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没有睡好,甚至差点踏进梦的迷潭。
有时候恐惧是一种力量,但更多的时候,恐惧就是恐惧本身,哪怕你是一个无坚不摧的强者——而梅云知道,自己并非无坚不摧。幸而经过这几年,总算也习得了与恐惧共生的能力。她想,她有足够的准备,背负着这些继续前行。
那是一个寂静洁白的梦,天花板、墙、地面、手术台,以及明亮的无影灯,秒针滴答、维持病人生命体征的仪器运转,还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除了自己和病人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微创介入手术,没有清晰即时的影像设备,通过以毫米计的导管,凭借病人之前的X光影像,在心脏主动脉里操作手术器械,对医生的考验是多重的——专业、经验、熟练程度、精细动作、心理素质,以及面对术后风险的勇气和担当。
梅云拿起手术刀。一切都消失了,她没有立足之地,坠入无限虚空,惊骇得甚至叫不出来,只是一层层往外冒冷汗。睁开眼,凌晨2点,枕边人仍在沉睡。她深呼一口气,贴近他的暖意。
此时此刻,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他们永远雷厉风行的梅主任内心曾经有过怎样的翻涌。梅云很喜欢一部香港电影叫《虎度门》,所谓“虎度门”,说的是粤剧的大老倌们一旦踏上舞台,就要放下所有的“我”,变成那个角色本身。她相信,手术室的大门也是一重“虎度门”,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她的舞台,她的服装道具,她的演出。
不对,今天的主角不是她。她一边刷手一边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自己自恋得可以。小护士不敢问,手术室护士长跟她熟点,凑过来打趣:“梅主任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难不成李院长晚上准备了烛光晚餐给你庆功?”
“要庆功也该是成主任。还烛光晚餐?我跟我们家老李连吃俩礼拜食堂盒饭了。”梅云笑道。
成浩自然插不进这样的闲聊里,他也没有参与闲聊的兴趣,奈何耳力不错。他对两个人的谈话不置可否,毕竟这种所谓“高尚职业”家庭的虚假和谐太过司空见惯,他的导师,他实习医院的院长、外科主任......无不如此。当然,也有可能是美国离婚成本太高。于是,他也笑了,自由才是这个世界最可宝贵的东西。
“得,俩人看起来都挺成竹在胸的。亚茹啊,你看院里还是很重视你们科室的,给你配备了两块金字招牌。”院长站在王亚茹身后往下看去。
手术毫无悬念地成功。整个过程中,成浩都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手。他余光看到身边人紧蹙的眉,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让她有更好的视野看清楚自己的动作。
结束后,他收获了一声“谢谢”。是,一个多月下班后的偷偷练习,可能也不如一次实战的效果更好。这声道谢他当得起,便也坦然受了。至少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并不视对方为对手,而且他们有相同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