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不点灯,坐在窗前。月色被未知的雾气笼罩,笼罩......直至消失。白天的影子也消失在这无垠的黑暗之中。
眼,失去了功能。坐在窗前的人摘下了假面。他凝望着不能被凝望的景色,从不可知中觉出了一点可知的东西,呷一口水,咽下去。然后听见它们一起落在肚子里的声音。静的出奇。
他到底觉出了怎样的东西,以至于这样畅快地笑了起来?没人猜得到。这将作为这个世界上的又一个秘密,永远永远地尘封在那个抽屉里,和他所有其他的秘密一起。收敛了笑容,他继续凝望着夜景。
相比夜,他痛恨白天。
对别人来说,白天,是光明,是温暖,是人烟。然而,对于他,白天仅仅是刺激。那种初级的,生理的,感官的刺激。每天早上,他感到一阵刺痛,从睡梦中醒来,揉揉眼,听到车水马龙的喧嚣。他讨厌这样。那种嘈杂意味着人群,而人群会带来压迫。那些人不光要在肉体上压迫他,更要在思想压迫他。他们要站在他的躯体之上,一面说着虚伪的安慰的言语,一面用刀子刓下他的几块肉来,然后塞进嘴里;他们更要割开他的头皮,切除那些并不一致的部分,使他也要去刓别人的肉。他因此讨厌白天。
好在现在,是深夜。
于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冷的黑空气。他早已体验过太多太多的夜:朋友的夜、家人的夜、恋人的夜......而今晚是孤独者的夜。这使得坐在窗前的他兴奋异常。
他睹见:巨大的烟雾悄悄在云层中醒来,在它生出来的一刹那,云层化归为虚无,溶解在夜空中。月亮早已模糊的难以看见,星星更是一颗颗被吞噬,只剩下那最后的一颗,惨惨地向这片大地上投射着光亮。偶尔,有一列不知通向何处的火车从这烟雾中驶过。如同水中的舟,拨开前面的水而后面的又聚拢起来。它正是这样在那夜晚中行驶。汽笛声发出来,然而却不能传的很远。在孤独者的夜空中,那些外来的声音很快被捕捉,然后被凝结,化作一根根寒冷的冰凌,坠到地面上,摔得粉碎,再也动不起来。然而这一切仅仅是夜晚中的一小部分,更深更深的夜从他的窗口进来,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心里再退出来。就这样一次次地,一次次地,洗刷他的心灵。
他点燃一支香烟,很快又被夜晚浇灭。
偶尔,也会想起她。他觉得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是见她的好时机。他打开那个抽屉,取出了印着“费列罗”字样的包装盒,那是红黑相间的款式。他轻轻地打开盒盖,如同叹息一样的,里面钻出一小股白天的活气,然而很快便重归岑寂。盒子里面躺着三张小小的纸片,他用指肚轻轻地点着它们:一下、两下......他化作夜晚孤独的敲钟人,将自己的灵魂,像掸烟灰那样,一下下地敲进那个盒子里。
夜深了,不点灯,坐在窗前。他即是夜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