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创非首发,首发于一个中年男人的桃园,ID一溜烟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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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决意去讨回这笔陈年旧账。目的地重生之城并不算远,坐三小时的高铁就到了。
至于债主老吴猫在什么地方,只能到了再慢慢追查了。老吴的下落也是前两天老陈无意中向他透露的。十几年前,三个男人合伙做手游开发的生意,在虚拟世界一起厮混了好些时日,他们打一开始就是在网上认识的。有天傍晚,他们相约在一间‘苍蝇馆’吃酒,吃多了,上头,话也就多了。门外路过一只花狗,老王断定是一只公的,老吴不赞同,说是母的,两人各执己见,便吵嚷起来。老吴急眼了,眼珠子都红了,老王,操你娘的,你在账目上做手脚,多报销了费用,以为我不知道?老王也恼了,《重生》这款游戏的创意是我想到的,你做了什么,就跟着吃大锅饭。眼见两个就要撕破脸皮。老陈连忙在中间劝,别吵别吵,我追出去看一下不就晓得了。老陈晃晃悠悠追到门外。花狗抬起一只后腿正冲着花坛撒尿,他冲过去把狗的一只腿提起来一看,连声嚷道:母的,母的,老王错了。不防被狗扭头一口,嗷嗷乱叫……
老王觉得老陈处事并不公允,明显偏向老吴,决定退出合伙生意。三人商议,将他的股份转到老吴的名下,老吴退还他本金十万狗币。老吴说最近他手头紧,先打欠条,到年底再一次性付给老王。老王无奈,只得勉强同意,年底再找老吴,渺无音讯,问老陈,叫起撞天屈来,我也到处找这小子呢,你退出没多久我也跟着退出来了,也是给我打了一张欠条,这不,最近手头紧,找他,全网都捞不着他。
老王疑心老陈跟老吴合起伙来耍自己,不过又没有证据,不好直接翻脸,心忖,十万狗币也不算多,尤其最近贬值得厉害,兑不了几千块,没了就没了吧,就当喂狗得了。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今时不同往日,哪个行业似乎都不太景气,赚钱是日益艰难了。可是狗币却出人意料地升值了好几番,玩家多了自然就水涨船高了,十万狗币现在至少兑三十万。老王家里正是入不敷出,左支右绌,经常性地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这笔差不多忘得干净的烂账在他心里变得日益清晰起来,成了救命稻草,抓到手里,少说也能撑上一年。
晚饭的时候,他对孩子们宣布:老爸出门去要一笔账,来回估计得三四天,老爸不在家时,上下学的接送只能外公接你们了。
他女人坐在窗台边刷着手机,听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女儿坐在餐桌前发呆,放学回来一直不高兴,据说是上午老师无端冲她发了一通火。老太太还在给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喂饭,男孩目光一闪,含着饭菜含含糊糊地说,老爸,你是不是把工作混丢了,去公司总部谈补偿呀!公司里面的事老王时常给小王扯几句,他所在的公司只是个分公司,总部所在地集团圈了很大一块地建了一个自己的科技园区。员工们戏称:重生之城。
老王嘿嘿一笑:老爸公司游戏里面的地方,有个人在里面欠了老爸钱,老爸追着他讨债。闲下来时间多了,他跟儿子净扯一些神鬼、科幻之类的无稽之谈。他女人为此跟他吵过好几回:看看隔壁的聪聪爸爸,人家已经教会儿子背诵几十首唐诗了,还有,一百以内的算术张口就说出答案。
翌日,老王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乘地铁来到车站。令他不解的是,经济萧条了,车站的人并不减少,仍旧乌泱乌泱的,甚至比往年更拥挤。大约人们都想清楚了,与其一辈子吭哧吭叽做牛做马仅得温饱,还不如及时行乐,趁着手头有两钱,到处走走看看,吃点喝点。好在老王要坐的这趟列车人似乎并不多,差十几分钟检票,检票口稀稀拉拉的,不像其他趟次队伍早早地列队如长龙一般。
老王找个空位坐下,望着眼前一张张沉默的、面无表情的面孔,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也许该占一卦,看看今日是否适合出远门。他认识的有钱人或者伪有钱人出远门前总要找大师算一卦。老王也认识一个很跑火的徐大师,不过从来不敢张口请人家算一算。兜里不趁,唉,钱是男人的胆呀!
早上儿子破天荒地在噩梦中惊醒,眼泪婆娑地诉说,姐姐带着他去上学,走在胡同中间,雾气昭昭的,忽然从门内窜出一只可怕的吸血鬼把姐姐抓走了……
现实里哪有吸血鬼呀,他笑着安慰儿子,大概是给他讲游戏的情节讲多了。当年为了增加游戏的刺激性,什么样的鬼怪元素都拿来用,不管是西方的、东方的。
女人冲他冷冷地来了一句:你让孩子们越来越没安全感了。
唉,吸血鬼,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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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不是从这站始发,老王进到车厢之后,便惊诧起来,车厢很满,座位上几乎坐满乘客,而行李架空无一物,车厢内寂寂无声,乘客们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以他往日坐车的经验,列车新到站台,车厢内一般一阵骚动,即便在夜间,也总会有几个喜欢看热闹的。况且目下是上午九点多。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旁边的位置难得地空着,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之后,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似乎只有他一人上到13车厢来了。他猛地想起来,上车的时候,门口并没有列车员。难不成上错车了。老王心里踌躇,打算问下前面靠在椅背上的老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个黑袍女人挨着他坐下。把他吓了一哆嗦。扭头打量女人,黑色的鸭舌帽,尖下巴,尖鼻子,如同剑尖一般,琥珀色的眼睛射出的光芒也如同利剑,瘦长的面颊两侧长了不少红痘。看不出多大年纪。
老王顿感浑身不自在,局促不安起来。
女人冲他鬼魅一笑:你也是去重生之城吗?她的声音很柔和,很年轻。
老王下意识地遮挡肩头星星点点的头皮屑,是呀是呀,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像傻子似的。
女人不再看他,将头靠在椅背上,语气忽而变冷:向死而生,方能重生,你准备好了?
向死?老王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啊?我是去见会一个熟人的?
女人鼻子冷哼一声,你上错了车了。不再理他了。
老王原本想跟她聊几句,不想却讨了个没趣,只得扭转头,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昨夜他没睡踏实,迷迷糊糊间,孩子的哭啼时隐时现,如被风吹起来的雨丝,天明之时,被儿子的哭喊声惊醒。小家伙做噩梦了。
列车启动了,轻轻地晃悠起来,老王进入了梦乡。
人事经理Massri那张冷酷的锥子脸出现了,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自己:老王,公司念在你是老员工的份上已经对你足够容忍了,你自己看看吧,所有的中层员工里面你连着两个月的KPI考核垫底……说着,将手里拿着的一份报告朝老王怀里一丢……
老王顿时惊醒,汗下涔涔,唰地站起来,条件反射地说道:Massri,请你千万回禀老板,我最近家事多,精力有点分散,下个月一定跟上来,请吴总再给一次机会。
张眼一看,黑袍女人忽然不见了。环顾车厢,哪有她的踪迹,他心里一激灵,难道自己睡觉的时候中途到站下去了?
正惊疑间,只听脚步纷乱,身后有人喊道:就他就他。一回头,只见一个男列车长在四位女列车员的簇拥下向他走来。他们穿着纯白色的制服,打眼一看,如同孝服,老王不觉一愣。
你是新上来的?满脸横肉的列车长问,目光凛凛地逼视他。
身份证?一个女列车员伸过手来。
老王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顺从地递过去。印象中,这几年车上查票似乎没这么大阵势。
到重生之城?女列车员将他的身份证放在手持终端核验,并不抬头。
老王望着其他几对灼灼的目光,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怒气:怎么啦?
还得补一站!女列车员冷冷地说着,将身份证还给他。
还要补票?老王差一点跳起来,眼珠瞪圆了,我花的就是到重生之城的钱呀!
你得补一站的差价!列车长仍旧冷冷地说:不过,你现在还迷糊着,到站补票也成,不然你绝到不了目的地。说着一挥手,走,到下个车厢看看。丢开老王径自去了。
老王愣了一会神,推了推前面的老汉,老汉一动不动,没有理他
车厢到处透露着一股诡异,老王待不住了,他决定跟在列车长一行后面,一探究竟。
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身影闪向车厢连接处,老王目光倏忽一亮,鬼鬼祟祟的,难道是老吴?!
回想起来,当年相交的时候老王和老吴还年轻,老陈大他们十来岁。为了区别整日无所事事沉湎游戏的同龄人,老王和老吴决定以老自况。
既然大部分人都在游戏人生,那么我们何不做一款更出色的游戏,让他们源源不断给我们充值。老吴提议。他总有一些石破天惊的想法,兄弟们,我们要通过游戏逆天改命!我们会建立我们自己的庞大帝国的。老陈消息灵通,擅于揣摩玩家的心理,而他不善言辞,专精于技术,能沉下去实现!
当年年少负气,若论角色重生这一类的游戏,他们才是真正的创始鼻祖,自己的东家重生科技集团一定是或多或少剽窃了他们的创意和设计,才做成了今日庞大的商业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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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追到车厢连接处,只见14号车厢的门刚刚合上,他抢上去扒开门跻身进去。车厢内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座位,上下左右全是全息投影,他恍然置身险峻高耸的悬崖。低头一看,脚下一道窄窄薄薄的山梁,两侧是深不可测的山崖,灰褐色的岩石凸出的尖角如长枪尖一般,老王不由得两脚瑟瑟发抖,转身就想退回去,忽然有人在背后用力一推,老王失去平衡直坠下去……
老王靠在一块冰冷的岩壁上,颓然坐在地面。四周是低矮而稀疏的灌木丛和荆棘,荒野一望无际,除了一些起伏的荒秃的山岭,满眼是裸露的黄土和石砾。除了这种低矮的少叶多刺的灰色的植物和荆棘,再也看不到其他令人振奋的绿色植物。
一阵狂风夹着沙粒呜呜卷过来。老王一动不动,蓬乱的头发和胡须早沾满黄色的沙尘。裹在身上外套泥污斑斑,难辨颜色。忽然,他感到脚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躯体似乎被什么有力地撕扯,他明白了,总有一双贪婪的目光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盯着他。他不知道是独狼还是别的野兽。老王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想逃脱,然而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换一个方向出发,照旧兜回来,老王绝望了。瘫坐在这块褐色的巨石之下。一阵剧烈的疼痛触电般传遍全身,张开眼睛,一只蚂蚁正在用螯咬他腿。他把两只褐色镰刀似的螯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见那丑陋的嘴巴流出的黄色津液。他微微抬了抬手,心想,一只蝼蚁也想吃人,老子就是剩一口气也能碾死你。蓦然,他发现蚂蚁的体型竟然和自己一般大小。他环顾四周时,发现到处是高耸的石山、纠缠在一起的巨大树丛高耸入云,仿佛置身幽深的峡谷中。他记得自己明明身处在荒漠之中,他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自己竟然跟蝼蚁一般大小了。忽而一阵狂风袭来,吹得他翻了几个跟头,他努力睁开眼睛,一只巨大的甲虫突出,一口吞掉一只蚂蚁,两只三只。甲虫灯笼鼓出来的蓝眼珠死死盯着他,铡刀般开合的嘴巴散发出浓重的血腥。老王下意识想抓起身边的一个石头丢过去,可是手指竟纤细如毛发,不能撼动分毫。他惊恐万状,连滚带爬躲在凸出巨大的树根后面。仰头看时,一大片黄澄澄的水花从空中浇下,飞尘走石,瞬时成河,泛滥成灾,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甲虫被冲走了,六只脚在水里胡蹬乱泡,冲出很远之后,终于抓住一段枯木,狼狈上了干燥处。
他猛地想起来要去喝点水解渴,河水很快干涸了,只留下一道蛇形的水迹。他茫然站在河岸不知该不该爬下去。忽而头顶压来一股巨大的阴影,抬头看时,一只蹄形的巨掌呼地压下来,如泰山压顶……
老王渐渐失去意识,前方一个黑衣的尖脸女人向他招手,柔声道:来呀,来呀。
老王一睁眼,置身在一条狭窄而深长的街巷中,两侧的楼极高,不知有几十层,抬头只见一线阴沉沉的天空。巷子里空无一人,老王有点喘不过气,小跑着想赶到巷子尽头,拐角处,墙角尖尖的,如刀刃一般锋利。转过去仍旧是一条深而窄的巷子,抬头仍旧是阴沉的一线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卷过来的风带着一股腥臭味道。老王大惊,慌忙奔跑起来,到巷子尽头拐过去,照旧是一条深而窄的巷子。他呆在原地方发愣,老天,我被困在迷宫出不来了。
就在他出神之际,两侧的高墙开始抖动,地面开裂,两扇墙向他夹来。老王发足狂奔,从一条巷子奔向另一条巷子,只听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大楼倾塌,瓦砾四射,巨大的阴影向老王卷过来……
下一站便是终点站重生之城。列车广播响起来。车厢里幽暗的灯光瞬时变得明亮,老王睁开眼睛,拉开窗帘,阳光白茫茫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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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你补了票,要不然,他们刚才就把你丢下车了。一个挨着老王坐着的胖乎乎老头冲他呲牙一笑,说着,旁若无人地抠了抠鼻孔。老王忽然想到当年老陈很喜欢发抠鼻的表情,老吴对此颇为厌恶,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个穷酸鬼才会养成的陋习。
老王盯着老头脸色红润滚圆面孔,不知他什么来头,也不知他何时坐在自己身边。但见他笑呵呵的,财神爷一样,没什么恶意。他略略安心下来,瞪着眼珠,嘴巴张开,愣了一会儿,什么?把我丢下去。
对啰,刚才你做了一个噩梦!感觉自己还不如一只蝼蚁,随时都可能死掉。
老头脸上浮现施恩者明显的优越感,冲他神秘地笑笑:世道艰难,想来你混得不是很如意吧。
老王一呆,摸了摸自己的秃脑门,叹道:上班十几年感觉每日都如同坐牢,每日都在荒野求生。每天都在打怪升级。每天一睁眼就心慌,很少有踏实的感觉…
老头点点头,表示理解:看得出来。AI把普通人的生存空间挤压得越来越小了。顿了顿,又道:那么,你失业了,想通过重生翻身?
老王沉吟了一会,吞吞吐吐道:我是要找一个熟人,他欠我十万狗币呀。
老头点点头,微微一笑,十万狗币可不少,不过,去重生之城找人可是大海捞针
老王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万一撞上了呢?得,我去找列车长打听打听!
老头赶紧按住他肩膀:老弟,稍安勿躁!说着他压低声音在老王耳边说: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他们不是人么。
老王听了,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刚要嚷出声来,被老头按住嘴巴,老弟,不要大惊小怪,他们只是机器人,按设定的程序办事!
老王一脸惊愕,如坠云里。
老头微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每次坐这趟车我都会帮助一个人。这次,我为你补的票正好花了十万狗币,这也是你入重生之城的本钱。
老王:本钱?!
老头补充道:你晓得么?人的命是上天注定的,生死富贵贫贱,但是运势是可以改变的。就看你抓得住抓不住。重生就是要一路过关斩将,凤凰涅槃。
老王咧嘴笑道:倒像我从前设计的游戏情节。
老头听了,来了兴趣:老弟,你是做哪行的,贵庚几何?
老王听了,叹了口气:我以前是做沉浸式游戏设计的程序员,今年刚四十,在职场已是菜市场的烂白菜了。几年前我还是公司主力游戏《重生》的产品经理之一,前年公司训练的AI投入到产线,效率瞬间就秒杀了我们,老板就把我们晾到一边,降岗降薪,逼着我们主动走人,这样就不用付补偿金了。我也动过换公司、换行业的念头,踅摸一圈发现AI都能把我们替代了,其他工种更不在话下。我有几个朋友,从前至少也是中产阶层,失业之后,坐吃山空,坐困在家,很快就破产了,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有两个扛不住,从三十几层跳下来……
老头点点头:老哥我上班的时候,手里有点权,攒了两钱,平安落地,要说可以安享晚年了。不料家里不顺心,过去有过几个女人,老了都想方设法来算计我,儿女也有几个,喂不熟,白眼狼。老哥我就像一步棋走岔了。所以,就多来了几趟……看看究竟输在哪里?
老王听了,笑道:老哥,恕我直言,当初我设置《重生》这款游戏主要也是利用人的这种心理,这种游戏是通过脑接口连接游戏者的大脑,人可以完全沉浸式进入角色,当人面临很多选择,过后,不管结果怎么样,他都会返回头去试一下其他机会。就像赌徒一样。当然,大多数赌徒最后都会输得精光的。我们就是利用这种重生的机制来不断收费、卖装备。AI全面接管之后,我就不知道设计成什么样了……
老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说道:反正这世界赢的人总是少数,大多数人是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胜利者是不需要重生的,只有失败者在时时刻刻想着翻盘。
正说着的,车厢广播播报:前方终点站已到,请大家前往14车厢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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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跟着老头起身往14车厢去,走道两边坐着的其他人却纹丝不动,老王不禁心生疑惑:这些人怎么坐着不动?老头扭头嘿嘿一笑:他们的意识已经到城里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他们的肉身。
肉身?
不错,等他们意识完成重塑,重新回到肉身,可就完成重生。他们就可以跟着这趟车回去了。
老王回望自己的座位,可不是,老头和自己的肉身正靠在椅背上,如同睡着了一般。他大骇,难道自己已经死了,魂灵去往阴间投胎,难怪自己轻飘飘的,感觉不出什么分量,眼前的老头是什么人?鬼差?怎么看着也不像!他脑中忽然闪过另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的大脑被AI入侵了,被植入了杂七杂八的幻象,最后让自己神经错乱、走向崩溃;细细想来,也不至于,以公司的能力和势力有很多办法把自己当垃圾踢开,没必要下如此重手,这样做的成本相比补偿金并不能省出多少钱来。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就上了这趟车,大约人生就是这般稀里糊涂吧,他警惕地望着老头后脑勺一层一层的褶皱。努力回忆从前的事情。
这几年公司内部的倾轧令人喘不过气来。从上到下实行残酷的淘汰制,每个季度进行考核,综合排名在后面20%的都会被公司毫不留情地优化掉。KPI指标是AI指定的,KPI的考核也是AI执行的,看上去绝对公平公正。就像、吴老板语录第一句就是:重生集团KPI就是按贡献能力进行优胜劣汰,浑水摸鱼、滥竽充数者不会有任何土壤和空间。实际上这是个生存者游戏,就像赛狗比赛,你必须拼命地、不停地奔跑,可最大的问题在于,赛道是有终点的。而职场没有,只要你还坐在那个工位上,就不能停下来。三十五六岁的时候,老王的脑袋谢顶严重,从前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疏灰白,时不时就耳鸣眼花。有几次深夜下班时,累到浑身虚脱,站不起来,他感觉自己快死了。边上的同事见了,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施加援手或者打120,残酷的竞争让他们彼此仇视。他们巴不得对方因各种原因出局。
吴老板在中层会视频会上常说一句话:5%强者制定规则、当裁判,95%弱者只能在规则里搏杀出一条生路来。躺在舒适圈里的那些人,价值折旧像晨露一样很快就蒸发掉了。
人在公司拼死拼活,无非是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优渥的生活,他不在那5%之内,一所老破的昂贵学区房让他背负沉重的月供,两个孩子的各种课外班开支,两边老人的看病买药、住养老院、请护工的、家里的吃喝拉撒种种费用,压得他们夫妻喘不过气来。他记得前两天女人还在向他抱怨别人的孩子大班的时候已经学会二元一次方程式了。
为什么要激娃呢?
不激,孩子将来能找到像样的工作么?
老王胡思乱想着,跟着老头进入14车厢,他恍惚记得自己似乎来过,四周是危耸的悬崖绝壁,不过看老头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心里也就渐渐安定下来,走过一段山梁,来到一个平台,只听得下方嘎啦嘎啦响动,一台台黑色的电梯出现在眼前,电梯门两边打开,空间巨大,老头拉了他一把,说,进去吧。我给你补的就是这趟车的票!
两个便进去等着,电梯很粗糙,壁面乌黑斑驳,一会儿,外面呼啦啦涌进许多人来,几十个男女。一个肥硕的女人把老王挤在最里面动弹不得,弄得他很难受。良久,电梯往下降落,如脱缰的野马失控一般,老王感觉自己都失重了,女人杀猪一般尖叫起来,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碎。
大约过了几分钟,也许十几分钟,电梯慢了下来,下降了一阵,缓缓停下来,门一开,众人呼啦啦涌出。外面的响起来广播播报,一道甜美、年轻的女声说道:欢迎来到重生之城,重生,让各位拥有无限的机会和可能,让各位拥有没有缺憾的今生。黑衣尖脸女人的声音。老王心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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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电梯之后便能听到脚下轰鸣的水流,水深几十米是一道十几丈开阔河面,在昏黄的月色的映照下,暗黑色的水流冲刷着河岸的礁石激起一两丈的水花,河道如长蛇扭动一般向下游延伸。人立在岸边,仿佛站在巨兽的嘴边,随时都要被吸进去。等了一阵,城门那边照过来几道激光,在每个脸上一一扫过去,确定了身份之后,机器守卫按下控制吊桥的按钮,悬在高空的吊桥吱吱呀呀开始往下徐徐降落,不多时,吊桥放下,守卫驱赶人们上桥。智能化的时代,吊桥却是老旧的,材料是木板和麻绳,宽不盈丈,虽然两侧有浮绳,人上去摇摇晃晃的。走在老王前方是电梯里挤着他的胖女人,两手死死地抓住扶绳尖叫,不肯往前挪动分毫。她身体太宽,挡住了后面的人。机器守卫连着冲她下达三次快走的指令,不起作用,守卫直接挤上去,弯腰提起女人的双腿,猛地将她掀下桥去,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沉到水底,脑袋再浮上来,被卷到下面,快速沉浮几次,消失不见了。
众人惊惧不已,不敢耽误,攀着扶绳,跌跌撞撞通过吊桥。
城门口,十几个披甲挎刀武士分列两侧,虎视眈眈地望着众人,为首的冲众人厉声喝道:进了重生之城,每个人都得牢记规则,如果违反规则,将受到严厉的惩处,好比地狱的酷刑!
众人战战兢兢穿过门洞,算是进入瓮城,只听得熙熙攘攘的声音,沿着一周摆设着许多摊位,大力丸、强心剂、刀枪剑戟等等各种装备琳琅满目,男女商贩南腔北调地吆喝着。摊位众多,客人却只有他们这么一拨。北城区的几间平房门口站着七八个穿红衣服的妙龄女郎,手里捻着一枝花,冲他们招手。一个穿黑衣的尖嘴女人坐在她们后面,带着嘲弄的表情望着众人。
队伍中几个中年男人不由自主走过去,老王的脚步不觉也跟过去,忽然被人用力扯了一把,老王扭头一看,是火车上的胖老头,下电梯之后,老王就没找到他,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这会又出现了。
别在这里耽误工夫,花冤枉钱,这些装备多半派不上用场,还有被那些女妖精缠上了就走不了了。顿了顿,笑道,百分之八十的新手都避不开这个陷阱,你是做游戏设计的怎么倒外行起来了。走!我带你去重启舱。
老王听了脸上一红,心里暗道惭愧,妖娆的女人对老男人的吸引力是无法比拟的。虽然你明知道可能有陷阱。
老头领着他穿过一道城门,主城大约是按照明清某个城池样貌,街巷笔直,建筑也都是那个时代的。青砖灰瓦。
老王明白:这是吴老板的审美和意志。在重生集团,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君主。员工们私下把他称作暴君!
老头没有领着他走大道,胡同里拐来拐去,来到王侯般的府邸门口,两侧站着机器守卫,老头对他说:重生舱就设在这里,你进去吧。我还要办点事,稍后会跟你会合的。
护卫扫描了身份就放他进去了,里面的机器侍者将他引到重生舱,巨大的大厅内,一排排一列列的重生舱,异常壮观!
躺进重生舱之后,老王看着机器人侍者熟练地往自己身上连接各种传感设备,连接到脑部的,连接到心脏的,连接到腹部和四肢的,传感设备通过导线连接到舱尾的一个控制装备。跟医院的ICU病房抢救的装置极为相似。连接完毕之后,控制台的屏幕亮了。系统开始为重生者定制重启的步骤和选项。
老王见了,不禁哑然失笑,心想,接下去的闯关升级跟自己当初设置的情节大约不会有太多的出入,看来AI也懂得利旧,没有把自己的设计完全推翻和覆盖。
如此一来,出电梯,过吊桥,到入城的新鲜感、紧张感、压迫感顿时此刻全然消失了。当初他在游戏设计的重生舱建在医院,认为现在的医院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生死之际,人多半就追忆自己人生得失成败,若能重生再造的机会,谁人不愿?还会在乎花钱么?AI将重生舱设计在隐秘的地下城堡,融合了一些阴间的文化元素,地下城堡让人联想到阴司。
重生游戏的规则也是个打怪升级的规则,不过游戏者主要是从动物开始升级。积累到五十万狗币,才有资格作为人去参与竞争游戏中。
动物角色主要是三类。一类是猎物、一类是捕食者、另一类是宠物。捕食者大体比其他两类要求的本钱更高。宠物次之。猎物垫底,不过,每一类动物要求的本钱又不一样,比如老虎的本钱比狗熊、豹子、狼等更高。猎物里面:野牛比野猪、麋鹿更高。宠物分得更细,这年头,做富人家的宠物有专人伺候,比一般人舒服多了。
机器侍者递给他一份玩家协议,老王扫了一眼上面签了字,签完之后,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像签完自己的卖身契似的。
老王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吧,看着屏幕,心想,十万狗币的本钱是选择到像样的捕食者,只能在猎物里面选择速度比较快的,他的好胜心激起来,赢了一局就有十万狗币,赢上几把,几年之内也就不用发愁了。家里的事情,老婆孩子统统抛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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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游戏设计者,老王当然很熟悉角色扮演游戏。沉浸式设备的辅助,游戏者的体验犹如亲临其境,比如战争、搏击、驾驶等等游戏。然而,场景、互动再逼真,游戏者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当老王的意识进入到一只成年雄鹿之后,他彻底懵圈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全景式的黑白丛林世界,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后退。他能听见远处落叶掉在地上的声音,他能闻到空气中各种气味,青草的香味、树叶腐烂的气味、腐肉的腥臭味以及弥漫空气中各种老王说不出来的味道。老王心想,这头鹿不知在什么地方被自己的意识侵占了,它是怎么弄来的?是专门给重生游戏做肉身用的吗?它先前的意识呢?被抽离了还是封存起来了?AI是通过什么方式把自己的意识移植过来。它出现在丛林之前发生了什么?看来自己对《重生》的认知还停留在从前。
老王心里有一堆疑问,可现在他感到很饥渴难耐,不用等待他的意识的指令,雄鹿的肉体本能地低头吃起草来,他开始操控雄鹿的身体,前左腿、后左腿,前右腿,后右腿,身体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好像吃醉了酒一般。忽然他看见左侧一只山羊,右侧一只野猪,还有前方跌跌撞撞的母鹿,不久之后,兔子、豪猪、狐狸等等也在这片深林出现了。他心里明白,捕食者很快就要到了。他听见左侧一阵窸窣的响动,灌木丛里一群鸟扑棱棱飞起。一头独狼朝那只山羊猛扑上去,大约是操控不熟练,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滚到山羊屁股后面;山羊惊慌失措,跌跌撞撞,蹿进一个灌木里卡住了,一时进退不得……
所有的食草动物都紧张起来,想要逃跑。老王操控肉身往丛林深处去,脚下一滑,一头撞在前方的一株松树上,脑袋嗡嗡嗡一阵响,头痛欲裂,好家伙,是真实的疼痛——他能感受到肉体真实的疼痛。毫无疑问,被猛兽猎杀,那种恐惧和痛苦也是切切实实的。越荒乱,肉身就越不听使唤,感觉跟初开车一样,乱撞了一圈,竟然离狼越发近了。狼已经站起来,咬住山羊的腿往外拖,鲜血淋漓。见他撞过来吓了一跳,松开嘴,冲他龇牙,老王慌忙掉头跳开,灌木丛后面,一只丛林豹正扑向一只母鹿,干脆利索地把它扑倒,咬住喉咙牢牢锁死。母鹿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眼睛流露出绝望的表情,四肢蹬了蹬,不再动弹了。
老王心里后悔了,早知道不如用刺猬肉身,一有风吹草动,身体一缩,谁能奈我何?况且也花不上十万狗币。正胡思乱想之际,嗅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危险,躲在草丛后的一只猛虎盯上了自己,作势欲扑上来。
怎么办?还没开始游戏就结束了。那可是十万狗币!还有被一口口撕裂的痛苦。
傻瓜,你不要动,鹿自己的本能反应比你快多了。耳边响起老头的声音。
老王一想,可不是,就像现在开车交给智能驾驶系统就好了。可问题是,我怎么管住自己的意识不动,它是不由自主地在操控呀。对,我睡觉得了。
我累了,我要睡觉了!恍惚中,草木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去,耳边的声响渐渐地消散了……
一睁眼,回到了重生舱,前面的屏幕显示。第一关已过。他赚取十万狗币。下一关是角斗场闯关。扭头一看,老头躺在他左侧的一个舱位,冲他一笑:找到诀窍了吧。
你没进去?
我就是那只老虎?
输了会怎么样?
系统可以告贷,也可以找其他人借贷,绝大多数人是不甘心退出游戏的。
退出游戏会怎么样?回到列车,踏上归程?
不是,嘘嘘。老头示意,机器人侍者注意到他们了。
第二关他可以选择一头狼去搏杀,不过老王觉得野兽同类相残过于血腥,虽然能赚得多一点,但他心理上承受不来。于是他用了一头强壮的公鹿,鹿角相撞,大约不至于死,他又掌握了诀窍,比别人胜算更大。岂料成年公鹿之间的竞争极为残酷的,尤其是人的意识主导之后。变得你死我活的,每只公鹿都杀红了眼一般,猛冲猛撞,有的鹿角很快就折断了,胜者对败者穷追不舍,非要用鹿角扎进对方心窝似的。老王能比较熟练地使用自动驾驶功能,最终在八只捉对厮杀的竞争中胜出,不过也是伤痕累累,雄鹿获得了母鹿的芳心,他们寻欢作乐时让老王有一种抱得美人归的陶醉感。
第三关是猎场逃生。他已经能用得起丛林豹的肉身了。场景换到了皇家猎场,几万士兵先将偌大的猎场围起来,然后驱赶到皇帝及贵族们的面前,任他们尽情猎杀。身着明黄马褂,手执宝雕弓,腰背金羽箭的皇帝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宝马,在贵族子弟及猛将的簇拥下,等待着猎物出现,只见野猪、麋鹿、獐、狼等动物从丛林中慌乱突出。皇帝大喊一声:出击!便飞马而出,一面弯弓搭箭,杀翻一只鹿。部众欢呼,一齐冲上猎物。
老王仍是采用自动驾驶的方式,且比先前更加熟练地进入入定的状态,不过他仍能感觉出肉身的恐惧和愤怒。人喊马嘶,围捕的圈子越缩越小,猛兽无可遁逃,一骑兵冲肉身射弓,被肉身躲过,后面四骑围过,肉身奋力往前突去,挡在前面的骑手抽出明晃晃的弯刀向肉身挥来,不料马失前蹄,骑从马上栽倒,肉身猛扑上去,张开大口咬向骑兵的喉咙。
老王猛地从恍惚中惊醒,只见地上这张保养粉嫩的长脸皇帝堆满惊惧,他一眼看出是公司的吴老板,于是迅速接管了肉体,愣生生地收住了牙齿。从皇帝身上跨下来,只听嗖嗖嗖几声,腰背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眼睛一喝,一团红色的影子在眼前乱晃,他感觉肉身被拖走了。有什么东西俯下身体在吮吸肉身的血液。
老板!老板!老王的意识又快速地聚焦到吴老板那张白净惶恐的脸上。在重生科技十几年,见到老板的次数寥寥可数,且都是跟着一群人去觐见。公司在资本加持之后癌变式扩张,老板更是高山仰止了,他这个层级离老板更远了,况且他又不在总部上班。每年吴老板会对集团中层以上员工开三次视频会,强化思想训导。老王才有机会一睹“圣颜”。有一次会议,他所在的分会场几个晚到的坐在会议室后面。吴老板看到后,勃然大怒:说会议室前排还没坐满,那些坐后面的明显态度有问题。坐在最后四排的通通开除。老王坐在倒数第五排的边上。听完摸了摸额头的冷汗,好险!好险!吴老板看上去如白面书生,似乎很和善,不过说话行事雷厉风行,透着狠辣,令人不寒而栗。没回想起吴老板这张脸来,老王都会难以遏制地感到心惊肉跳,没想到这会竟然看到他出丑……
7
王局,那几个无业游民的头目正在暗中串联、组织,意图在下月国庆的时候进行大游行!治安大队的大队长周明进来报告。
抓起来,还等什么!王局长身体板正地坐在乌黑油亮的大写字台后面,用慑人的目光望逼视着下属。
肥头大耳的下属吓得脖子一缩,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靠前小声地说道:局长,抓起来容易,怕引起舆情。
怕什么,现在不杀鸡儆猴,等他们闹起来再扑火就来不及了,出了问题有我!王局长语气果断而干脆。
周明不敢推辞了,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局长,现在监狱不够用了,很多嫌疑犯都拘押在派出所。
王局长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丝疲倦的神情:我跟科技局局长谈过了,他们管辖的科技园、工业园区有大量的闲置楼房,也没人力和资金去维护打理,正好我们接管过来,统统安上缝纫机之类的,把无业的闹事人员全都关进去,然后找几个非遗的传人去教他们做手工之类的,每天规定计件,没有完成任务的,扣他的口粮或者关禁闭。这些人不是想要工作么?现在也算回到以前的工作场所去了。所谓求仁得仁。
周明听了,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敬了一个礼,退出来,悄悄地带上门。
王局长舒了口气,一只脚翘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环顾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心潮起伏。因为猎豹生生地刹住了嘴巴,让马失前蹄的“皇帝”吴老板没有丧失颜面,被视为识大体,从而真正地踏上重生之路。但他心里明白,跳出游戏,吴老板肯定是喜欢猎杀的快感及刺激,带着一帮高管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但这些士兵是怎么来的,难道是AI合成的,不然一个军区都不够陪他们玩这个游戏。
总之,吴老板酬谢了他,赏给他H城警察局局长的缺。他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刻心里就明白了,屁股下面放着一盆火炉。这当然是一种考验,自己必须咬紧牙关挺住,哪怕是烤焦了、烤糊了。只有坐稳之后,才能彻底改变被人设置的命运,成为那5%的强者。才能给孩子铺好一条康庄大路。
昨天王局长跟随市长参加了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会议室部长亲自发起和主持的,讨论的是如何应对随着AI广泛的应用带来日益严重的失业潮,并由此带来的社会问题。政府层面两年前就开始启动了预案,组织了社会、经济、心理等等各方面的顶尖专家进行研究,制定合理的应对方案。这次会议的主讲人就是这个专家组的组长。姓赵,胖胖的,长得跟财神爷似的。赵组长说AI技术跨越式发展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积极方面,生产力和生产效率呈几何级的增长。然而,另一方面社会的制度、结构、文化及社会个体的心理方面远远不能与之适应;最为突出的就是大量的失业问题和社会保障问题。但又不能用老的方法和思路去解决,比如你给失业者提供最低的生活保障,但是他们以前的房子、车子都是在价格很高的时候买的,背着沉重的贷款负担,没有工作就得流离失所;还有孩子教育的问题也日渐昂贵,教育成本高,可是就业极难,形成倒挂,所以人们不满情绪会极大地增加……过去经济衰败的时候,政府就会大力发展娱乐业,即所谓奶嘴战略,穷人们通过各种廉价的或免费的娱乐方式填补心里的空虚,消磨时光,沉溺在其中,不知不觉就消除了心中的愤懑和不满。现在经过我们的研究,这种策略能起的作用有限。专家组也总结了一些办法,比如针对AI没有覆盖的行业做一些培训再就业。比如将一部分人口纾解到农村,比如大力发展一些游戏产业。但不是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王局长一听机会来了,登时两眼发光,心中迅速酝酿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耐着性子听到最后。等部长总结之后,到了让参会者发表意见的环节。全息影像显示,与会的一百多个局长各个愁眉苦脸,默不作声。老王鼓起勇气,朗声道,部长,我有个想法……
重生游戏?部长听完他的建议,显得很有兴趣。
是呀,可以把失业者的精力和才智消耗在游戏世界里。还可甄别出那些有威胁的,需要重点监控的。陈专家听了也颇为赞许和兴奋。
部长吩咐陈专家,到H城与他会商,递一个报告上去。
一个小时后之后,陈专家的飞机在机场落地,他得亲自去接机,这可是他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他得牢牢抓住。想到这里,他把脚放下来,办桌桌上按铃,直通外间的秘书座位,随即,漂亮干练的女秘书推门进来,走过来,笑道:局长,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王局长目光从秘书脸上收回来,心里疑惑,这张脸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再瘦一点,便是尖尖下巴,尖尖的鼻子,如同好莱坞电影里的女巫模样。
也许你该多吃点,长得丰润一点。王局长话到嘴边又收回来了,他还得为自己树立一个严正的形象。不能让人对办公室内有什么揣测和谣言。
于是他点点头,你跟我一起去接陈专家。说罢,略略整理了衣服。秘书赶紧头前引路,坐电梯从18层下来,到一楼大厅,一路工作人员肃立一边,敬礼,行注目礼,出了旋转门,秘书抢先去替他开后座车门,他从容地走向汽车,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王局长应声倒地。
8
怎么,入戏太深了,还没出来?
老王一睁眼,财神爷就站在他身边,带着揶揄的眼神看着他。
老王尚未从中弹的痛苦中缓解过来。看到老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老头与自己无亲无故,因何缠了自己一路,莫非要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他不是擅于掩饰的人,心里想着脸上不觉就带出来了。
快起来!老头伸手拔去他身上的传感连接器,又粗暴地将后脑的接口拔下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直喊出来;姓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这老头不就是部里专家组的组长么?
老头拉他从重生舱起来,一面压低声音对他说:此地不是讲话之所。你快跟我来。
机器人侍者听见动静,往他们这边来。
老头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老王暗忖现在是摆脱这个老头的最好机会,但转念一想,到目前为止老头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恶意,他大约要把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不妨听听再做决定。于是他没有叫嚷。只是安静地看着侍者。
侍者走过来审视着他们。并不说话。
老头笑笑:本钱花光了,凑点再来。
机器侍者盯着老王的眼睛看了一会,似乎想从中读出什么异常来。这种冰冷的逼视如刀子一般戳过来。老王咧嘴笑道,目光没有退缩。
侍者死鱼般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就转身离开。老头看老头不觉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老头冲他低声说了句:随我来。便大步流星在前面引路。老王忐忑不安地跟着后面。老头避开人多的地方,专往偏僻狭窄的街巷胡同去,老王跟着跟着,心里越发狐疑,脚步就慢了下来,老头回身冲他招手,快快快,到处都是密探,被他们盯上就麻烦了。
密探?老王差一点跳起来,自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半辈子,做梦也不会想到跟密探扯上关系。难不成被眼前这个老头卷入到一场阴谋当中,于是冲老头喊道:你到底想对我干什么。
老头急得抓耳挠腮,道:你还没有醒悟,我们被困住这里出不去了。
出不去?老王有点不明所以。
是,你不是要回去接送孩子上学吗?你不是要给儿子讲睡前故事吗?老头低声喝道
我操,可不是,我出来多久了?钱没赚到在这里瞎耽误工夫。老王顿时焦虑起来。不行,我得找他们去,我得回到列车上,让他们拉我回去。
说着,转身欲离开,老头冲上来,一把抓住他手臂,斥道:发什么昏,快跟我走。
老王跟着老头来到一片屋舍低矮、颓败的街区,一些衣衫褴褛、面目愁苦的人蹲着或坐在墙根晒太阳,目光空洞地散落在街上,仿佛没有魂魄的肉身。来到一处小院前,老头推门,里面一条癞皮花狗迎上来,使劲地摇着尾巴,见到老王时目光登时变得凶狠,汪汪吠了两声,老头冲他喝道:赖赖,自己人,不许叫。老狗便不叫了。老头迅速掩上门。命老花狗在门口把守。院子不大,十来平米堆满杂物,北面有个二层小楼。楼梯在外,老头引着老王到楼上。里面陈设很简单,中间一张魄木桌四面摆着四张椅子。老王回身望过去,灰败的屋顶连成一片,远处的楼宇影影憧憧。
坐下吧,长话短说,我有种预感,密探已经嗅到了我这处藏身之地。老头自己先到桌边坐下,一路走得急,大口地喘着气。
我知道你心里很多疑问。先等我说完再问问题。是的,我并非偶然邂逅你。而是费了好大力气打探到你的行踪。然后安排你迅速地玩了几把重生。告诉你吧,你大约也猜到我的身份,不错,我就是那个专家组的组长。就你做局长设想的重生游戏不是虚构的,而是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的。为了安置AI替代人工极速扩张带来的大量的失业人员。我们考察一家沉浸式游戏体验公司的产品《重生》,觉得它可以很好地吸引人不断地深入各种角色和情景。尤其对青壮年有很大的吸引力。谁不想把你面临的机会都试一下,找出最优的路径,这样是不是更容易走向成功。于是我们决定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深化设置,为了保密,也是为了效率,我们让AI接手了。
原来是你害得我丢了饭碗!老王咕噜了一句。
老头摇摇头:你被晾起来了,饭碗倒是没丢。到后期我们为了稳妥起见,让你们这些最初的设计者进行测试。后面各地的政府顶不住压力,于是游戏便提前上线了。果然,效果奇佳,失业者很快沦陷在虚拟世界,搞不清现实与虚拟。照此设计,能将一代人困住十年,那么社会制度、机构等等方面的调整也差不多了,各地政府便可以从容不迫地处理失业问题了。我自己也觉得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有一回,我跟另一位组里的成员吃饭聊起这档子事,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你知道游戏效果很好之后,专家组就解散了。这位仁兄手眼通天,消息灵通。他喝多了无意向我透露,当初上面给AI下达秘密指令是循序渐进地清理掉这些失业人员,他们把不幸丢掉工作的人们当作社会垃圾。AI根据每个游戏者的背景、情况量身定制清理计划并进行实施。为了探明究竟,我就加入到游戏里面了,然后我就被算法困住了,肯定有大人物认为我的举动是一种威胁,只是我还有一些影响力和知名度,所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把我清理掉。我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无法退出游戏,回到现实世界。我想我的身体大约在医院里,估计跟植物人差不多。我努力回想整个过程,想到了你们测试小组,你们大约清楚游戏bug,于是我想方设法跟你们取得联系,找来找去,其他几位都被系统关在监狱里面,唯有你还有自由,大约是系统评估认为你的威胁程度不够,或者你没有到算法定制的时间点上。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现在脑子已经很混乱了,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了,很多事情你记不起来了,或者记起来了被AI植入了其它内容。
那么,你要我干什么?老王听得云里雾里,眼珠瞪得溜圆。
我们先得出去,回到真实世界,你是这个游戏的初代设计者,想一想怎么退出游戏!老头正言厉色地说:既为了拯救自己,也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说着下意识地抠了抠鼻子。
老王瞪着老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妈的,你是老陈,是你把老子骗过来的。
老头一愣,盯着老王看了一会,龇牙笑了笑:不错,我是老陈,他妈的,当年老吴把我们踢出来拿着我们共同的成果去融资,狗日的,连当初的本金也不归还。而你还傻傻地给他卖了十几年的命!他恐怕也早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王冷笑,先别扯老吴说老陈!你给我鬼扯什么呀,你是专家组组长,怎么可能纡尊降贵进到游戏里面来?
老陈说,好吧,既然被你识破,我也不必隐瞒了,我不是专家组组长,不是给专家组做技术支撑的服务的,我们分道扬镳之后,我一直干这行,我琢磨着比其他人更了解游戏运行的规则,所以进来想狠捞一笔,确实也赢了很多钱,如果能回去兑换,就是亿万富翁。也算是吴老板欠我的。吴老板发现之后,命令AI把我困在这里了。他现在就是大赌场的老板,不会让大赢特赢兑筹码走人的!
正说着,下面传来两声狗叫,紧接着是砰的一声枪响。老陈脸色大变,对老王说,快从窗户跳下去,记住回来救我,只要能出去,我们兄弟平分赢来的狗币。老陈拽着老王来到窗前,窗外是一片废弃的厂房,地面杂草纵横。只听院内一阵噔噔噔纷乱的上楼梯声响。
老王来不及多想,爬上窗台,往下一跳。
9
地面的草很厚,老王从三四米的高度跳下来,脚下一滑,屁股着地。只听得楼上一阵喊喝。举起手来,站着别动。他慌忙爬起来,看见对面一座厂房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还不及多想,冲过去侧身挤进去,立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好家伙,一个巨大的厂房足足有学校的操场那么大,一排排密密麻麻摆放着重生舱,游戏者如僵尸一般藏在里面。老王仔细看时,这里的重生舱简陋、肮脏,舱内外都是锈迹斑斑,屏幕也都花了,画面显示不是很清楚。几个服务员穿梭其中,给他们更换营养液。大厅的空气污浊不堪,呛人口鼻。老王估计了一下,这个大厅至少也得有几千个重生者。他瞬时明白了,皇家猎场的士兵是不用AI合成的。混迹在这种低层次的重生舱的,大约都是本钱很少的无业人员。这种游戏类似于吸食鸦片之后再去赌博,很快就会上瘾入魔,进来之后,再想退出去就难了。
嗨,现在没有舱位,想进舱得预约排队。侍者走过来,对他说,说话的语气宛如七八十年代国营商场的营业员。
我要一台电脑上网,付你双倍的费用。老王想,吴老板肯定记得从前那档子事,不过并不会把他当一回事。他在意的是每个人的效率、价值。在他的眼里,一个人的利用价值没有了,也就可以弃如敝屣了。老王心里充满愤怒,自己竟然在他眼皮底下给他做牛做马,他至少要念点旧情给自己留着饭碗。此人如此冷酷无情。早知道在猎场的时候,就该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谈好一小时五十狗币之后,让侍者引他来到操作间,这里有侍者的工作机。在被公司晾到一边沦为测试员之后,他成天浑水摸鱼,每次糊弄几把就了事。回想在这个公司十几年的职业生涯,如同荒野求生。吴老板布置的眼线、监控系统无所不在,员工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严密地监视,他从来没有把从前跟自己合伙的老吴跟吴老板对应起来。
老王打开电脑进入了游戏,他并没有着急进入后台,AI设计的安全防护很严密,触发警报后很容易暴露自己。老王发现,AI还保留着自己设计的一些架构。
老吴在哪呢,老吴在哪!他找到了吴老板的行踪。在众多“权贵”的簇拥下,皇帝跨下宝马,手上宝雕弓,威风凛凛地看着士兵们将野兽驱赶到他跟前。老王突然感觉到身上几股钻心的疼痛,那是箭伤的记忆。他深深地舒了口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吴老板,你可一在这里做“皇帝”,我为何不到现实世界去重生……在重生游戏里骤然发起入侵,系统防护反应的时间大约会慢一些,说不定,老子就得手了。
格老子,富贵险中求……
10
重生大厦的层32顶层是吴老板的办公室。吴老板从自己专业的游戏房出来。走到窗边,俯瞰着整个重生科技园区,四五月的天气,几十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依地势而建,像一个古城堡一般;地面草木葱翠,花团锦绣,人工湖水波潋滟。他环顾着这个二百多平米的办公区,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接待区摆放着两组真皮沙发。金丝楠木的书案及座椅,他走过去,慢慢坐下,手指敲着扶手。眼睛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
女秘书轻轻敲门进来,走到跟前,轻声说:吴总,今天打猎斩获很多吧。
吴老板审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目光停在秘书脸上,尖下巴,尖鼻头,怎么看都是一个女巫的样子。
也许你该多吃一点,脸上丰润一点好,有福!他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目光又转到窗外他的城堡高耸的围墙。
秘书显得惶恐而迷茫:老板,您以前不是喜欢我脸瘦一点吗?
吴老板淡淡一笑:人的审美是会变的。说着目光变得凛然:通知集团中层领导以上开会,我要宣布一条重要的纪律,从今日开始,中层以上干部不得再进入重生舱。玩物丧志!会让集团失去战斗力……
三天后,吴总又宣布一项决议,成立一个重生基金,旨在资助曾经在公司工作过的、陷入失业困境的前员工……他决定亲自登门看望一个有突出贡献员工——老王。
没有浩浩荡荡的车队与保镖跟随,他轻装简出,只带了一个司机,到胡同口,进不去车,他下车步行几百米,穿过仄逼的胡同,来到一座六层旧楼下面,条件反应似的从三单元上到五层。
未曾敲门之前,立在门口听了一会。里面传来女人恼怒的呵斥声:你那个该死的爸爸拖累了所有人……
吴老板脸色一变,转身下楼……
11
老爸,老爸,呜呜呜呜。
“老王”隐隐地听见孩子的啜泣声,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重生舱,身上连接上各种传感设备,连口鼻上也连着一个罩子。睁眼一看,自己整个人被罩进一个玻璃罩子里,他顿时明白过来,肯定是系统为了防止重生者逃跑,升级了重生舱。
死亡痛苦让他难以承受,叛军冷箭突发,把他射成刺猬。
老爸,老爸,呜呜呜呜
谁家的小崽子,吵得我老子心烦意乱。
老妈,我爸会好过来吗?还能回到家里吗?王小树问。
不知道。女人用疲惫且冷漠的声音回答:小树,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要长成大树,自己遮风挡雨。记住,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才会找到工作,才能够养家糊口,不会在街上流浪。走吧,你姐姐还在外面的自主测试舱里测试,她七单元语文丢了三分,一直不开心呢。
女人和儿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老王一阵迷糊,错觉,是错觉,不可能,不可能。
玻璃门吱呀一声,一团白影在眼前晃动,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走到他的舱前。他睁开眼睛。
主任,系统测试这个患者的大脑已经不可修复了。一个长着锥子脸的女人说道。
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笑容可掬地望着他,晃了晃胡萝卜似的手指,问他:
你还认识我么?!老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迷离:你谁呀?
老头摇摇头,吩咐身边人。等他身体好一些,通知家属转到专业医院去吧。
说罢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出去了。
咔嚓一声,门锁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