是梅吉的女儿朱丝婷的爱情线。这三代人的爱情有着相似性和承接发展的层面。
一、爱的发生都不和世宜。
首先菲的婚姻就源于爱情的不合时宜。尽管小说中并没有呈现与她相爱的那个人,作为一个贵族之家的小姐,菲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却因为未婚先孕而使家族蒙尘,不得不最终下嫁给当时是她父母雇佣的一个长工,即她后来的丈夫克利里。这与梅吉的婚姻有着相似的地方,所爱与所嫁并不是同一人,而下嫁的都是地位不如自己的农民。但是与老实本分的克利里一生珍爱菲视如上天恩赐所不同的,是梅吉的丈夫卢克原本是个猎艳高手,深知怎样捕获女孩的芳心,他所看重的不是梅吉的纯真,而是她所带来的嫁妆和利益,所以在他轻易得到了梅吉之后,也就无所谓有无了,甚至在梅吉难产差点死去时,他还忙于在田里收割挣钱好尽快达到他的收益目标。对他而言梅吉只是一个踏板或者工具。
梅吉与拉尔夫的爱更是背离世俗的规定。尽管拉尔夫对于梅吉的爱是纯洁的,他也一直在尽力保持自己的克制,甚至在离开牧场奔向自己的前程时,他希望有个世俗的男人最终能够与梅吉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在他心里,一直放不下梅吉。即便是后来他成为大主教达到了人生的巅峰,梅吉也始终是他最为重要的人。
二、爱的结果带来更多的伤痛。
菲曾经的抗争是无意义无结果的,菲的一生就在怀恋旧情的磨折与不停的生育和家务烦劳的麻木中度过,直到克利里在德罗海达牧场的大火中丧生,她才发现克利里对她的重要性。她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离世,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在后来大儿子弗兰克在监狱里关了三十年之后释放回来,才显出那么一点点关切,而弗兰克早已不是她的弗兰克了。她冷漠而又淡然地看着德罗海达牧场的繁荣与衰落,看着梅吉骇世惊俗的爱与悲哀,看着她的外孙女朱丝婷的抗争与反叛,这些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因为她就是这么活过来的。而她的后代,不过是把她的经历复验了一遍。所以,对于这部小说的几代人而言,菲是一个预言家般的存在。
梅吉的努力要比菲进一步。至少她在拉尔夫不敢迈出禁区的时候,想到了要拥有拉尔夫的骨肉,作为余生的慰藉。梅吉与拉尔夫纠缠了二十多年的情愫终在一个远离尘嚣叫做麦克劳特的小镇上,汇聚在一起,他们共度了一段时间的美好,而这段经历也让拉尔夫明白除了上帝之爱,他还有更需要的人间之爱,哪怕他的后半生将不能再与梅吉相会,也是无憾了。这段只能曾经拥有却无法天长地久的爱,令每一个读者都感到惋惜。然而,在拉尔夫的心中,正如他最初对于梅吉所怀有的感情那样,他希望梅吉永远不要长大,就是那么一个天使一般的小女孩,他无法承受她长大成人后这尘世间给与她的变化,梅吉是他精心浇灌培育出来的玫瑰,所以他选择了在她最美的盛开时节离开,选择了放手,这既是出于他的现实考虑,也是他的爱的表达。
而相比于梅吉的短暂拥有幸福,梅吉的女儿朱丝婷对爱的渴望与追求又比母亲更进一步。在她年幼时因为不被梅吉喜欢而形成了比较孤僻的个性,坚韧不屈。戴恩的出世让梅吉更加把爱都倾注在他身上,能够给予朱丝婷的就更少,只是在菲的照看下,朱丝婷才活了下来吧。幼小的朱丝婷遗传了母亲年幼时看护弟弟的本能,与戴恩自幼感情深厚,处于身世迷局中的戴恩也只能与姐姐交流,姐弟俩的感情深如母子。但是戴恩的意外离世让朱丝婷倍感自责,认为是自己耽于恋情的疏忽导致了戴恩遇难,一直不肯原谅自己,甚至就要放弃深爱她的雷恩。因为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对爱忘尘却步,朱丝婷差一点就把自己禁闭在痛苦之中了。还好雷恩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也是非常执着的人,几年的冷落也没有销蚀他对朱丝婷的迷恋,而朱丝婷在事业上的打拼也全靠身后有雷恩的宽厚与理解,他是她的避风港。朱丝婷明白她离不开雷恩,正如同她离不开德罗海达的丝丝相连。但是她又不愿意像母亲一样,把一生都耗在这个大牧场上,她年轻而又奔放的生命,那不甘寂寞的血脉之源使她不能停下脚步,她要证明她的存在,而这种想要被承认的存在感正源于幼年时的被忽视——一个人的后半生竭尽其所能而为的,其实都是在弥补前半生所欠缺的东西。这是菲、梅吉、朱丝婷三个女性的生命历程所揭示的真谛,那就是对爱的渴望与追求,她们都曾经全心全意地付出过。
她们的付出,终得回响——克利里的包容、拉尔夫的放手、雷恩的等待,诠释了爱的多种含义。
当朱丝婷终于决定嫁给雷恩,继续演艺事业的发展,而不是回到德罗海达去陪伴母亲终老,梅吉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女儿的独立来自于她的基因,而女儿又比她要更加勇敢。当她放眼窗外,眼睛所见是是花园里的芳菲,是盎然绽放的生命。那也是她的生命的延续,不屈服的生命。“就像那古老的凯尔特人传说中的胸前带着棘刺的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淋的心而死。但是在它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它拼劲自己的力气唱出这个世界从未聆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即便是生命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写于2020年2月8日,修订于2月9日。在新型冠状病毒肆虐时期,阅读这样一本饱含了爱与抗争的小说,也给现实中的普通人以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