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候学游泳不怕水,因为我小时候有“涉水”基础。
刚从山上的老家下来,到三姑家上学,姑丈叫我“旱鸭子”。
老家在半山腰,浅浅的山泉流过田地,在村口山坳处汇集成浅浅的一潭。女人们就在此浣洗。混着肥皂泡和衣物污泥的水,在潭里打个转,又顺着岩石浅浅地向下游流去。
这是我见过最深的流水,游水是什么,我根本没有概念。
三姑家所在的村叫长太洋(属于西林行政村),村里有条用于灌溉农田的圳(水渠)。圳里的水从长太洋东北角的青龙溪引出,流向西南角的潼关村北乾。水很清澈,水底或悠哉或惊慌的灰色小鱼,站在岸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们上学路上经过圳头,口渴了,就蹲在圳沿,用手捧一掌心水往嘴里送。有男孩则干脆把书包往地上一撂,趴在地上,半个身子探到水面上,嘴巴直接埋进水里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圳里的溪里的山间里的水可以直接饮用,这在我们看来,天经地义。以至于在一次语文课的看图说话中,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因为喝生水肚子痛的画面出现时,我和我同学都很难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老师解释说:这个人喝了生水了,所以肚子痛。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生水”这个词,也是第一次知道没烧开的水喝了会肚子痛。
这条圳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几块微微倾斜、表面平整的石头,这些石头旁还常常配一块矮凳一般高低的石头。这样两块石头的搭配,就构成成了一个洗衣服的位置。那个时候很少有人见过洗衣机,这里就是女人们洗衣洗菜的场所。
到了夏天,女人们在圳沿洗衣服,孩子们则在圳里戏水。当然,离洗衣服位置不远的,经常是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因为这些地方水比较浅,不能真正游起来。大点的孩子是不屑于在这种地方玩。他们一般都会在圳头水比较深的地方或干脆到青龙溪后圳头或西林大桥下玩。
似乎这里的孩子没有不通水性的,尤其是男孩子。哪怕只是一个小不点,也会套着硕大的“浮鼓”(黑色塑胶做的游泳圈)在水里玩。
气温最高的午后,圳头两处位置会挤满全身光溜溜的小男孩。大点的男孩也只是简单地挂条普通内裤。他们一会爬到圳沿高处,纵身一跃,猛地扎到水里;一会儿在水里扑腾,故意用双手双脚使劲地拍打出白色水花。他们还爱玩“降龙十八掌”的游戏:双手掌跟相对贴在一起掌心捧成一朵花,学着黄日华在水里进行“乾坤大挪移”。白花花的水浪重重击打在小伙伴身上,对方发出啊啊啊的怒吼,这边则是咯咯咯的狂笑。夏天的日头极其毒辣,他们们全身上下都被晒得黝黑发亮。在花花的水浪里,他们快活得像一条条小泥鳅。
小我两岁的表弟就爱光着屁股在水里玩。他瘦瘦的,脑袋脑门巨大。到了夏天,太阳把他晒得像个非洲难民儿童。我常叫他“拖拉机头”。
我到西林很多年,一直不敢下水。男孩子们一丝不挂的场面实在让人尴尬。作为小胖妞的我,也一直没有勇气下水。
每到夏天姑丈都要调侃我一番,叫我什么的都有,反正都是各种不会游泳的动物。
最终,我还是下水了,在9岁那年的夏天。第一次我直接去了圳头。表姐雪晶表妹雪莹领着我,她们的妹妹雪艳那天在闹脾气,没去。我穿着长衣长裤下小心翼翼地从圳沿划入水中。薄薄的“的确良”布面很快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雪晶牵着我向水中央走去,不知是因为长裤裹在腿上不舒服还是水的阻力太大,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眼看着一只胖乎乎的菜鸟加入其中,旁边的男孩子异常兴奋。巨大的浪花很快就打到了我的脸上,砸得皮肤微微有些疼,眼睛完全睁不开。我抬起手臂挡脸,冲着浪花飞来的方向大吼:干嘛……“啊字”还没吐出声,有好几股水花从不同角度向我袭来,一阵趔趄,我倒进了水里。咕咚咕咚,鼻子嘴巴里不由分说地灌进了水,我眼泪都被呛出来了。在水里挣扎了一番,终于抓住了雪晶的手,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站了起来。这个水的世界里,害怕、怒吼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唯有完全融入水中才能发起反击。没多会儿,我不仅懂得稳稳地站在水中,也学会了向对方推水花,啪啪啪地反击着。最初的恐惧和愤怒渐渐消失了,姐妹们也开始扑腾,嬉闹了。
和水就这样亲近了起来。每到烈日炎炎时,我们都悄悄从午睡的床上溜下来,直奔圳里那道清凉的水中。虽然在毒日头下晒成了非洲小妞,可我依然不会游泳,只会像根木头一样,脸扎在水里憋着气,随着水流的方向漂移。
会游泳的人大多是两种泳姿:狗刨式和自由泳式。看了很久,也在水里尝试着学,但我似乎总是不得要领。啪嗒啪嗒,我使出了浑身力气,把水花踢得像电焊火花一样四溅,但过了很久,我仍旧在原地。后来,我发现了另一个“随波逐流”的姿势,那就是仰躺着,脸露出水面。这样的结果是,我经常会被水流推到圳沿,而边沿经常长着繁茂的水草,因此,一个夏天下来,我的手臂总是被这些水草锋利的叶子割得伤痕斑驳。
后来,我会玩的花样越来越多。比如,跟小伙伴比憋气时间,玩水中吐泡泡游戏,玩水底探物游戏(一个东西扔在水底,看谁能最快扎到地下把这个东西捡起来)。后来,我甚至学会了从圳沿高处的石头上猛扎到水里,体验“跳水”的快乐。
有一次,表妹燕宾来西林玩,我带她去圳头游水。为了显摆,一开始我就站到圳沿一块高高的石头上,举起双手,身体跳起斜斜地插入水中。在旁边看着的她以为所有的游水都是这样开始。她学着我的样子,站到石头上要玩“扎猛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巨大的一声“啪”,她的身体仿佛一块被风吹倒的工地护栏,重重地撞到水面上。几秒钟后,她开始慌乱地在水里挣扎。我赶忙走过去扶着她。等她从水里站起来,我发现她嘴唇发紫,浑身发抖,脸痛苦地扭成了一团。“好疼啊,我的胸像是撞到了水泥地板那样疼。”
“你也太勇敢了些。第一次就玩这么高难度的。”看着她,我真是又心疼,又感到好笑。
虽然在水中找到许多乐趣,可直到我小学毕业离开西林,我还是不会正确的泳姿。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快乐是真实的。