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车已经压上那块闪闪发光的木板---光来自铁钉在炎热阳光下的反射。手机那边的人听到她的尖叫也吓了一跳。随即她冷静下来，据路边小广告显示，最近的汽车修理店就在前方一千米。挂断电话前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放心，我一定能在半小时内赶到。
从店内车身下钻出的修理工马竞满身油污，他不抬头，径直走到轮胎旁蹲下，手一招，徒弟握着工具从角落钻出来。取前两颗车轴上的螺丝很顺利，徒弟推测说二十分钟就能搞定。马竞不屑地回道，二十分钟？十分钟就能搞定。赚补胎那点钱如果要花二十分钟，他们就甭想吃饭了。
高跟鞋敲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马竞低头快速取下第四颗螺丝。上方传来女声，问还要等多久，她有急事。
马竞仰头，愣愣地看着斜上方的侧脸，喉咙里预备好的话打道回府，“半小时，”他补充道，“螺丝滑丝，难拧。”
“放屁，你到底行不行？别的店补胎最多二十分钟。”赵婷的脸更红了，“你干嘛去？”
一分钟后马竞端着把布满陈年油污的白漆折叠椅放在店门口阴凉处。
“附近好像，”赵婷移步马路边左顾右盼，“就这一家。嗯。不用。帮我解释一下。尽快尽快。好。”
马竞和徒弟共同握着机械扳手，面目堪比伏尔加河畔的纤夫，肱二头肌鼓得像快要因为充气过多而爆炸的气球，但螺丝不为所动。
“你男朋友？”马竞问。
赵婷斜靠白车站着，点头时目光紧紧锁定在手机屏幕上。
“那边有椅子。”
“不用。”
“不脏，我擦过了。”
“不用。”
她仍忙着戳手机。徒弟去工具间了，马竞对着后视镜用唯一干净的小拇指梳理额边卷发，并架上墨镜。
“卸轮胎有这么费劲吗？”赵婷拍了张现场修理轮胎的照片，“戴上墨镜能看清吗？十分钟能搞定吗？”
“不行，最少二十分钟。”马竞龇着一口白牙，从徒弟手中接过一瓶果汁递给她。
“我不喝果汁，”手机铃声响起来了，赵婷快步走向树下，边踱步边挥动手臂，她的口型越来越夸张，最后几个字落到马竞耳朵里异常清晰，“行行行，别等了，你别等了！”
手机被丢在草丛中。坐下后她拿起椅子脚边的冰镇矿泉水猛灌两口，双颊红如火焰。
“师傅你笑啥？今天你有点不一样。”徒弟一使劲就拽下了最后一颗螺丝，“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没力气过。那辆车等好久了，要不师傅你去那边？剩下的活我来就行。”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过。我脸上有没有脏东西？我给你物色个师母行不？”
“你不是说不找对象让我给你养老吗？干嘛非戴墨镜？好是好看。哦，今早你又没洗脸……”徒弟屁股上挨了一脚。
走过草丛时马竞顺脚将手机踢到旁边更茂盛的灌木丛中。
“那是我的手机！”
“不好意思没看到。”
“你不应该捡起来给我吗？”
“你自己丢的自己捡。哎哎哎，还是别捡了，它惹你心烦。轮胎马上就修好了。”
“总算好了。麻烦开张发票，我要报销。”
“反正不用去见你男朋友了，不如一起去吃冰淇淋？就在店后面有一家。”
赵婷将马竞从头到尾打量了三遍，“不用，抵扣补胎费吧。”
“谁说我请你了？这么热的天补胎，不应该你请我吗？”
手机铃声从灌木丛中传出。
“算了算了，我请你。你让你那该死的男朋友就呆在那凉快的地方得了。过去买个冰淇淋五分钟，回来轮胎正好补好，你开车就能走。”
那是为特别的人定制的铃声。赵婷越过马竞横在空中的手臂捡回手机，“你不是说不等了吗？不用，再过五分钟车就补好了，真不用，我等下就过去。”
“他给我道歉了。他爸妈让他来接我，不过我想我马上就能自己开车过去了。”赵婷笑着说。
“那家冰淇淋店刚营业，带女生去的话能打六折。”马竞指向店后方。
走到那家店才发现并没有打折，马竞解释说前两天确实在搞活动，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赵婷吃了一勺猕猴桃味的冰淇淋球，称赞味道不错。
“汽修店这么做生意会亏本的。”她说这话时两人已回到店中。白车轮胎已经换好，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站在旁边，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走过来扫码，马竞回应赵婷的目光，声称钱已经付过。
一黑一白两辆车一前一后朝山那边开去。
马竞走到柜台掏出手机对准二维码进行扫描。
“师傅你何必呢？”
“来得及的，”马竞的目光从远处一黑一白的小点上撤回，他拿起藏在工具间里闪闪发光镶满钉子的木板，“进出山上度假酒店可就这么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