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家豆腐店

        我在村里没有自己的名字,有时候被叫做忠才的妹妹,有时候又被叫做老小家的眉头,但最响亮的名号莫过于豆腐店的侄女。在我们孔镇一片,你提前面两个不一定有人知道,但报出最后一个名头来的时候,对方都会说一句:“哦,原来是他家的!”大爸爸就是我爸的哥哥,但是我们溧水方言中不叫大伯,叫大爸爸。

    大爸爸的豆腐在我们那一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在魏家陇习得做豆腐这一技能,和大妈在自己家开始了家庭作坊,而他的豆腐是经过百里乡里乡亲的认可,几乎达到了垄断的地步。

      正所谓“世上三般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也不知道大爸爸怎么坚持下来的。一年三百六十天都要凌晨就要起床开始一天的豆腐之旅。将前一天泡发好的黄豆倒入搅碎机中打碎,伴随着轰鸣声,白色的豆浆汁如同汩汩泉水,源源不断流入到木桶之中。豆沫子在汁水的冲击下逐渐堆积成了泡沫花。等一桶装满,便将汁水倒入旁边十字木架的过滤网里,前前后后上上下来轻摇。这个看着简单,实际在操作的过程中对于过滤的人要求非常高,力气大了豆渣成不了一个大圆球,力气小了豆汁出不尽。大爸爸几十年干下来,每次看他晃的时候像在打太极,我偶尔幸起去晃两下,像是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接着沉淀好的豆浆便倒入两口大锅。曹植写下“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倒非常写实,他和兄弟的爱恨亲仇尚不得知,但他肯定和我一样看过如何做豆腐。不然咕嘟咕嘟烧开的豆浆,他是怎么想到是一种哭泣呢?柴火就是黄豆杆,一把把柴杆送进去,噼里啪啦从锅里炸开,火势又上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用黄豆杆烧出来的豆浆要比别处的更香甜一些。 

      做豆腐最难的一步是点豆腐。用盐卤沿着烧透的豆浆一层层地铺开,不能快也不能慢,不能多也不能少。前面的几个步骤大爸爸都有可能让别人帮忙,唯独点豆腐基本上不会让别人插手。他的性格就是那种不急不慢,不骄不躁,真适合点豆腐。

      天亮了,白白胖胖的豆腐也都好了。伴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露珠还在树叶间荡漾,大爸爸便开始了一天的叫卖。村里的路不算长,他出门的一声吆喝我在村尾都能听见。卖豆腐了!卖豆腐了!后面的一个尾音拖的长长的,似乎是慢了下去的日子。母亲一听到声音就会立刻打发我等在马路边去捉两块豆腐。

      孔镇话真是有意思,买豆腐叫成捉豆腐。豆腐可能也是调皮的鱼,不用点手段和力气就要从你手里溜走。大爸爸会给我挑最边上的,花同样的钱,豆腐要更大一点。我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回去的时候,他总不忘叮嘱一声:“慢点!”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含糊的跟大爸爸再见。而他又挑着筐子,一步一个吆喝,将新鲜的豆腐送到附近的村庄。

    吃着吃着忽然人就大了,回家的次数也一年比一年少。每次回家看到大爸爸,必要吃的菜就是他磨的豆腐,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那个味道,还是那个人。前两年中秋回家,大爸爸跟我吃了午饭之后匆匆拿了两个自己种的大南瓜和炸豆腐给我。临走的时候他说我回去看他他很高兴。他脸色红润,我笑称大爸爸吃了一辈子豆腐就是不一样,气色真好,能活倒一百岁。

      可惜去年的时候他出了意外再见不到了。等我赶回老家回到他做豆腐的房子,努力寻找大爸爸曾经存在的痕迹,赫然看到台桌上是我去年给他带的一瓶酒,他还没有舍得喝。我再也吃不到大爸爸磨的豆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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