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叔叔走了一个月了,前天晚上是我第一次梦见他。
梦里我趴在栏杆上打电话,离他也就一两米左右,他安安静静的坐在楼梯最后一节的台阶上冲我笑,问我:小酒精,你在干嘛呀。我说打电话呀。
他穿着以前最常穿的蓝色衬衫,我跑过去扑到他身边,和他挤着坐在一格上,往过抱了抱他,是从他的肩膀上边那么斜着抱的,我问他:你还疼吗?
叔叔说:不疼了呀,全都不疼了,哪哪都不疼,就是这里好像有一点疼, 不过很快就好。我隐隐约约记得他左边下腹部有一道很长的斜线,好像以前开过刀一样。
再醒来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左边和右边,因为左右好像是相对的,再仔细一想,像是右边。
2
叔叔说不疼了,我在梦里也觉得欣慰。醒来之后给富贵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哭出来。周日的早上八点多,我对富贵说我想看看你,我们视频吧,她小声的嘘,说不能啊,挂掉电话给我发消息说妈妈今天在家呀,你忘啦。阿姨现在很脆弱,我们不能吵到她。
从叔叔走了到现在,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但其实满打满算数一数,也不过一个月。他上个月13号半夜14号凌晨走,我在这个月的14号凌晨梦见他,我想他是给我托梦了吧,他还记得我呢。
如果真的有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和世界存在着,那我想叔叔现在应该不用忍受病痛折磨了吧, 他不痛了至少。
梦到他让我觉得开心,他还惦记着我也让我觉得开心。
3
我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躺在病床上对我说:小酒精啊,你来了这么久,我都没带你出去玩,也没给你做好吃的。
我一直抚摸他的手,有老茧,瘦的只剩皮包骨。我说叔叔你好好养病,我再回来看你,我姐姐把我送回去,两三天就回来,好不好。
他点点头,不记得他说的是好,还是行。因为记忆里,叔叔答应我的话,说行的时候多一点。
在我上次离开他的时候,就不知道我们此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但我希望有。我想着过年的时候回东北和他和阿姨和富贵一起过,他念叨了好几回,说东北过年好玩,好吃的也多,我去的话他给我做好吃的。
结果没有等到。
4
听富贵说有一次在医院,叔叔整个人已经糊涂了,他睡醒了念叨我,问富贵:姑娘啊,小酒精呢?富贵懵了,说小酒精怎么了?他说:咱们这不是都到北京了吗,来一趟得去看看小酒精啊。富贵说你别着急,一会小酒精就自己接你来了。他说好。又接着睡过去。
这个时候叔叔已经开始有痰了,自己咳不出来,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一口痰卡到。
我一点一点的知道叔叔的消息。
他全身疼;他疼的抽搐了,叫了120;他情况不太好,嘴里都是泡,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需要每天输7瓶液;他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他不听话,瘦了好多。越来越不好,也越来越受罪。
叔叔走之后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一天一天的。我一开始总哭,想到一点眼泪就止不住。天天自己想,钻牛角尖,走了是什么意思啊,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又是什么概念呢。后来我不哭了,但依然难过。
可我难过的时候,富贵和阿姨大概要比我难过一百倍吧。她们难过,还要被时间,被各种杂事推着往前走。
5
叔叔走的那天凌晨,富贵发消息给我,说爸爸走了。早上一醒来我看到消息,整个人瞬间清醒,打电话给她时我带着哭腔,她却显得很镇静,说没事啊别担心,我坚强着呢。
葬礼的时候,阿姨太崩溃整个人呆呆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富贵前后去跑,坚强又值得依靠。身边的亲戚都说她想开了,没啥事,可是我却听妹妹说她在葬礼间隙沉默地说:我没有爸爸了。
人走之后,要处理的身后事太多,她去给爸爸办各种手续,去单位,去公证处,去法院,去亲戚家。
我怕她太忙,怕她太孤单,怕她憋着,怕她难过,又怕她强颜欢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陪着她,可是又要赚钱,要工作,要交房租。
有一天微信聊天的时候我和她说,你别凡事都自己强撑,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告诉我,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她跟我说:我没事啊,我没什么。我说你看你就是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她说:我想爸爸,你有办法么。
我说爸爸他是去更好的地方了,不用再受罪了。她说:那也想,
。
我无言以对。所有表情里我最害怕她发
给我,这就代表她在那头一定是弯着嘴巴沉默着的,我怕她这样。
我们视频的时候很少,基本一周一次,一次一两分钟,默默的看着不说话。她总是躺在给爸爸买的小床上,穿着爸爸的衣服,爸爸灰色的t恤,爸爸的老汗衫,爸爸的衬衫、和她送爸爸的t恤。
我从一个从前只能依赖她凡事都指着她的一个废物,渐渐成长起来。学会了自己打扫屋子,学会了把拆卸的吸尘器安好自己吸地,学会了用洗衣机,学会了自己套被罩,也会自己用微波炉做一些简单的食物,囤一大堆零食放在柜子里,她欣慰的说你总算饿不死啦。我想学做饭,想改改自己的暴脾气,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尽全力去对富贵好,对阿姨好,把叔叔的份补上。
我也开始懊恼后悔以前总是欺负她。
6
我和叔叔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关联就是微信里我仅存的聊天记录。保存了一些截图放在收藏夹里,叔叔在我们还不是很熟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就拍照片发给我。
他说:看着你姐姐别让她吃多,拜托了。
他说:马肉是最健康的食物因为它没有添加。
他说:想吃吗放假来吃?
我说我去玩,他说:双手欢迎!
我存着他给我拍的饭菜照片。这些都是我的珍贵宝藏。
他静静的躺在我的微信通讯录里,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发消息给我,我知道他永远停在了那里,但他真的一直在。
上次去家里,叔叔把手机给我让我给他下载游戏,我打开他微信,把我、阿姨、富贵、和我们4个的小群全都置顶了。自己心里还挺美。
我们都爱他。
李富贵总是说,你叔叔是把你当亲闺女了啊,我说那可不,我叔叔多喜欢我啊。
我也是,我真的、真的很爱叔叔。真希望他还在啊。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离开的人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到你,我知我再也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然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也不能相见,你仍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7
2017是很奇怪的一年,在微博上,在各种社交平台上,这一年生病、离开的人好像异常的多。有个很喜欢的博主@嚎天鬼,她的妈妈也是肺癌去世,整个过程很快。
妈妈走后她发微博:
好了,我们出发吧,从现在开始往回走,看最后在哪里重聚,你好,2016.
2017用几百个日夜把我的心一刀一刀切雕成了一块墓碑,它永远也不会和我分开。以后每一年的风,都是2017的风。
从现在开始往回数吧,看看我们什么时候会重遇。
再也没有肺癌,没有病痛,没有难过。
叔叔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