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围巾丢了,真的丢了,彻底丢了,失而复得的妄想幻灭了。
是条粉灰条纹的围巾。冬暮春初,灯光温柔的小店里,我一眼相中她,便买下。静候了整个夏秋,终于等来叶落时,满打满算,她围了我不过半月。
就这么丢了。出家门时,小嘿已经反锁,我又特意开门取了她。车上不冷,便抓在手里,至小区大门都抓在手心里。出小区门时,我下车,把围巾扔到座位上,交停车费,上车,关门,走人。即将到达目的地,方才发觉。一定是扔的力道不够,她没有回到位子上。见我失落,小嘿提议掉头,我狠狠心没同意。大门口人来人往,回去也不一定寻到,这路上的时间就沦为沉没成本。
办完事立马回家,她果然不见踪影,我问传达问晒太阳的大爷大妈,都摇头。
大爷倒背着手,一脸不屑:“不就是个围巾儿嘛,再买呗。”
大爷你不懂,围巾和围巾不一样,一见倾心太难得。
小嘿也安慰我:“好了好了,晚上咱再去买个一模一样的。”
嘿嘿你不知道,我买的时候,她就是最后一条,连那家小店,也在拆违拆临的夏天里销声匿迹。
厚着脸皮求传达大哥看监控,他窝在破沙发里,目光片刻不曾离开手机,让我找物业,但物业周末不上班,工作日也是朝九晚五。呵呵。
罢了,罢了罢了。
大概是被我攥疼了,她去找新主人了。我租住的小区,多是土著老头老太太,一想到被锱铢必较的老妪拾了去,我就极其地难过。
她若给了外甥女还好,小姑娘围着应该蛮漂亮。但她外甥女大概不会要,至少我是嫌弃捡来的东西。
要是她自己围,我就觉得膈应。还不如拿去给小猫小狗做了窝,最好是个胖嘟嘟肉乎乎小短腿的奶狗,喜欢把小拖鞋叼来叼去,我允许它蹭着我的围巾摇尾巴。
不允许又怎样,我把她弄丢了。离开传达室往家游荡,法桐叶黄着枯着卷着边,在路旁厚厚一层。已经厚厚一层了,还有两个熊孩子抽打龙爪槐,小叶片呼呼地落下,被西风捧在手心,用力一吹,撒向我。算作告别仪式吧。
人这一生,总要丢点什么的。我丢过不少东西,难过的寥寥无几。除却这条温柔独特的、万能淘宝也无同款的围巾,还有一把伞。
那伞倒是陪了我好几年,以至于外面的银色涂层都已斑驳。质量很好,几年来一直没毛病。那个雨天,有朋自远方来,特意把家里的伞都带上,唯独它,被永远地落在了那一天。也唯独它,是母校留给我的念想。
在母校一呆六年,毕业后却做着完全不相干的工作,碌碌无为。我执拗地装着这把伞,伞上写着母校的名字。我认为落在了棋牌室,送朋友赶车,来不及回去找,电话中棋牌室坚称没有。好吧,或许是落在师姐的车上了呢,最好是这样,我们有共同的母校,只是伞太旧,不清楚她肯不肯收留。
那天我很不争气,表现地难过,导致六师兄开玩笑说不敢再用我的伞。他不懂。这是母校跟我有关的最后一件东西,长久以来,它是纪念是牵绊,是我对当前生活的犹豫和不满。它丢了,我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
那天的雨,很大,雨刷奋力地刮,雨水还是在玻璃上汩汩流下。
围巾和伞,不过身外之物,丢了这一个,还能找到替代品。
有些东西,有些人,被我陆陆续续丢在三十年的路途中,却再也无可代替。
初一那年,我把小莲和娇娇丢了。说好假期里去找她们玩的,再也没有去。
初二的一个课间,我弄丢了雯子。我把不满写进日记,被她看到,小公主瞬间梨花带雨。
高一上学期,我弄丢了赵钰钰。她写信来,我没有回,秋风不会传话,联系便戛然而止。
还是高一,下学期,我弄丢了减肥。那个春天,我穿着好看的衣服,却说了难听的话,对她。
我还丢了堂弟,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留下。丢了姥娘,所遗所憾再也无法补上。
我还,我还丢了理想,丢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欲望。
我什么都不舍得丢,却一直在丢。
明白于我的生命中,他们是过客,还想强留,还是愧悔。
明白于浩渺天地间,自己也是个过客,还心有不甘,渴望成为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罢了,围巾丢了就丢了,明天去买个新的。买不来的,让我装在心里,且行且珍惜。快消散的,待我用结魄灯,唤它们归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