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申身穿一件青色布衣,头戴一顶小帽,腰束一条青丝织带,坐在这黄土大道上,看着过往的行人。
前不久他的家乡遭遇了洪灾,举家上下只剩他一人。此刻他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少年,背着灰色的行囊,一路上靠着卖字画而生。可在这黄土大道上,行人要么策马扬鞭激起漫天飞尘一逝而过,要么三三两两结伴交谈,无人看一眼这个孱弱的少年。
王生失望的收拾起包袱,继续前行,孤独的路上,还有笔杆和砚台在包袱里随着步行一阵一阵地敲打而产生的伴奏。
在这方圆的大地上,他已经举目无亲,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去何地,还要走多远,他只是一直走,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忧愁甩在脑后。最终,他体力不支的倒下。
王申没想到自己还活着,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两旁的山高耸入云向后移动,湛蓝的天在摇摇晃晃,片刻之后他从意识到自己在一艘渔船上。渔夫撑着篙,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小伙子醒了。”然后把藏在衣服里的薄饼扔在了王申面前。
王申已经饿了许久,见有吃的也顾不上别的,拿起饼就往口里胡塞。
“灾年无民生。”渔夫叹了一口气。
王申就这样随着渔夫来到了一个小村庄,这个村依山傍水,延着山的外围建了不少高脚楼,宛如一条长蛇,在溪水与长河的交汇处,几只小渔船静静地泊在桥下,溪水碧绿,林木苍翠,如梦似幻。
王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屋子,一半在陆,一半在水,如晶莹的星斗洒落在苍茫的山水间,伴随着山间白色的雾霭,如诗如画。
“花姐,你家男人回来了,还带了个小白脸。”村里的女人调笑道,她们闲来无事,就爱站在高出往下看着来往的渔船。
王申虽然风餐露宿,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是个白面小生模样。但和这里的青年一比,总归还是瘦弱的。
等船拢了岸,只见一个三四十来岁,穿花布衣裳,画着细眉的妇人赶到,她和自己的丈夫交谈了几句,然后朝着王申笑道:“还真是。走,请你到我家喝酒去。”
王申有些不知所措,在灾年里,讨一碗稀粥都是奢侈,他还是头一次受到这么热情的对待。
这里的姑娘都直勾勾的打量着这个外乡人,更有的姑娘在半路上拦下王申,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可都被妇人一一挡回。
是了,这里的姑娘都是蓝布衣裳,唯独她不同。
山上的屋子也是高悬地面的,底层饲养着猪牛,上面才是饮食起居的地方。王生顺着楼梯来到堂屋,有些局促不安的坐下,只见那妇人从大瓮里用竹筒舀了一碗酒,然后送到王申身边案桌上。
“我酿的酒味道可不一般。”
“多谢,但我喝不得酒。”
“这酒不烈,他们要是累了,随时会过来喝一碗。”王申知道妇人指的是码头上正在忙活的船家。
见王申喝了一口,然后迅速的皱了眉,妇人笑道:“真喝不得酒?你该不会是个读书人吧。”
王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认得几个字,算不上什么读书人。”又赶忙补充道:“但只要你们让我留下来,我什么都可以做。”
“认得字就行,我们村刚好缺一个教书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她们都叫我花姐。”
“王申。”
二
王申一住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大伙帮他在山上搭了小屋,时常送些吃穿用度,恭敬地叫他一声王先生。他也为了感谢村民,不仅通通拒绝这些礼物,而且教书分文不收,只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种了蔬菜,养了几只鸡,日子过得十分节俭。
溪村太小,为了方便,大伙干脆把祠堂当成学堂。这日,王申刚在祠堂里教授完今天的课,走在路上,几处人家已经炊烟袅袅。
一个穿着青蓝大布衣裳的女子从窗户探出头来,叫住王申:“王先生还没吃午饭吧,来我家,我家饭快做好了。”
“来你家,那不是还要等?王先生,来我家我家饭已经做好了。”
王申还是像从前那样一一谢绝了,他踩在青石板上,站在高处俯视来往的渔船,这里比当初他来时又热闹了不少。虽然远处的河水略显浑浊,但从交汇处逆流而上,不仅溪水转折处泛着白色的浪花,由溪水冲刷而成的三丈,五丈的绿潭,皆清澈见底。日光下澈,河底的石子都看看清清楚楚。
饶是看过多年,可再看依旧会被这条溪水所惊艳。王申蹲下身去,两手插入水中,顿觉无比畅快,然后捧起点滴之水,细心地洗去脸上的尘埃。此后才痛饮几口溪水。
为何山中的水如此干净?
王申想起王摩诘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句,兴趣渐起,一想到来了许久竟还未好好看看此处,不由得也想亲自寻一寻那溪水的源头。
不知走了几时,人烟减少,树林渐密,两旁的篁竹翠色逼人,可王申已经没有欣赏的心情,他的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响了。
王申环顾四周,看着不远处的小谭,几只白色的水鸟嘴里叼着扭动不安的白鱼,悠然得沿着河岸低飞而去,在往潭中看去,几条白色的鱼儿在水中独自游来游去,那躯体扭动得十分妩媚。他立刻脱了鞋,卷起裤脚踏进潭中,绿藻踩在他的脚底,让人痒滋滋的。
渔民是最擅长和鱼打交道的了,王申也在这里学会了基本的捕鱼技巧。他拿出小刀,砍下了一处低矮的树枝,削尖了他的一端,静静的等待鱼儿游来,等到鱼儿靠近,他再猛地往鱼的下方用力一叉。
如此捕到两条手掌大小的鱼儿,王生找了一块平地,在岸边生了火,这香味如此诱人,等到王申吃完一条鱼,就发现不远处的枝桠上,有一只蓝色的小鸟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鱼。
王申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鸟儿,它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阳光照耀在它身上,青翠色的翎羽泛着璀璨绚烂的光彩,就如同沙砾间的一颗珍珠一样令人瞩目,使人不由得想要捧在手心中,占为己有。
王申看着这只小鸟,想把剩下的鱼扔给它,可却看到它的身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潜行,他深怕小鸟遭遇不测,抓住捕鱼的树杈就往小鸟身后掷去。
小鸟被惊得连忙惨叫一声,使劲扇动着自己的翅膀飞去。王申走过去一看,果不其然,是一条手指粗细大小的黑蛇。
树杈正中蛇的七寸,黑蛇被钉在地上直吐着红芯子,挣扎了一会一命呜呼。王申取了它的蛇胆,看着不早的天色,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去。
还没到家,王申就看到自家的屋子炊烟袅袅。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事物,更何况这里民风淳朴,无人行盗窃之事,他也就并未着急去推开房门。
果不其然家里有人等他,王申一进门便看到花姐穿着一身花布裳坐在桌前,对他笑着说道:“王先生回来了。”
王申有些狐疑,不知道花姐来找他是为了何事,只是回了句:“花姐好。”
“快吃吧,忙一天了吧。”
花姐把筷子递给他,意示他坐下来说:“看着干什么,吃吧。”
“花姐要是有事找我尽可以说,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帮忙。”
“没什么事,王先生可有喜欢的姑娘?”
王申摇摇头说:“无。”
花姐又问道:“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那你看南边靠祠堂第三家的那个姑娘如何?她性子温婉,又是个勤俭持家的。若是喜欢性子活泼的,靠码头那右边的第三家,也是极好的。”
王申想起了中午时分那个青蓝大布衣裳的女子,微微一笑,但还是拒绝道:“多谢花姐美意,成家与我而言还是太早。”
“不早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你看你这清冷的,是该有个枕边人了。”
王申还是坚持委婉的拒绝道:“花姐,王申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若是以后有一定请花姐做媒。”
“这村里的姑娘我都熟,看上哪个和姐说,自然替你说媒。”花姐哂道,见王申这么执拗,她也不好在说下去,倒是挑了些最近发生的事情岔开了话题。
三
翌日,王申教授完早课,早早的回到屋子,拿上了自己的铲子。昨日他就注意到了山上的竹笋,只可恨当时没有带上工具。
在王申正准备出门之时,窗台上突然飞来了一只麻雀大小的小鸟,它正在往屋子里面张望。
这种鸟的羽毛太特别,以至于王申一眼便认出这是昨天他救下的那只蓝色的鸟儿。
王申笑道:“要和我一起上山吗?”
那鸟似乎听得懂人话,跟上了王申的脚步。
本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走在山间的小道上,苍翠的山色却浓得仿佛要润湿了人的衣裳。
走了一个时辰,又来到那片林子,那儿的竹子枝繁叶茂,在它的一旁还有刚冒出尖尖的小竹笋,这种刚冒出的春笋最是鲜嫩可口。王申先用铲子将笋周围土刨开,直到看见春笋的根部,然后用锄头锄断它,将春笋连根挖起。
而那些长势良好、根系发达、笔直如宝塔的春笋,王申是绝对不采摘的,留着使其长成竹子。笋挖出后,王申在拿小铲子把土填回,防止笋的根茎受损,确保来年竹子能够生长。
周围是寂静的空山,王申一边忙活一边自言道:“孟夫子有言‘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今日我也算实践了一番。’”
不知什么时候,王申忙得一头大汗,那只跟在它身边的小鸟早已消失不见。他也背着一小筐的竹笋施施然地走下山。
只不过又是和昨天一样的场景,自己屋子的上空冒着炊烟,定然是为了成婚,花姐又来他家生火做饭。
王申有些无奈,特意放慢脚步在路上想着应对之策。
不料自己搜肠刮肚了半天,一推门桌上摆着可口的饭菜,却一个人也没有。真是怪哉!
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一连几天,他中午从学堂回来都是只见饭菜,不见人影。
这一下勾起了王申的兴趣,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姑娘有这般好意!
四
王申今日特意早了半刻回到家中,想着若是碰上那姑娘一定要先谢过才是。
看着自己的屋子上空又升起袅袅炊烟,他轻轻的踏上台阶,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蓝色的背影,和一头黑色的秀发。接着就是一双雪白的皓腕不停的翻炒着锅中的蔬菜,竹笋的气味飘来,令人胃口大开。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直到把菜添到盘子里,一转身就看到了王申。
一时间四目相对,王申看着她穿着一身素洁的青蓝色小碎花葛布衣衫,生得窈窕白皙,圆瞪着一双杏眼,妩媚动人。
是天上的仙女邪?
王申竟是看痴了,晃过神来问道:“在下王申,敢问姑娘闺名?”
“青羽。”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让他想到了那只蓝色的小鸟。
“多谢青羽姑娘的一番好意,只是……”
青羽看出他的疑惑,接过话来:“只是为报先生救命之恩。”
说完青羽就与他擦身离去,行到门前又回眸一顾,眼中颇有缠绵之意。
王申又愣住了,良久一阵香气袭人,不知是佳肴的香味还是风吹在女子身上,留下了她身上袭人的香味,反正这气味在王申的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夜晚来临,连清澈的河面,此刻也显得朦朦胧胧。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有人敲小斑鼓弹月琴唱曲子,另有一些人家,传来喝酒划拳的吵嚷声,同时也有人家在做饭,把青菜萝卜之类,倒进滚烫油锅里去时发出“唦——”的声音。
王申突然觉得有一丝寂寞,眼前似乎又浮现今日遇见的哪位佳人,她的眼睛似乎会说话,被他吓到的时候瞪得大大的。害羞起来一眨一眨地,像小鸟一样挥动着自己的翅膀,甚是灵动。
他拿起桌上的纸笔,思索片刻,女子的样貌跃然如纸上。
五
“先生的画真不错,这姑娘也长得好看,只是看着面生,好像未曾遇见。”
听完花姐的一番话,王申心头还是挺失望的,自从那日起就未曾见过青羽,又想起那日花姐的话,才坐不住前来询问。
“些许是我记性有些不太好了,我再帮你问问旁人。”
王申谢过,心里想着这番话该是安慰之语,哪里料到过了几日花姐登门,真的寻到了那位姑娘。
“那姑娘是孤女,又总是不曾露面,难怪我一时想不起来。”
“这是那姑娘给你绣的荷包。”
王申大喜,战起身来,目光环顾四周后,又失望地坐了下去。
他几乎是家徒四壁,衣服也是洗的泛白,哪有什么信物可以交与那姑娘。
“先生莫慌,我已经把那张画给了青羽。”
王申谢过,但还是膈应,他一向视钱财乃身外之物,可今日却为自己穷的身无分文而感到羞愧,
花姐心知肚明,但若说赠予钱财王申视万万不肯收的,她心思一活络,说:“我看先生的画是极好的,可是我们这些粗人不懂,不如等明日,和我丈夫一同去往都城,看看能不能卖几个钱。”
王申想到自己堆积的画作,眼前一亮。
六
王申和渔夫约定了未时码头相见,就又一个人踏上了这黄土大道。也不知道他的画究竟能不能卖出去,但听说这几年不曾有过什么天灾,估计百姓也略微有些闲钱吧。
如此想着,王申不觉来到了城门口。一片喧哗声从城门蜂拥而出,城中繁荣的景象立刻清晰在目。
王申行至喧闹的街道,不由止步不前,虽然离去数月,这里已经大为不同。金粉楼台均已经修饰一新,很是气派。两边酒店茶亭涌出无数来,买酒的帘子高挑,卖茶的也是生意来往。再看行人大多红光满面,几个珠光宝气的仕女都伴随着相貌较好的丫鬟,游行在这里。
王申心里一宽,这里的人精神气爽,一派富饶。浑然不似逃奔之时,人人自危的景象,这次他的画是定然卖得出去了。
王申所幸找了个小地方坐下,解开包袱,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用镇石压住,等待人来。一时间竟围上了不少人,虽说瞧的多,买的少,王申心里还是开心的。
这时节,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加过来,这人身穿锦衣绣缎,器宇不凡,身后跟着两个家仆。
他看了王申,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嘴里哼了一声。
可等到行至跟前,他的眼色又变了,看着其中的一幅画夸赞道:“这鸟画的不错。”
他一挥手,家仆就在王申的面前放下了一锭金子,拿起画递给那商人。
先前的人买他的画,虽不过之多几两白银,但也是身穿宽博的衣衫, 戴着高而方正的巾帽的公子,挥手皆是带着一阵清风,可这位却一下子抛出了这么大数目,这一挥袖,王申就隐约闻到了一股铜钱味。着实让人觉得不像是买画,倒向是在施舍自己。
“这金条昂贵,王某断不能收。”
“你这是仿黄荃的画风,先行细笔勾勒,后填色彩,谓之写生。”然后又说:“这画不错,只是这鸟生的奇怪,这天下真的有这红嘴蓝羽毛的鸟?”
见画作有人赏识,王申话都多了些:“真的,我亲眼见过,这是我家乡的鸟儿。”
商人眯了眯眼,感到分外有兴趣问道:“哦?你是哪里人?”
“溪村。”
“想我走过大江南北,也确实未曾听过这个地方。”
“地处偏僻,又在山中,大人自然没有见过。”
“其他的画我也买了。”商人大挥衣袖,又扔下一锭金子,转身离去。
一个家仆跟在身后小声议论道:“家主一向看不惯读书人,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附庸风雅?”
“不知道,家主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吧。”
“哈哈。”商人突然大笑,倒是吓坏了两人。
“你们可知这鸟?”
看着两人茫然的摇摇头。商人继续说道:“那是翠鸟,那鸟的羽毛最适合做首饰了。翠蓝翠蓝的,还有些软羽是雪青色,配起来定是顶顶好看。”
想当初,他翻阅前朝画册,看到一幅仕女图尤为惊讶。那幅画上翠鸟的毛光泽好颜色鲜亮,再配上金光闪闪的凸边,衬托古代仕女乌黑如云的绣发,犹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
“你们可知安乐公主?”
“小的知道,当时,安乐公主就有一条织成裙。其实俗称就是百鸟裙,不是用鸟的翎羽做头饰,而是做整条裙摆,那豪奢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不错。只可惜,后来京中贵妇都争相购买,以至于这鸟一时间竟然消失匿迹,不料今日被我知晓,看来是上天助我富甲一方啊。”
“家主英明。”
这些人的歹意王申并不知,他只是一心想买几块好布匹,迎接他的新娘子。
七
年头开始,一向沉寂恬静的溪村,却比往常要热闹许多,时常听到的就是纤夫的吆喝声。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村子就被外人发现,成了一座小港口,自此河运兴起,加宽了码头,这里也经常有商船往来,自然也多了些外乡人,他们占据在码头,开了不少旅店,饭店,货铺等等,提供了不少便利。
“我可不喜欢,自从来往的外乡人多了,这溪水也不似之前那般清澈。”青羽抱怨道,她此刻正取了溪水打算用来回去淘米。
“人多了,就容易混杂。”王申在一旁说道。两人成婚不久,它自然没事就陪在青羽身侧。
一连多日阴天大雾,今天的太阳难得地在天空露面,几只翠鸟张开翅膀,像精灵一般在树叶间隙穿梭者。因为天气晴好,视线无阻,
他们落在了两人身旁,叽叽喳喳得叫个不停。王申听不懂它们说的什么,只是看着青羽的眉头下沉,脸上一片阴霾。
“怎么了?”
“有人杀害了我的族人。”
“怎会?”林子里多毒虫猛兽,外乡人是不会上山的,更何况翠鸟一般不靠近他们,再说村民本就淳朴,又因为王申说此鸟通人性,更是无不善待这种鸟类,怎么偷偷行此事,那么究竟是何人所为?
青羽却没有这么多考量,立马站起来往山上奔去。
“你先别着急,我去看看。”
可青羽哪里会听,越往山上行,就越觉得林子里的情况有些不对劲。踩踏折断的草木众多,有些地方踩满了脚印,说明不止一两个人类在林间行走,就连在林子深处也是如此。
明明阳光洒在身上非常的温暖,可青羽心中却升起了不安的念头。
寂静的林子就像是藏着一只怪兽,让她不寒而栗。
最终,青羽停了下来,好半晌都没有再动一下。因为在不远处,有几簇翠蓝色的羽毛,凌乱地夹杂在草丛里,其间还有些许早已干涸得变成棕褐色的血渍。
许久许久之后,林间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叫声。
再过了不久,一群人手里带着翠鸟的尸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一刻青羽只想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也只能想想,对面的武器配备,她何以敌得过?
王申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穿着我们村子的衣裳!”
对方一声不吭,打算就此离去。
王申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跑过去拽住领头那人。
“别想跑。跟我去村子理论一番。”
那人眉头一皱,二话没说,一拳打向王申的腹部,然后把他推倒在地上。王申被打的腹痛难忍,拳头和脚像雨点一样密集的咂了下来,只能尽力护住头。
青羽在一旁哭泣不止,连忙上前护住王申,还没有靠近就被推倒在地。
直到把王申打的鼻青脸肿,吐出几口血,那人才摆了摆手,叫其他人停住:“行了,别打死了。”
八
王申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就看到趴在床边的青羽,心下一阵感动,伸手摸了摸她秀发,不晓却惊动了她。
“你终于醒了,觉得如何?”那声音和缓,带着几分哭腔,再加上青羽的脸上有些倦色,让王申更加心疼。
他想安慰她,只是他双唇干裂的厉害,张张嘴,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喉咙里干得很,好像被烧干的锅底。
青羽忙从旁边案上拿起一只木碗,用汤勺往里摇了摇,少顷,送到了他的嘴边。
王申清了清嗓子说:“他们走了吗?”
青羽咬着唇,摇了摇头道:“这事等会再说,你先躺下休息。”
听罢,王申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过了许久耳边响起声音:“杀千刀的,还好先生醒了,否则我们定不会放过那伙人。”
王申一听,就知道花姐来了。
花姐还没有来得及去侧房探望王申,后脚就见一方头阔耳,体态丰腴的男人,带着侍从走进了正厅。他穿的绫罗绸缎,神色有些傲慢,身上满是一股铜臭气味。
他满脸堆笑说:“手下自作主张伤到了先生,令在下忧心忡忡,今日听闻先生醒了,特地带着他们来向先生道歉。”
众侍从听罢,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他训斥道:“叫你们抓鸟,怎么还伤到人了呢?”
其中一人低头回答:“是属下做事不利,枉顾家主教诲,还请责罚。”
“是你先动手的吧,就赐你自尽吧,我会叫人好生收尸的。”
花姐以为是玩笑话,不料那人脸色一白,走出房间,抽出腰间的佩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顷刻间,地上绽开一朵血花。
“在下行商至此,见此处鸟儿甚是好看,想捕几只回家养着,没料到他们阳奉阴违,发生这样的事端。”说罢,他使了个眼色,跪着的一人连忙拿出了一个小箱子,一打开,金灿灿的,令人炫目。
商人把这个小箱子推到花姐面前说:“这是给村子里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花姐看都不看一看,直接把箱子盖上,然后推了回来,说:“我知道你的鬼把戏,休想打这鸟儿的主意。”
商人继续和颜悦色的劝说:“花姐未必太固执了些,这些鸟啊,鸡呀,本来就是任人宰割的,你们渔民不也要为了生活,难道要为了不杀生而活活饿死?况且你们捕鱼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钱?莫要嘴硬了,这买卖可是过时不候的。”
“我们捕鱼只是为了生存,绝非贪恋钱财。况且先生教导我们‘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的道理,而你猎鸟则是为了一己私欲,以致赶尽杀绝都在所不惜。”
花姐也赖得和他虚与蛇委:“还请速速离去,再不走休怪我们不懂礼数。”
没想到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般硬骨头,眼见交易没有谈拢,商人倒是没有大怒,只是面色分外不悦,冷冷地说道:“你们可莫要后悔。”
这些王申都看在眼里,眼见他们离去,心中暂时松了一口气。
“王先生,那些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花姐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不料却看到王申在偷偷地摸着眼泪。
方才王申就觉得此人的声音极为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又闻着一股铜钱味。
在一想事情的起因经过,可不就是前些年买下自己画作的那个商人吗?他当时还以为是真的赏识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那人是别有用心呢?越想今天的一遭是由自己引起,王申心里就越来越愧疚,到最后只能悠悠的吐出几字:“这都是我的错啊。”
花姐安慰道:“王先生不要怕,还有我们,总能跟他们拼一拼。”
王申摇摇头,打架毕竟只能解决一时。
九
半月后,商人满志踌躇地带着一伙人进山,又怒气冲冲地离去。
原来满山的翠鸟,现如今寻了半晌,竟是一只也没有了。
青羽也跟着族人迁移,恐怕翠鸟一族是再也不会回来。
王申躺在床上,气息也已经渐弱,这一外伤,再加上心病竟然让他一蹶不振:“花姐,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尽管说。”
“我和青羽约定,她三年之后回来,可我已经时无多日。”
花姐喊着泪水说:“王先生别这么说,吉人自有天相。”
王申知道那是骗人的,他摇了摇头,过了几天还是撑不住去了。
王申葬在了小溪边,东风又来,小溪边郁郁葱葱,中间有五彩的小花摇曳。溪上有无数柳丝碧绿的影子在波动。数年时光一晃就过。
两个小童倒是贪玩,追着一只黄蝴蝶跑。突然间,看见一只翠蓝色的小鸟立在青冢上,低垂着脑袋,郁郁寡欢。
一个小童想上前仔细看看,另一个却挥挥手喊道:“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你。”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忘了,花姨说过,看见这种鸟,莫让它靠近我们。免得让它们以为,人类都是好的,反倒害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