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会走的树
麦花拄着拐站在梧桐树下，面向家门前的路张望。一阵风过，干枯的梧桐叶落在她脚边，不用抬头看，她都知道这棵树有几个大枝杈，是呀，麦花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般熟悉这棵树。
那年麦花刚生下月儿，栓子早起下地干活回来，带着一身的露水，和一棵细细长长的梧桐树苗，“把这个栽在院门口，过二年长大院子好遮阴，到时候月儿要在院子里跑着耍哩！”梧桐是见土就能长的树，几年功夫细细的树干长粗了，也长高了，只是等到能给院子遮阴的时候，月儿都已经长成十几的大姑娘了，在镇上的中学念书，骑着自行车一个礼拜才回来一回。栓子在县里的造纸厂上班，每天比下地干活那会儿还早出晚归。家里只剩下麦花，和刚开始念书的小杰。每天日头斜过梧桐树最高的枝叉，麦花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推开厨房门拢火做饭。最先回来的总是小杰，一进巷子口，就听得到他铿锵有力的跑步声，还有嘴里传出的不成调的口哨。
擀好一案板的面，细细的切好，麦花就坐在灶膛口的木墩上，“小杰，在树下看看你爸来了么！”这时候小杰就站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下，远远的张望。一听见自行车颠过村里的小路，小杰就喊：“妈，烧水下面吧！我爸来了！”边喊着，边迎着那条路跑出去，看到骑车回来的爸爸，一定要跳上后座坐着回来。这是小杰每天最盼望的时刻，他的耳朵好，从来都没有听差过。后来月儿到省城去读大学，小杰骑着月儿留下的自行车也去镇里的中学了，那个站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张望的人成了麦花，等栓子，等小杰，等放寒暑假回来的月儿。
又过了几年，小杰念完中学，背起麦花缝好的新被褥和村里的几个同学南下打工了，月儿留在省城工作。造纸厂因为排放的臭水停产了，栓子不上班了。可是麦花还是习惯性的站在梧桐树下张望，虽然她也知道小杰和月儿都要腊月过年才回家。
一天晚上，西北风突起，卷着梧桐树的枝桠，呜呜作响，躺在炕上的栓子翻了个身，“等小杰今年回来，一起动手把梧桐树伐了！这个树长这么多年，又直又粗，是个好棺板！”说完，长叹一声。小杰回来过了几天年，说厂里的效益好，老板抓的紧，又匆匆的走了。
这一年，还没等到梧桐树叶子遮住院子，栓子突然摔了一跤，送到医院就走了。梧桐树下摆放着纸糊的小童红马，还有唢呐班子吱吱呀呀的唢呐二胡曲，一起给栓子送行。等办完了栓子的后事，挤满人的院子、屋子一下子空下来，麦花这才觉得栓子是真走了。望着有些神情恍惚的麦花，月儿为难又伤心，“妈，你跟我走吧！到我那去住！”麦花望望面前的月儿和小杰，半天，才缓缓地说：“我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门口的梧桐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小杰过年回来带着自己的媳妇，望着这个陌生的南方姑娘，麦花心里和脸上都乐开了花。那一年的夏天雨水多，梧桐树的叶子长得又大又绿，麦花坐在阴凉的院子里，念叨着：这棵树长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遮阴让孩子在院子里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