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多雨,尤其是在四月,多半个月了,江城仿佛陷入了阴雨霏霏,连日不开的日子。在这样潮湿阴冷的夜晚,人人都想傍炉偎火或炊或眠的夜晚,却仍有人在江城泥泞的街道上踯躅而行。
他握着漆黑的酒瓶,时不时扬起手来将瓶中的液体灌进喉咙。烈酒混合着雨水滑进喉咙里充斥着热辣辣的快感。
长街的尽头,一间小饭铺里油灯如豆,几个客商正唏唏溜溜的喝着热汤面,冷雨夜再也没有比这更暖人心的食物了。
他摇晃着迈进去,小二,上酒,十壶烈酒。他把一锭大银,拍在桌上。
如豆的灯光也难掩水丝纹银发出的诱人光彩,邻桌那为首的客商一使眼色,即有一人起身向这青年走去。
朋友即然好酒,我这有上好的莲花白请你品鉴。这名说话的客商身材瘦小,眼睛里却透着狡黠。
他斜着醉眼,略一拱手,多谢,接过瘦小客商递来的酒一饮而尽。那客商为他连斟数杯,他一连喝下,嘴里称赞着好酒好酒,却越发感觉头重脚轻,遍身酥软。
想不到闪电剑丁松竟是如此不堪一击,那矮小客商看着趴在油腻腻的酒桌上呼呼大睡的他,不由抚须长笑。
其他几个扮做客商的江湖豪客,不由分说将丁松围了起来,为首一人道,余掌门果然好手段。咱们这就给他戴上用千年寒铁打造的手拷脚镣,就算他醒来也插翅难逃了。
青城掌门余青山一脸得意的说道,长空道长过虑了,这醉花阴乃是我青城派的镇山之宝,莫说他连饮五杯,就算是略微沾上一沾,也会昏睡三天三夜。这小子连喝我五杯醉花阴,即使醒来也会内力全失,成为废人。只是可惜了我这宝贝,提炼尤为不易,一年不过炼成一瓶罢了。
还是慎重为妙,长空道长一抖手中的镣铐就要上前。
哇,一阵哭声响起。众豪客放眼望去,柜台里面,掌柜的一家三口正瑟瑟发抖,掌柜娘子怀里的小女孩见这些江湖豪客凶神恶煞,不由吓得大哭。
嘶,气管被划断的声音。掌柜倒在地上,脖颈间一丝红线正溢出血来。
长空道长忙挡住余青山手中的短剑,怒道,丁松恶贼已被捉住,余掌门何必伤及无辜!
我等容貌行踪已被落入他人之眼,企有不灭口之理。余青山轻抖短剑振振有辞反爻道。
他的话马上就引起其他人的赞同。不错,这几位江湖豪客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设计闪电剑丁松的行径未免不够光彩,一旦传扬出去,可是大大有损他们在武林中的光辉形象。
我们是名门正派,焉能草菅人命。长空将掌柜娘子和小女孩挡在身后。竟和其他人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道长息怒,我等皆是为围剿恶贼丁松而来,即是自家人又何必拔剑相向。崆峒派掌门孟大忙做起了和事佬。
放她们走。长空道长将长剑一挺,金面不怒自威。
看在长空道长的金面上,可饶这小女娃一命。但大人必不能留活口。余青山不依不饶。
那掌柜娘子却是烈性女子,拔起头上铜簪向脖颈刺去,瞬间血流如注。道长,求您护这孩子周全…她拼尽全力说出最后的遗愿。
眼见温馨的一家三口,转眼间便阴阳两隔,长空道长心头涌上一缕苦涩,用手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心念到很多年以后,这孩子是否也会像他们今天这样为了仇恨而杀人或被杀。
嗤,剑气划过长空一,如闪电割破暗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叮当做响,再低头看时,自己的兵器已全都落在地上。
你…你…余青山怒睁双眼,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一切。丁松站在他的对面,手执追魂剑,剑尖上一点红晕散开,仿佛一朵初开的榴花。有血液从剑上滴下来,不错,那正是余青山的血,胸口上的血,心房上的血,尚留余温的血。
余青山倒下了,睁大的双眼里满含疑问和惊惧。
同样的惊惧和疑问也留在众人眼中。逃命要紧,这些平时以武林宗师自居的大侠们完全不顾形象,屁滚尿流纷纷向门外窜去。
丁松却不追赶,眼睁睁看着众人散去。长空道长一手揽着那小女孩,一手剑指对手,闪电剑,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待我安顿好这孩子,便来讨教。
给她找个好人家,最好远离这江湖。丁松脸色苍白,似叮嘱又似喃喃自语。
江城有座青云观,观主与长风道长颇有渊缘,长风道长将小女孩送到青云观,交代观主要好好教养,因观中皆是女众,长风道长只得另寻他处宿眠。
记得城南有个土地祠,我且去那里将就一晚,明日再寻丁松恶贼不迟。
长风道长推开土地祠的破门,环视四周,见神像坍倒,尘土满地,看来这土地祠久已没人来过。
长风道长寻了一个破蒲团,便开始打坐养气。这是道家不传之秘,对内力的精进有极大帮助。
吱嘎,有人推门而入,身形踉跄几欲摔倒,只见他反手关上破门,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嘴里发出嗬嗬之声,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长风道长心下一惊,借着透过破窗的月光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丁松恶贼吗,他怎会如此模样。莫非打探到我的行踪,故意装疯卖傻,引我上钩。
道长几步走到丁松身旁,只见他牙关紧咬,面色已由原来的苍白转成紫红,身体还在不断抽动。
莫非另有蹊跷,道长一手搭上丁松的百会穴以防突袭,一手为他诊脉。
原来这小贼已受了很大内伤,又加上连饮五杯醉花阴这等烈性毒药,只恐性命难保。
我只需右手稍稍运气,这恶贼的性命便会断送在我手里,从此世上便无闪电剑这名号。而我也为各大门派报了大仇,武当定会因此光耀武林,受万人敬仰。
可是,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唉,长风道长叹了一声,还是掏出银针,在丁松的大椎、曲池等九个穴位上刺下去。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丁松清醒过来。他见长风道长在给自已施针,竟笑起来。
我没有杀你却救了你,你不感到奇怪吗?长风道长反而有些不解。
丁松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极为瞭亮,他仰起头缓缓说道,我知道长风道长,必不会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一如我刚才放过那些人。虽然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道称我为魔为贼,其实我和你却是一样的人。
你说那青城掌门余青山究竟该不该杀。丁松又问。
长风道长心里咯噔一下,不错,余青山死有余辜,可是如果丁松不出手,自己会为那枉死的掌柜夫妇报仇吗。青城派历来和武当交好,他又如何能下的去手。
你身为一派宗师,顾虑太多。而我就不同了,我只遵循我的内心,做自已想做的事就好。丁松仿佛看穿了道长的心思。
廖廖数言,长风道长已感觉自己施针救人的决定是多么英明神武。像这样的青年如果生在武林世家,得到名家的教导指引,定能成长为一颗璀璨的新星,只可惜现在成了众矢之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道长心想,如能化解开自是在好不过了,说不定还能和他做个忘年交。
面对道长的质疑,丁松仰起苍白的脸,缓缓说道,我平生最恨那些打着正义的幌子却行龌龊之事的人,这就是我杀那些所谓正派子弟的理由。
长风道长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前不久在开卦府,遇到嵩山弟子调戏民女之事,碍于左掌门的面子,他也只是稍稍教训了那两名嵩山弟子一下。若是撞到丁松的手里,说不定就会多了两具尸体。
刚才我虽替你施过针了,但也只是解了一时之虞。往北出了玉门关,有一个风云镇,你去找一个叫老赛的人,你的伤也只有他能治好了。
丁松听道长话里满含关切之意,也不好再推辞,待到天明,便向北行去。高远的碧空之下,一群灰鹤排云而上。天,终于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