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大我三岁,我们老家是同一个镇上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斌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斌的文笔好,先后在《少年文史报》和《语文报》上发表过数篇作文。语文老师总是将斌发表的那些作文当范文读给我们听,同学们都很羡慕斌,我不光羡慕,还有些嫉妒,并暗暗发誓一定也要在报刊上发表作文。可直至小学毕业,初中毕业,尽管我给报社投过不少稿子,却都如同泥牛入海,没了下文。
读高中时,我和斌在校外租房住。我高一,斌高三。我们的精神食粮《少年文史报》更名为《少年文摘报》,不再接受原创稿件,当时我和斌都觉得很难过,好好的一份报纸,为什么要改版呢?从那以后,我们不再关注改版后的文摘报。斌除了在《语文报》上断断续续的发表作文外,他还给省电台《陇上人家》节目和《辽宁青年》杂志投过几次稿。
那年的春天,斌的一篇题为《放飞梦想》的文章在《辽宁青年》杂志发表了,当时整个年级都知道了,大家依旧是羡慕他。我羡慕之余也写了一篇小文章,央求他帮我修改,然后偷偷的寄给了《辽宁青年》杂志。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我喜欢上了《辽宁青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本世纪初,《辽宁青年》的发行量和影响力特别大,跟《读者》等刊物还获得过首届国家优秀期刊奖。可是现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亭里,已经很难找到该杂志的踪影了……
那年的高考,斌落榜了。到了秋季开学,我高二,斌复读。又过了一年,我高三,斌继续复读。03年的那个夏天,小城的天气异常炎热。我高考失利,斌则是三度落榜。我去了外省市的一所民办高校,斌去了省城兰州。那年的寒假假期,我在兰州的同学家待了几天。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夜晚,在五泉下广场,我看到一个裹着一件破旧的棉大衣卖旧书刊的小贩,他的摊位上,大多是旧的《读者》,《青年文摘》和盗版的《平凡的世界》,《白门柳》等刊物和小说。我原本想去那小贩的摊位上挑选几本书籍,但后来又退缩了,因为我发现卖旧刊物的小贩正是斌,之前我们通过书信,他告诉我说在某啤酒厂上班,工作之余报考了兰州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还说谈了个女朋友,可是现在的他……我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的身后默默的守望着他。天气太冷,在多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步履匆匆的行人经过他的摊位时头都不回一下。
第二年,过完春节后斌去了南方。先是在南京,后来去了深圳。那一年的夏天,从那所民办高校肄业后我去了上海。斌当时在深圳的一家电子厂上班,工作之余,他还是买文学类的书籍看,同时依然给各类文学类刊物投稿。那时的《打工者》和《佛山文艺》杂志都刊登过斌的文章。那段时间,我在家乡的广播电视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幸福的人》的千字文,拿到二十元的稿酬后我给斌打过一个电话,然后又将那份样刊复印后寄给了斌。他给我回信了,说写的还不错,并鼓励我以后要继续写下去。
通过《打工者》杂志,斌认识了一个来自江西的女孩。他们恋爱了,期间斌还通过书信给我寄过几张他跟那个女孩的合影照。那个女孩很漂亮。再后来,他们分手了。因为厂里有员工跳楼,斌离开了那家工厂。从那以后,斌开始正式摆地摊,鞋袜衣帽,盗版影碟,他都有卖过。每次收摊回到简陋的小租屋,斌拿个小凳,坐在床边写起了“大部头”——他开始写长篇小说了。大概一年后,斌给我发来了一封内容很长的邮件,那是他的长篇处女作,要我仔细阅读,多提意见。说来真是惭愧,当时我也恋爱了,每天下班后都要陪女朋友,所以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小说,还有,我这个人可以手里拿着一本长篇小说看,可让我在网上看小说,总是耐不下性子……再后来,经同学介绍,斌认识了一个老家的女孩,他很喜欢那个女孩,说她是他最后的女人,可由于种种原因,三个月后,被迫分手。
2012年国庆假期,斌带着他新认识的女朋友来上海玩。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南方女子,穿衣打扮颇为前卫。斌说他们在深圳盘了一间铺面,专门卖衣服和拎包。我问他生意怎么样,现在还经常写作吗?斌说生意很好,每天都很忙,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写东西了,没时间写,也没灵感可写了。斌还开玩笑说他早已江郎才尽了……2013年的那个深秋的夜晚,斌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在电话里,他告诉我说女朋友”失踪“了,银行卡里的积蓄都被卷走了,他的铺面租期也快到了,他现在没钱支付未来半年的租金,问我有没有钱给他借一些……
去年的秋天,斌带着他的第N个女朋友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兰州。他在雁滩一家超市门口摆地摊,可只摆了三天,因为争地盘,他跟人打架被“请”进了派出所……一个月后,他才给我打电话说在兰州,并约我去水车博览园玩。在水车园的一家茶室里,我见到了斌跟他的女朋友。斌明显瘦了。他的女朋友,老家是广西的,人长的蛮漂亮的,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不够热情,眼神有些呆滞。斌说最近几年在南方打拼很不容易,也挣了不少钱,但都花完了,没有存款。我说自己也没有存款,至今还是个单身汉。斌说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很势利,他现在的女朋友就是冲着他人品好才跟他的……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唯独没有聊写作的话题,我中途提到过几次写作的事,可都被他转移话题了。看得出,他在刻意的回避这个话题。第二天,斌带着女朋友坐火车回了老家。
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下班后在公交车里接听了斌打来的电话,还没说上几句,斌在话筒里嚎啕大哭起来,我急忙问他出什么事了,可听筒里只有他的哭声。我没法继续乘坐公交车了。在南昌路十字站,我跳下了公交车……跟斌的通话时间持续了六十五分钟,他告诉我说此刻的他正在老家的市第二人民医院,那是一家专门收治精神病患者的医院。原来,斌现在的女朋友神经有问题,生气的时候或者受了其他方面的刺激,就会旧病复发,胡言乱语,见人就咬。我问他刚认识的时候不知道对方有这个精神病病史吗?他说知道的,刚认识的时候,对方就告诉他了。哪你为什么还要跟她继续交往啊?我反问道。听筒那边没了声音。但我能听到斌的呼气声。片刻后,他告诉我说对方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两个男人抛弃了她,所以她的神经出问题了。“我不想让她被第三个男人抛弃了,她已经生病了,如果我再抛弃了她,谁还会再去照顾她呢?……”我想说他这是爱心泛滥,自讨苦吃,但我又没说出口。可是,跟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过一辈子,似乎……还有,以后有小孩了,会不会被遗传啊?我将这些顾虑都告诉了斌。他先是对我表达了感谢,然后又告诉我说对方神经正常,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或是受了严重的刺激后才会发病。
“我已经咨询过医生了,说像她这样的,以后有了小孩,也不会被遗传的。大雄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的,绝不惹她生气。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在五一那天已经领结婚证了,国庆办婚礼,到时你一定要来参加。还有,你也年龄不小了,不要老是看书写东西了,书看的越多人就会越傻,赶紧找个女孩结婚吧……”准备挂电话之前,我问斌还在写东西吗,像你这样的经历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了。斌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而是反问我还在看书写东西吗?我说现在每天上班,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写东西了。书嘛,也看的少了,有空的时候就翻翻杂志。“这就对了,我们要学会直面现实生活,到了适婚的年龄,身边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生理问题都没法解决,还写那些狗屁文章有啥用……努力赚钱,早日成家,哥哥等着喝你的喜酒!”
通话结束了,在那个十字路口,我在等末班公交车。斌前面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让我“直面现实生活”的话似乎不无道理,但又觉得缺少些什么。最后,在结束这篇文字之前,祝福曾经的那位满腹经纶,妙笔生花的大男孩,跟自己心爱的人儿永远幸福!
(后记)以上这篇文章是我三年前写的,那年的国庆,斌如期举行了婚礼,我因为工作太忙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次年秋天,斌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异常可爱的小丫头,但自从生了女儿后,斌的媳妇就变得更加抑郁寡欢起来,尤其是小孩半夜哭闹的时候,她居然还会打女儿,有一次抓起女儿直接扔地上去了……后来,斌的女儿由他妈妈带。斌学会了开卡车,跑起了长途货运,西藏,新疆,甘肃,四川……哪里有货就往那里走。长途跋涉很辛苦,好在副驾驶位置上一直坐着媳妇。说来也奇怪,只要每次出车,媳妇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好。斌开车累了,媳妇就陪他说说话,有时还会给他讲个小笑话。到了目的地,媳妇就让斌陪她逛当地的市场或超市,给女儿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和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