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浅渊(三十六)聚散

眼下这情形,既然绕不过去了,依着白浅洒脱不羁的性子,索性直面他,挑着眉道,“按我们两家的关系,虽不至于到势成水火的境地吧,总也是话不投机。倘若你还想叨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上神劝你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夜华怔愣了一瞬,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夜华再不济,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在上神心里,我夜华抵不过墨渊上神万分之一,故而不会再自讨没趣了。”

白浅听了冷哼一声,“那我却不知,你我尚有何话可说的。”

“阿离他,”夜华略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说了出口,“...就此托付给上神了,那孩子摊上我这样的父君,原是他的不幸。请上神莫计前嫌,往后多眷顾他一些。”

他言语中颇有些伤感,白浅却不以为然,“你没来由提的这个,恕我直言,可谓是一窍不通!这数百年来,阿离已是我白家人,得狐帝亲自庇护,日子过得逍遥,往后也无需你费心,更不必惦记。”

夜华面上神色凄然,嘴唇颤抖了几下,终无言以对。白浅见他如此,解气之余也觉得有几分疑惑,“你好歹也是天族太子,断不会为了要与我讲这番废话,才一直守在此处吧?”

“太子又如何?于我而言,九重天宫如同囚笼,不如在此当个守钟小吏,倒还自在些。”

“守钟...”白浅心里一咯噔,不自觉便转头看向东皇钟,“此钟有何异动,竟需要你亲自镇守?”

她转过身的刹那,恰好一阵风拂过,将她脑后的黑发高高吹起,罗衣飘飘,轻裾随风远,风姿绰约,顾盼遗光,呵气如兰。

夜华怔怔望着她绝美的容颜,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心里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怀念......曾几何时,这个女子带给了他生命中仅有的温暖与光,那些日子单纯而美好,虽然只是短短的须臾几年。

他见白浅骤然回头看过来,忙收敛心神,挪开了眼睛,“并非有异动,只是为稳妥见,毕竟鬼族之乱又起,眼下大局未定,还需谨防有不法之徒效仿擎苍当年。”

“也罢。”白浅收回审视的目光,淡淡言道,“保四海升平,本就是你们的分内事,听说过去两万年来的若干战事,也都是你这位太子亲自率军平定的,声名显赫呀。本上神只希望,若真到了与鬼族不得不战的那日,天君能拿出欺压无辜之人的果敢与魄力来,别总躲在别人的羽翼下当个缩头乌龟。”

夜华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倘若战事再起,天君少不了又想向战神求助。“上神请放心,只要有夜华在,平叛之事,理当全力承担,绝不假手他人。”

白浅忍不住撇嘴,表示不想领他的情,“轮不着你来说放心不放心的话,且做好自己的本分,少管他人闲事。”说完,她跃上云头乘风而去,独留夜华暗自伤怀。

近日青丘与鬼族交界处出现瘟疫,本来往年的冬春之际,不时也会闹点小病小灾,原也稀松平常,但今年却有蔓延的势头。白止带人实地看过,初步判断,这场疫症约莫是从漳水一带沿河传播的。

漳水的上游流经鬼族的地界,这瘟疫来得有些蹊跷,又适逢鬼族异动的时候,难免令人起了疑窦。白止却不是个事事都要盘根问底的主儿,他从折颜处得来些控制瘟疫的药方,忙叫几个儿子分发各处,很快就将疫情控制住了,其余的那些,他便疏于追究。

白浅则与自己阿爹不同,一来她与鬼族多次交锋,心里固有成见,对其动向格外留意些;二来因为胭脂的缘故,她亦颇为关心离镜的下落。若离镜真有不测,身后丢下孤儿寡母,着实有点可怜。

溯漳水而上,一直向北走,便是发鸠山,亦是当年白浅与令羽追逐精卫鸟的地方。如今故地重游,又叫白浅回想起当年撞上鬼君擎苍,双双被他掳去大紫明宫的旧事。

发鸠山除了有精卫鸟,过去山上还长满了柘树,柘树枝条长而坚韧,用这样的树枝所制之弓,快而有力。鬼族军队之所以“善射骁勇”,多半也是得益于此良弓。

时隔七万年,如今再来这里看看,不期然叫白浅大吃一惊!目之所及,却是一大座荒山------层层雾障之下,满山树木凋敝、寸草不生,方圆十里内,不现一丝半点的生机。

虽然对眼前这副森然可怖的景象感到震惊,可听得山谷处隐约传来阵阵呼号,白浅便又按捺不下好奇,略想了想,遂以法术掩了口鼻,隐身潜入雾气之中。

“...离怨?”眼前的一幕叫白浅极度震惊。

那个身披紫黑长袍的男子赤红着双目,阴鸷的眼神盯紧了“猎物”,两只手在催动印伽,正源源不断吞噬其元神,直至蚕食殆尽。

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号声减弱直至消失,一具空洞的躯体滑落倒地。白浅才赫然发现,循声而来的这处空旷的山洞里,横七竖八地躺下了几十具尸体,看其中的衣着,似乎都是鬼族的兵士。这些尸体上不见明显的伤痕,不难推测出,他们都是出于相同的死因。

在这样一个鬼气森森的空间里,亲眼目睹了如此邪恶的杀戮,白浅觉得异常恶心,神识大动之下,险些破了自己隐身的法术。

“谁?谁在那里?”那男子似乎觉察出细微动静,遽然转过头厉声喝问。

白浅暗自惊心,估不到这人的法力竟有如此境地!可是等她看清楚转过来的这张脸,不由倒抽了几口冷气。从未见过这样灰白的一张脸!若非眼珠子还在转动,她简直怀疑自己撞见的是个活死人。躲在暗处端详仔细了,那张脸上本算是浓丽的眉目瞧着倒有几分像擎苍,她更确信这就是离怨本人。

离怨见久久得不到回应,一阵风似的冲出洞门口,外头是个寂静的山谷,他左右看看,四周空落落的,连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他不甘心地继续叫嚣,“究竟是谁?快快给我现身!”

他停下来,侧着耳朵听,只听见山谷中自己叫声的回响。他默默环视一圈,忽又阴恻恻的干笑起来,面容扭曲,声音更是变得乖戾尖锐,如同变了另一个人,“哼哼,离镜,是你吗?我的鼻子嗅到了点什么,你别忘咯,你的气息我最熟悉不过了,如今各个方位都是我布下的结界,就算让你躲得过今日,你还能躲哪儿去?你躲也是白躲,终归逃不出这座发鸩山,早晚都会叫我给抓到的!那时候,我也会让你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的,哈哈哈...”

虽然被这阵突兀的笑声搅得心烦,不过听见他说离镜还活着,白浅还是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她抬眼望去,心里好生奇怪,既没发现离镜的踪迹,也没看见所谓的“结界”。

只是她有些吃不准,面前的这个离怨看起来可怖又陌生,除了五官面容以外,今日之言行举止,与当初留在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差别太大。尤为重要的是,她从未听离镜提起过,他们鬼族会使方才目睹到的诡异邪术。白浅搜遍自己平生的学识,也未曾记得,有哪一本典籍记载下此等吞噬元神的法术。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白浅想到这一层,决意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离怨又等了半晌,终究没等到什么人现身,遂恶狠狠“哼”了一声,两手朝虚空的方向徒劳挥舞几下,又默默退回到洞口附近。

“慢着!”突然间,一道魅惑的女声幽幽响起,“这里有个不速之客,她,躲起来了......”

对于这道突如其来的女声,白浅倍感诧异,就在她张目四望的时候,却见离怨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面朝她隐匿之处。白浅却看得目瞪口呆,此刻离怨脸上已然换了副神情,原先狰狞的眉目放柔和了许多,只是一双桃花眼变得血红,衬着嘴角勾起的一抹邪魅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与别扭。

就在她怔愣的瞬间,离怨看着面前这位娇艳绝美的女子忽然张口,“这位美人儿,你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啊?”

只是他一开腔,却是极其娇柔妩媚的软糯嗓子,听得白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已被他识破了行藏,白浅很快冷静下来,拂手解了法术,扬声轻笑起来,“离怨,估不到七万年不见,如今你的行径倒越发像你老子,阴阳怪气的。啧啧啧,难不成...你也是个断袖?”

离怨一听,立时又变得横眉怒目,声音粗犷嘶哑,“胡说!你是何人?等等......我想想,你,莫非你是司音?对,你就是司音。”

话音刚落,他猛地后退两步,抬手指向白浅,疾言厉色道,“司音,你老实说!是离镜那厮叫你来帮他的么?”

可转眼的功夫,他又换脸般歪起头,幽幽地盯住白浅,娇声问,“司音?这么说,你便是战神墨渊的弟子咯,墨渊也来啦?难道,是东华让你们来的?”

有那么短短一瞬,白浅被眼前这个雌雄同体的离怨给弄糊涂了,可当听见他忽然提到“东华”时,不知怎的,脑海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道,“你,不单单是离怨!竟然还是妖尊渺落。”

随即,她的心一沉,不由得悄悄抽出玉清昆仑扇,紧紧握在手中。她有些难以置信,师父墨渊口中已然失踪的渺落,却在这里叫她不期而遇了。她不清楚这位妖尊本来面目是什么,又是因何缘故选择了离怨作为宿主,可是眼前这番肃杀的景象,以及之前目睹的阴鸷诡术,都足以让她心存忌惮。

“嘿嘿嘿,不愧是出自昆仑虚战神座下,有两下子功夫嘛。”

“别跟她废话,快杀了她!指不定墨渊就在这附近了。”

“没出息,你慌什么?人家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你就没点怜香惜玉之心?”

“娇滴滴?不要被她的皮相迷惑了,瞧清楚了没?她手里拿着的,可是玉清昆仑虚,杀人不眨眼的利器啊。”

“嘻嘻,当年你八成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吧?一副十足怂包的样子,我要是这位美人,自然也会青睐你兄弟多些。”

“喂!闭嘴!...”

“你算什么狗屁东西!敢叫我闭嘴?”

......

面前这个怪物,如同精神分裂般变幻来变幻去,白浅内心十分警醒,一刻未敢松懈。兵者诡道、乃兵家之胜,自小便古灵精怪的她尤其明白这个道理——越是放松的时候,敌人越是容易对你发动攻击。

她灵机一动,假装不经意的敲了敲手里的扇子,“你,不管是哪一位,只管慢慢吵嘴,不急。好歹总要分出个胜负来。”紧接着,她还捋了捋袖子,摆出一副要看好戏的架势。

果然,在她略略低头的刹那,两道黑色的煞气骤然弹出,疾风般向白浅扑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白浅灵巧地展开扇子,带出的青光划下半道弧线,将凌厉的煞气稳稳地挡回去了。

那不阴不阳的怪物看一击偷袭不成,便讪讪罢了手,腆着脸道,“不愧是出自昆仑虚,果然身手了得!”他又沉吟了一会儿,堆起一脸媚笑,“美人,你看咱俩素昧平生,往日无怨今日无仇。既然不是东华叫你来的,今日且让你离开,就当从未见过,如何?”

白浅兀自掂量一下,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她对这个凭空杀出来的“妖尊”,可称得上是了无所知,若贸然纠缠下去,恐怕也占不到上风。

“这主意听着不错。本来我也仅是一时迷路误打误撞罢了,说起来,鬼族之事与我何干?既如此,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无期更好。”白浅微笑而言。

“喂,等等...你上当啦,不要听信她的胡扯!”另一把嘶哑的嗓子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我敢肯定,就是离镜让她来的,否则,她身上的玉魂是怎么来的?那可是本族的圣物啊,正因为有这个玉魂,才叫她躲过了我们的结界...”

听到这里,白浅捂紧了兜里揣着的玉魂,感觉它正开始发热。“哦,离镜也在这里么?这倒是头一回听说,都以为他早死了呢。”

“别装了。我手底下的人早打听过了,我妹妹胭脂带着离镜的小孽种,如今就在你青丘躲着,看你还能如何抵赖。”

白浅神情笃定, “本上神有什么好抵赖的,胭脂本就是我朋友,朋友落难了,搭把手怎么了?可怜如你,自然不晓得朋友是什么吧?”她忽地眼珠一转,讥笑道,“哦,不对,你也是有朋友的,比如这位...妖尊,你倒是大方得很,连这副皮囊也借出去了。”

事已至此,她明白这场恶战恐是躲不过了,索性豁出去放手一搏。

离怨被她激得嗷嗷叫,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司音!当年若水河畔一战之仇还未报,今日正好叫你一并还回来。”说完,他唤出利剑,势大力沉地劈过来。

这剑气带起诡异的红光,瞬间便将整个山谷笼罩起来。白浅不敢大意,抽身避开了,回手就是几扇子,挟着风雨雷电回敬过去。飞沙走石之中,离怨抵受不住,趔趄着直往后退。

可眨眼的功夫,他马上又站起来,只见后背上已幻化出两只苍白的手臂,一根长长的玄紫飘带在手上挥舞得呼呼生风,紧跟着阵阵妖气弥漫开来。白浅一看,这妖息端的好生厉害,连忙屏住呼吸,左手捏诀将周身密密护住,右手的宝扇似乎深谙主人的心意,瞬间脱手飞起,化成千百道利剑破空而出......

这边厢鏖战正到紧要关头,山谷外面,有人却被惊醒了。“君上,你来听听,有厮杀的搏斗声传来。”

疲惫不堪的离镜从藏身的一处枯树洞里探出脑袋,勉强凝神侧耳听了听,声音从山谷那边传来,这场打斗似乎很激烈。他有些迷茫,逃亡这些日子以来,他仓皇无助,渐渐被诱入了发鸩山深处,身边的随从亲信陆续被离怨捕获,除火麒麟仍在身边外,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在藏匿了数日后,离镜被山里越来越重的妖息压制着,元神愈发的虚弱。“甚是奇怪,整座发鸩山结界密布,竟有人还能闯进来。”离镜有气无力地说。

火麒麟忽地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公主找到了外援,带人来救君上呢?”

“不会的。”离镜摇了摇头,凄然一笑,“我本来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如今都落魄到这步境地了,还有哪个会冒险来帮我?我只祈愿,胭脂带着离应他们,能顺利逃过这一劫,以后寻个地方隐居起来,安度余生便好。至于我...这发鸩山便是我埋骨之处了,咳咳咳...”

火麒麟忙走过来,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哽咽道,“公主殿下心地柔善,吉人天相,老天爷自会保佑她的。君上也千万别说丧气话,总会有法子的。”

离镜强打起精神安慰他,“我没关系,倒是你,不能陪我干耗着,我要想法子送你出去,等找到了机会......”他正说着,忽闻破空呼啸之声响彻。他一愣,推开火麒麟“蹭”地站了起来,“这,这是玉清昆仑扇的声音吗?难道...难道是阿音?”

不等火麒麟回应,离镜身形骤起,几个起伏间已越过山坳。

“君上,等等我...”火麒麟急呼一声紧紧尾随。俩人一前一后来至山谷。离镜率先到达,他透过阵阵黑雾望过去,不禁又惊又喜。

眼前玉立在半空中的白衣身影,正是他念念不忘的故人。只见她一头乌发在疾风中飞扬起来,正使出浑身法术与离怨与渺落的混合体相抗衡,虽然仍是胶着状态,时间长了也怕独力难支。

“阿音!”离镜忙拔剑在手,欲要冲过去加入战局,一股浓重的妖息瞬间飘至他身前,立时化作一直嶙峋的魔爪扼上他脖颈,伴随着阵阵狞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会现身的,我正等着呢...”

离镜的突然出现,令白浅略略分神,一时间妖息大盛,将白浅团团围住。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紧随而来的火麒麟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情势,他乍一见,紫黑色的浓雾快要将白浅吞没了,情急之下大喊起来,“上神...快闪开!”

话音未落,火麒麟就地打了个滚,变身为一团火球猛扑上去,猎猎罡风助长火势,红莲业火熊熊燃烧起来。那妖息最不耐火烧,很快化成阵阵白烟消散。白浅抓住机会急急后撤,忽听“砰”的一记重响,火球被击落倒地。

白浅眼疾手快,伸手捞起火麒麟娇小的躯体,定睛看去。他嘴角溢血,双目紧闭,已昏死过去,不晓得还活不活得成。白浅心头大恸,娇叱一声,身形暴起,化扇子为利剑,以迅雷之势直抵离怨的胸口。

“慢着,你再要往前一步,我便勒断离镜的脖子。”

白浅脚步一顿,那只悬浮着的鬼魅枯手确实正捏紧了离镜的喉咙。

“别管我......”离镜喘不上气,挣扎着嘶哑道,“杀了这个...怪物”。

“哼,你倒是挺有骨气嘛。”又是那道阴森森的怪腔怪调,“早知今日,何必老躲着,白白的自讨苦吃呢?”

白浅实在有些迟疑,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这一剑下去,或许能刺死离怨,但也会搭上离镜的性命,可是渺落的结局却未知,说不上有十足的胜算。

离镜深知,再拖延下去,孤立无援的白浅处境将更为凶险。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拼尽力气说了声,“阿音...谢谢你...”

话未完,他已奋力一挣,元神决然出窍,凝成一道燿目的光束,如离弦之箭飞过,直直穿透离怨的胸前......“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后,离怨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胸口上的窟窿,脸上的五官从扭曲到僵直,直至睁得大大的眼眶变得空洞洞。

随着那具高大的躯体轰然倒下,充满邪气的飘带失控般狂舞,在风中上下翻飞。白浅强压下心头震惊,迅疾挥剑,将飘带劈杀得七零八落,最后,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妖息全化为丝丝缕缕的烟气,慢慢寂灭无踪。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远在千里外的若水河上,突如其来的黑云笼罩、狂风肆虐,掀起的滔天巨浪狠狠撞击着两岸的山崖......

因在激烈打斗中不慎吸入了点妖息,我只觉力竭气喘,脑子也有些木木的。此刻,竟无暇细想渺落究竟怎么样了,消失去了哪里,也不愿猜测万万年后,妖尊会以何等面目再度面世。我只晓得,世间的善与恶会一直纠缠并永存下去,生生不息。

离镜逝去刹那的淡淡笑意,此刻还凝固在唇边。眼下我来不及分辨心头是哀恸还是悲悯,默默看了几眼后,黯然伸出微颤的手指,替他缓缓阖上双目,口中喃喃念了几句佛偈。我与他之间,其实早没有了爱恨情仇,可也万万没有想过,会是如此惨淡且悲壮的结局。

几乎快记不起来了,我与离镜初见时的那番形容。可叹当年那位鲜衣怒马的美艳少年,而今却满面风霜,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仿佛时间全都静止了......

万籁俱寂当中,两声零落的“哼唧”呻吟声飘进耳膜,渐渐拉回了我麻木的神志。 茫然抬眼看了看,周边并没见着一个活物,再细细聆听,方想起来尚有一个未知生死的火麒麟。

那火麒麟尽管已是气若游丝,可好歹还算活着,我渡了他些仙气,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上...上神,我家君上他...”刚扶他坐起,他立马紧拽着我的手问。

“死了。”我回答得略显生硬,不知怎的,不想让自己听起来过于伤感。“离怨也死了。他们兄弟倆斗了一辈子,不想最后却同归于尽了,倒也算得上圆满。”我别过脸,不愿瞧见火麒麟伤心欲绝的神情。

火麒麟顾不得身上伤痛,匍匐爬到离镜尸身旁边,先是小声缀泣,继而呜呜痛哭起来。我也全由得他去,径自打坐调息了一阵子,等恢复了个七八成,再起身转一圈,心里拿定了主意。

“火麒麟,你先别顾着哭了。事已至此,我来问你,往后怎生打算?”

火麒麟胡乱抹了把泪,呜咽着说,“禀...禀上神,之前君上交代过下属,如若...如若他有什么不测,叫我想法子找到公主和小殿下,好好追随照顾。可,我眼下连公主的下落也...”

“这个却好办。”我干脆的打断他,“胭脂她们就在青丘住着,你随我回去便是。”匆匆瞥了离镜一眼,又不忍地挪开眼睛,“至于你家君上,而今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既不能草草掩埋了,也不能任他曝露在外头。我打算都搬进山洞里头,先把洞口封死喽,等什么时候胭脂养好了伤,再由她按自己的意愿,回来收殓两位兄长吧。”

火麒麟自然是千恩万谢的,挣扎着给我重重磕了几个头。趁着他替离镜整理遗容的时候,我递过去玉魂,让他揣进离镜衣裳里头,如此一来,不管耽搁多长时日,亦能保尸身不腐,不至于叫他一位堂堂君主颜面无存。

洞内横七竖八躺着的,大部分火麒麟都还认得出,看着他们各自的凄凉惨状。他逐一喊出他们的名字,将尸体摆放得略为整齐了点。我默不作声的看他收拾的差不多,便起手施了法,将这阖洞的阴森寒意全部封存起来,因怕日后这洞口无觅处。还特地做上了标记,叫火麒麟务必谨记。

一番归置后,才发现笼罩在发鸩山的层层雾气已悉数散去,渐渐显露灰白的天空。

腾云离开的时候,我有意放缓了速度,在自己的精神头尚且不济的当口,仍要时时留意着,看火麒麟是否站得稳,恐他半道上栽了下去。

早前才听君上说,这发鸩便是他埋骨之处,不过才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就被他不幸言重了属下既没能保护好君上,试问有何颜面对公主和小殿下呢?云头之上,火麒麟望着灰蒙蒙的山影逐渐远去,幽幽的自怨。

我唏嘘道,要照我说,离镜从来就是这么副犹豫的性子,若当初发狠心,一刀将离怨砍了,哪来今日之祸事,那些将士们跟着他,也不至于枉自断送性命。

上神你不知,君上也不算是一味仁慈,他之所以不敢杀大殿下。是因为有所顾忌。

“顾忌?”我颇有些不以为然,“莫不是,他还怕背负残害同胞手足的罪名?”

“不是因为这个,其实我也所知不多,只是有次君上喝醉了,发牢骚感慨道,他们兄妹是天下最可怜的。而老君上是这世上最残暴不仁的父亲,仅仅为了他一人独霸称雄的狼子之心!不惜将唯有的三个亲生儿女都当成了自己的血蛊”

我大感惊诧的同时,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忍不住喉头发涩,“血……蛊?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唔,我听出君上的意思,大概是说无论哪位皇子或公主先殒命,凭借着用血脉炼成的邪恶法术,老君上自身的功力便能助长几分,一直到……”

听到这里,我心中突突猛跳了几跳,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将出来,勉力才站稳了脚。却被云头上的疾风一吹,灵台忽的豁然开朗。此刻,我清清楚楚的感知到,先前加封在东皇钟上封印擎苍的那点仙力,已然……破碎的不成样子,我不由得急出一头冷汗,很显然,前翼君擎苍他又一轮功德圆满——已经破钟而出了。

“你先去往青丘,就跟他们说你来找胭脂。”不等身后的火麒麟反应过来,我已闪身纵上另一朵云上,猛然发力,心急火燎的朝若水去。

饶是我风驰电掣般一刻不停地赶着路,但方才一场恶架打下来,修为已折损不少,脚下真正的速度远不如我意。

我心慌得不行。

想那擎苍,从来就不是个善主,被关了这么些年,又得了功力大增这个契机,保不准破钟而出后狂性大发,要重启这八荒神器之首灭噬诸天,将八荒四海并三千大千世界一应烧成惨白灰烬。可是我师父、我的夫君,能眼睁睁由得他么?

墨渊虽然嘴上从来不提,可我也晓得,他对于擎苍会再度破钟而出早有预计,不过是迟早的事。我为此暗暗悬着一颗心,从折颜那里软泡硬磨地套问出,墨渊尚且还没有十拿九稳的法子,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过又是一场殊死大战罢了。

并不是对自己的战神夫君没信心,我深心忌惮的,仅是擎苍手里的大杀器而已!七万多年前,若水之滨的惨痛一幕,是我人生当中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我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了,也绝不肯叫它重演。

我心里一遍一遍地祈祷,希望能抢在墨渊前头赶过去。离怨离镜已死擎苍功力大增,虽然我也晓得,以我如今身上剩的这些修为,笼统一算,蛮攻也罢,智取也罢,无论如何也战不过擎苍。我盘算着,先勉力撑一撑,至少缠得擎苍腾不出手来,万不能由着他将东皇钟开启了。

万分焦灼中,已渐渐飞临若水地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穹庐上方压着的沉沉黑云,可是远远瞧过去,天昏地暗间,似乎又隐隐爆出一片血色红光。我胸口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得死死的,手忙脚乱的催动着云头奋力向前......

突然,仿若从地底传来的恶鬼噬魂声,那声音渐渐汇集,像是千军万马扬蹄而来,哐――东皇钟的悲鸣。

我闻声一个踉跄,直直从云头上猛栽下来,灵台中半分清明不剩,这是...又有人祭了钟?

此刻我身子有如断线的风筝般,被狂风吹动得剧烈摇摆,打着旋儿往下坠。亏得我生来便是只还算灵巧的走兽,仅仅凭本能,在快将撞上山崖的一瞬,竟还晓得顺势打了个滚,借着这力道挂在了一棵不知名的树上。我眼前阵阵发黑,根本看不清周边的情势,只觉胸口被冷风灌满,两肺快要炸裂开来似的。

我想大喊出来,可是张开嘴,只听见自己压抑而嘶哑的呻吟声,巨大的恐慌从心口上蔓延向四肢百骸。终究...来迟了么?

不!不会的!我猛的一甩头,将眼眶里瞬间涌上的泪水硬生生给逼回去了。方才仅是个梦吧?也许我听岔了,对,只是个梦!东皇钟本就是我永远也摆脱不掉的噩梦。

我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被这念想极大的鼓舞了,手摸索着伸向腰间,指间传来玉清昆仑扇冰凉的触感,顿时找回了几分神志。我猛一咬牙,腾身飞起,越过山崖上的丛林,极速向着若水河面俯冲过去。

若水之滨飞沙走石,黄土漫天,红莲业火烧灼过的痕迹依稀可辨。我将挡在眼前那一派浓浓的烟尘拂散开,隔着百十丈远,赫然看见高塔似的东皇钟摇晃得厉害,带得一方土地轰隆鼓动,钟口还在闪着红光,若水已被搅起滔天白浪。

我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拼尽全身修为祭出昆仑扇,不加思索便朝东皇钟撞去,却不防半空里“唰”的猛然落下一道银光,将我的眼晃得一阵狠似一阵,银光带出的雷霆之气直逼东皇钟,逼得钟体狠狠地晃了晃,红光闪了几闪,灭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东皇钟顶跌落下来。

我脑中只余“嗡”的一声响,踉跄着奔过去......在接下那道身影前,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拦下,我收势不住,砰的撞上了个结结实实的胸膛。

“...浅儿~”,耳边这声低沉沙哑的呼唤,满含焦虑与不安,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会...会是我的阿渊吗?

泪眼模糊中抬起头,正瞧见一双深眸中闪着寒星般的光芒。我泪如雨下,两手死死的抓住他,听得自己的声音飘忽道,“你,万不可再撇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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