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你要当什么?”“当英雄!”几乎每个孩提都会被问到的问题之一,六成被问到的童子都会这样回答。
其时的我,心中涤荡的是侠气,《三侠五义》《隋唐英雄》等耳熟能详,梦中的英雄是“为国为民”的大侠,一箫一剑走天涯,处处留香马蹄花。要成为这样的英雄,势必要有一把称手兵器,一套像样的衣服,在不懂买卖的年纪,都佩服自己的动手能力:背着和自己一样高的柴刀,进到后山,竹箐诜诜,松杉铮铮。相着笔直的枝桠手起刀落,并未见树倒而鸟亦未飞,要当英雄不能气馁,屡败屡战方显英雄本色。从晌午到黄昏,终究还是让我斫下一截枝一节箬。枝条修葺成形,摩挲光洁,套入竹筒,镶一红缨,烙一标识,大侠之梦即将实现,不禁嘴角上扬。
翻出奶奶时代的大氅、斗笠、长靴笼上,宝剑斜跨上背,临风挺立,威严自来。雄赳赳气昂昂,踱着方步,徜徉在行侠仗义的大道上,夕阳血红,杀气正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恶狗,哪里走!追将上去一顿猛刺,倒在血泊中的是自己;恶霸,拿命来!缠爬上身一记绝杀,倒在血泊中的是自己;恶树,休挡道,冲杀过去一堆乱砍,倒下的是自己的大侠梦:做英雄,不是武力可以解决。
年岁渐涨,书本渐丰,心中充盈的是士气,《红星闪闪》《小兵张嘎》等耳聪目明,梦中的英雄原来是我身边的同龄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英雄之弘扬而入伍。要成为这样的英雄,势必要有过硬的身体素质,过硬的政治觉悟。参军,多么光荣的字眼,多么神圣的举动,成为一名共和国的战士,那是十八岁要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荡气回肠镇山河,拳拳之心不言说。98抗洪抢险,08抗震救灾……满腔热血化作青春无悔。
制定一个完善的作战目标:晨练,从五十个俯卧撑开始,一百个仰卧起坐结束,在大汗淋漓中开始一天的学习;午练,百米速度冲回家,顾不上喘气来五十个引体向上,做完已经没有胃口吃饭却心生欣喜,认为自己又离军营更进一步;夜练,十公里长跑,二十楼徒步,上自习昏昏沉沉,惊醒后责怪自己。不出三天,四肢无力汉雨下,胸闷头痛尿泛黑,体检为横纹肌溶解综合征,这乌压压的噩耗,溶解的是自己的英雄梦:做英雄,不是蛮力可以解决。
及工作,融入社会,疲于奔命,心中充填了怨气,渐渐忘了自己还有过英雄梦,偶尔读着类似《有英雄的社会不幸的》鸡汤文,以为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风亮节,实则已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麻木不仁。我的豪情,我的热血,我的梦想,我的英雄,早已远去,如竹鞘木剑,如绷带沙包,不再称手,不再合身,不再现世,沉淀在岁月的某个角落,尘封的是自己的英雄梦:做英雄,不是劳力可以解决。
今天,虽未立业,却也成家,孩子开蒙,我也忍不住问孩子“长大了要当英雄吗?”孩子扑闪着大眼睛,郑重地回答:“不当。”当时心中是失落的,感觉心头的某个地方被刺痛,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痛,隐隐不甘心,不经意追问起来:“为什么不当英雄呢?”孩子停下玩耍,走来抓住我的手说:“因为爸爸就是我的英雄。”
听着这轻灵却又沉重的奶声,感染者这青春却又苍劲的稚嫩,突然止不住全身翻腾,喉中苦涩,眼中酸楚,有刺眼的液体从眼从鼻崩落出来。“不哭,爸爸不哭嘛”我的举动吓坏了孩子,更吓坏了我自己。何德何能,我想给孩子一个感谢的微笑,赶快抱起我可爱的宝贝,但是我想我一定小的很难看,因为眼不能视,鼻不能息,口不能言,就这样任涕泪横流心颤体乏。“爸爸不哭,你对爷爷奶奶好,对外公外婆好,对叔叔阿姨好,对妈妈好,对我好,你就是英雄……”
人生最美的时是成长,生命最美的是传承,我想给孩子一个英雄梦,孩子却给我一针成长剂。弯下腰来,从孩子的视角看世界,这世界不需要英雄,因为英雄在身边;蹲下身来,用童年的心来悟生命,这生命不需要英雄,因为英雄即是生命本身,代代相传,从未间断。感谢我的孩子,让我的生命不再苍白,不再因为没有成为大侠而悔恨,不再因为没有进入军营而神伤,唤醒的是自己的英雄梦:做英雄,唯有爱力可以解决。
现在我拥有的一切,是国家的爱,是社会的爱,更是我自己对自己的爱,努力去挣回来的;我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于国家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螺丝钉,于社会是不见经传的普通从业者,于我的亲人,却是顶梁柱,是主心骨,是大英雄。这些都是千千万万个和我一般的平凡人能体会得到的,没有偶像的包袱,却有偶像的光环,这是亲人发自内心的感恩,是深入骨髓的信任,是植入基因的传承。
我,一个普通的英雄,和你一样的英雄,爱山爱水爱旅游,也被许多人爱着,一起享受当下,同呼吸共命运。
后记:此文是应大学同学康建诚之邀所写,耗时是除了高考作文最短的一篇了。同学在政府部门工作,要求又红又专又不酸,写完他竟然说:“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不要了。”OMG,那只好我自己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