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周末,我只做了一件事:送考、陪考。要说天公还真作美,阳光灿烂,气温却适宜,不太热。小宝中考了,忙活了几个月,终于要见分晓了。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无论是我还是她,心里都忐忑着呢。不过为了让彼此安心,我们都装出轻松的样子,之前我也做了一些舒缓的心理咨询,总之,就听专业老师的话,静静陪伴就是最好的支持。
考点学校门前十分热闹,送考的家长自不用说,各类补习机构也纷纷送考,同时也送上促销品——小扇子、成套的文具等,此起彼伏,热闹万分。不久,小宝的班主任也到了,小宝便去报到。她班上的同学渐渐来齐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看表情好像并不紧张的样子,这样才好。其实若干年后再看这场考试,也许稀松平常到不值一提。不久老师让排队,很快学生们开始进校了,我竟然没来得及再叮嘱她一句,再和她击个掌。
我自嘲地笑笑,往乐叔家走去。心里明白,该怎样就会怎样,这样想着,便也真的轻松了。之前已和乐叔说好,中考两天我和小宝会叨扰他,因为乐叔的家和考场一墙之隔,而且乐叔住22楼,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学校操场和教学楼。乐叔原来是我小区的邻居,十年前因为某些机缘,彼此熟悉起来。后来乐叔把我小区的房子卖了,又买了现在的高层,面积也更大了一些。
为了让小宝中午好好休息,乐叔把空房间重新整理了一下。在小宝考试的时间里,乐叔和我讲了他当年的中考——初中毕业升学考。
那是在1964年,乐叔考代数几何。面对最后一道压轴平面几何题,他苦思冥想,没有头绪,总感觉缺少已知条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令乐叔紧张又苦恼。这时,年轻的监考老师慢慢踱到他跟前,停顿了一下,用手指把他卷子上的三角尺轻轻向上推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踱去。聪明的乐叔困惑了,他琢磨着:监考老师为啥要这样推我的三角尺,什么意思呢?突然,仿佛灵光一闪,乐叔意识到,三角尺推上的位置正好可以添加一条辅助线,呀!这样一来,对顶角就知道了,乐叔既紧张又兴奋,奋笔疾书地答题,很快第一问就完成了。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看第二问,很快,也有了思路。在紧张答题中,铃响了,全体学生停笔。乐叔有些遗憾,但他知道,这题一定有分的。这时他才抬头看监考老师,他正在收卷子。这个感激的一瞬,可以留在乐叔一生的记忆中。
第一天下午是理化合卷考,我去早了,还有二十分钟才考完。考场门口家长越来越多,有相熟的在一起聊天,也看到几个面熟的家长,这几个月在几个校门口自招报名啊,家长会啊,补习班啊,总会看到熟悉的脸。以前总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做父母无法体会。但现在孩子的考试似乎全世界都在重视,那条路机动车在考试期间禁止通行,旁边的道路施工全面停止两天,片警、治安员在来回巡逻。老师说,这两天考场赶不到,打110警车都能把你送到。
我不由地想到我的中考——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记忆里,我们那时没有这种待遇。考试就考呗,有啥特别的。没有家长陪啊、接送啊,都是自己搞定。紧张吗?当然,但父母并没有多紧张。老师时时给我们敲着警钟:考试一定要重视,是骡子是马,这时候就要拉出来遛遛了。而我自己有一套安抚自己的办法,我这样对自己说:人生重要的事情有很多,考试只是其中之一,并非唯一。记得当年的学霸同学,在 去德国之前,给我写了临别留言:我非常欣赏你的个性,考试不是唯一,但学习是一生的事情。
正想着,铃响了。一天的考试结束,门卫打开了大铁门,家长密密匝匝站满两边和路口。孩子们出来了,大部分都是笑脸,有些激动地奔向父母,有些远远地招手。我看不到小宝,人太多了。很快,小宝突然就朝我招手了,原来她先看到我了,“妈妈,题目挺简单。”她迫不及待地和我说,而我只是拥抱她,亲她的小脸蛋。补习班老师叮嘱过:考完不要问考得好不好。
第二天孩子比第一天要放松些,英语老师已经在门口了,小宝过去问了老师两道题,老师亲切地摸摸她的头。还看到了语文老师,她说昨天第一场语文,不少孩子紧张得脸都绷紧了,今天好多了。是啊,用平常心,该怎样就会怎样。一场考试再重要,毕竟不是人生的唯一。一生用心,就能过好。
乐叔便是一个实例,他对我说,他的那场考试是公平的,但是录取是不公平的。因为家庭成分不好,高中没有录取,那个时代出生成分比考分重要得多。无一例外,乐叔和一批同样出生不好的年轻人一样,成了失学的孩子,那年,他不过是和小宝一样大。
但乐叔并不怨天尤人,他很快学会了摄影,虽然家里没钱买相机,因为他拍得好,朋友就愿意把海鸥120的相机拿给他拍。他不仅拍,还学会了暗房冲印照片,于是给街坊、同学、亲戚拍,那一张张已经发黄但青春飞扬的脸,不因为衣着简朴、背景平淡和只有两寸见方的黑白相纸而黯淡无光,反而随着岁月的流失,这些连同记忆变得弥足珍贵。乐叔找街道、找工作,一切未果。两年后他带着无奈,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和一大批大有作为的青年一起,到祖国需要的边疆——新疆去工作了,那一年他十八岁。
一到连队,乐叔就拿出十二分的勤劳和热情,只要有需要,他都乐意去干,连队上下对他都十分认同,人缘极佳。不久经过层层讨论、筛选,他被领导批准做放映电影的工作,要知道在连黑白电视机都没有的时代,放电影可是人人都羡慕的工作。他勤恳敬业又好学,在连队放、村里放、镇上放、戈壁滩放,只要有人看,领导同意,无论多远他都去放。为此他学会了开摩托车、开汽车。没有电,就自己发电。他参与了许多工作,也乐于助人。
乐叔一点一点布置自己在边疆的简陋小屋,泥地铺上平整的砖,用报纸糊屋顶,自己做茶几和简单的家具,把自己的家布置得温馨整洁。后来他恋爱、结婚,妻子也是上海知青。他拍照的兴趣依旧,他甚至能在煤油灯下印照片,硬是拍出了戈壁滩的春天和大批知青那一张张纯真的笑脸。这是多么珍贵的记录啊,苦涩的日子依然掩不住青春灿烂的印记。
1973年乐叔的儿子在新疆出生,两岁后回上海跟外婆生活。他像爸爸一样,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学习优秀。因为户籍在新疆,上海读书一直是借读,乐叔甚至想好,到时飞回新疆高考,考回上海的大学。高二那年,知青的孩子返城的政策落实,他儿子便名正言顺地参加了上海高考。现在儿子已是一名出色的律师了。
乐叔的青春献给了边疆,他的人生虽然艰辛过,但没有平淡过。五十过后,他回到上海,依然勤奋,显然他是他的年代的佼佼者,财务自由,规划良好。夫妻俩周游世界,寒冷的冬天到海南的家里度过。不出游,就开车接孙子孙女,照顾有点体弱的妻子。经常和老战友同事们联系,依然乐于助人。
退休的十多年里,乐叔生活十分充实。他以前在新疆学过拉小提琴,目前正准备学习弹钢琴。因为经常游泳锻炼身体,根本看不出他七十了。现在乐叔已经联络了上海近郊的一家高端养老机构,将来两老一起入住,安享属于自己的晚年。
小宝考完了,我不再担心考得好不好。乐叔、我、我小宝差不多是三代人,虽然我们都是普通人,身处不同时代,可是谁的青春不是灿烂飞扬的呢?看到乐叔,回顾我自己,我只想对小宝说:只要努力,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人生也未必失败。未来还有很多考试,分数绝不是唯一,认真活出自己,就能成就自己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