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也许隋与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这是事实。十年来,她渐渐的成为了青青的影子。她甚至愿意借鉴青青那样的实力和牙齿。但她母亲不让她戴眼镜,却管不到她的牙疼。
她在心里默念了青青家的电话:一组陌生而有序的数字。她们很少通电话,并不仅仅因为形影相吊;但又确实因为“影”不可能在“形”的凸出位置有所凹进。太过相似的东西平行的凑在一起,反倒更缺乏交点。
隋与一只手握紧话筒,将它牢牢地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搓着卷曲的电话线,脑子里努力猜想着青青可能的反应。却这样的失败了:她没想起要先拨这号。遭到距离的捉弄。她有些沮丧。
她于是决定先去洗个洗澡。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电话铃受人指使似的突然响起。她胡乱的披上外套去接电话。待跑近了,又蓦地没了声响。事情仿佛还没有完,她就在电话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刚剥开一张糖纸,电话铃果然又响了,却显然不是身旁的这部。循声而去,一直找到客厅门后挂着的西服跟前。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从它的衣兜里翻出了一只手机。
她想,一定是姑姑。这念头一闪而过。只互相打了个招呼,那头便沉默了,随后蓦地关了机。
隋与感到莫名其妙。但迷一般的人和事,似乎永远不肯给她答案,反而逐年磨灭了她的好奇心,此刻她只是格外地关注这只漂亮的玫瑰色手机。上面坠了一只大红的如意结,很小巧很精致。她由此暗笑姑父的好心思——姑姑的湖蓝色手机她也见过,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
洗澡的时候,又有人来电话。隋与有些不耐烦,只得草草冲掉身上的泡沫,然后将浴巾裹在身上,湿漉漉地出来接电话。是姑姑,无非一番寒暄与叮嘱,背景音乐是鼎沸的人声。放下电话的当儿,门开了,是姑父。四目相对彼此尴尬,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到:“哎呀!”
她姑父将头一埋,闪进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声音问:“洗澡呢,小与?”隋与红着脸跑进浴室,掩上门后紧忙解释道:“我刚刚接电话来着。”“谁打来的?”这几个字仿佛浴室门借她姑父的声音发出来的,嗡嗡作响。隋与愣了一下,如实答道:“我姑姑。”“哦”距离,明显地增加了。
隋与仔细的照了镜子,将湿发用卡子别好。又照了照镜子,确定了一个孩童式的天真的微笑,才从浴室里出来。
这时,她姑父已经走了。但刚才的事儿还是让她尴尬着,恍惚着。她下意识的拉开冰箱,抓起一只苹果,才发现上面赫然一只朱红的唇印。好熟悉啊,她不由地将嘴凑了上去,吻合了那唇印。又微微动了一下双腭,一片果皮便脱离了果肉。
第二天早餐时的气氛有些不对。姑姑先是阴着脸问隋与冰箱里的苹果是不是她吃的。隋与吃了一惊,只得红着脸点点头。随后姑姑一直面带微愠,欲言又止。隋与尴尬得抬不起头来。姑父这时出来解围,轻声说:“吃就吃了吧,孩子嘛。”
隋与充满感激地一眼看去,不巧瞥见姑姑正狠狠地瞪着他。姑侄俩闷声地不欢而散。
中午,隋与由姑父带着去吃肯德基。姑姑托病在家,不肯一同出去。
隋与说自己只吃过一次麦当劳。他便帮着她点了满满三盘东西,然后笑呵呵地看着她吃。他说:“你真像你姑姑,当年。嗯,就这样的:下巴尖尖,眼睛又深又亮,而且,还有点塌鼻子。”
她笑红了脸,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想象中十年前两个高中的大孩子偷偷恋爱的情形。
他又说:“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你才五六岁,是你姑姑的跟屁虫。特别乖,要你保密的,你真的就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小,就懂得——所以呢我们特别喜欢你,宠着你。”
她好像隐约有点印象,于是微笑着点点头说:“我一直不爱说话。”
他缓缓道:“当年年你姑姑和你一样恬静的——多好。”
她发现他正用一种学者的目光研究着她,忙说:“我吃好了。”
他也觉得不对,忙笑道:“那走吧。”他开车送她去学校。路过超市的时候,非要下车去给她买点零食。她推辞不掉,就不肯同去。他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她坐在车里,望着他——一个娃娃脸的成熟男子,笑容干净得像孩子一样——她都快忘了这人是自己的姑父。一路上,两人沉默着,但脸上都还存着笑。到了校门口,她延续着笑说:“再见,姑父。”
她径直离去,明知他正用怎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但她偏不回头;明知他欲言又止,但她偏不发问。谁又说的清这究竟是一种逃避还是一种忍受呢?
她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定格这时候这个人这样的目光中,平静地,一直地走下去。因为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追上来。他的脸上漾着红晕,她感到好笑。她见过他和她父亲赛酒,过年的时候,他醉红了脸。她想,这两种红是截然不同的。她此刻像个听众,竖起耳朵,揣测着他的下一句话;而他恰巧忘了演说辞。停了半晌,他冒出一句:“你跟你姑姑一样爱吃零食。你今年也是十七岁吗?”她点点头说:“也不是——我的牙不大好。”他转了转腕子上的表,叹道:“年轻啊,像我,再过几天都三十了。”
她听了有些心酸。姑姑也有二十七八岁了——十年前,她也多么年轻啊。隋与猜想她那时是轻描淡抹的,因为隋家女子天生不必——几年后她才开始买各种新款的潮流的眼影,口红。那时她跟着他一起到这个城市——算来也有四年了吧。
忽然之间,她有些可怜姑姑。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正从姑姑身上默默流失,她为她感到不公,就劈头问道:“你们怎么不结婚?”
他没做声,眼睛里掠过一些流质的东西,但她看不出来是什么。又追问。他才坦然笑道:“你还小,你不懂。”
她有些愤怒,她确实不懂自己古板的家人是怎样接受他俩这样胡来的。莫非落伍的只剩下自己?他俨然是她的姑父,因为大家忽略了某个法律程序。
她低下头,无意地瞥见他腰间的手机,藏蓝色的,在机身不显眼处“犹抱琵琶”地坠了一只蓝如意结。她忽然悟透了他所有的阴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